第五十章 难忘的会见 在一九六○年第三次文代会期间,周总理于七月一日在香山饭店邀集电影界部 分人士聚会,并设便餐招待大家。宴会前,周总理环视宴会大厅,没有看见王莹。 他对夏衍、蔡楚生、孙师毅筹人说: “为什么没见王莹参加?她是我们党派入电影界的第一批演员。六年前、从美 国回来,我已经有五、六年没见到她了。这样的电影界大团圆的集会,应该请她参 加,快派人去接她,我很想念她,很想见见她。”孙师毅立刻说:“我和蔡楚生常 到他们家,就由老蔡和我去吧。 总理点头说:“好!快去接吧!师毅马上去,告诉她,就说我要见她。”王莹 和“九秘”,是多么渴望见到敬爱的周总理啊!他们马上想起,一九五五年回国不 久,在中山公园礼堂追悼司徒美堂逝世时,总理一见他们,便与他们热情握手,并 亲切地说: “你还象出国前一样,只是比以前胖了些。”在一九五七年举行“苏联电影周” 时,总理还特别请她出席,问了王莹工作和生活的情况。更使他俩回忆起以前总理 对他俩的“指示”和谆谆嘱咐。 在美国十三年,哪一天不想起周公!当他们在美国监狱时,他俩一想起周公来 就心明眼亮。在反右斗争中“九秘”蒙冤时,一想起总理来,就备感温暖。 当王莹听到总理点名请她参加宴会时,她和“九秘”都流出了幸福的眼泪,她 说: “我要打扮一下,不能让总理看出我们有什么不称心的事,让他老人家放心!” “九秘”立刻帮她打扮起来,为她找出衣服、胭脂和邓颖超同志送的口红,王莹迅 速地梳洗完毕。她临出屋时,笑着问“九秘”: “你看,行吗?”“九秘”笑着说,”这一打扮,仿佛年轻了十多岁啦!快去 吧,别让总理等你!”王莹笑盈盈地来到了宴会厅跟前,正巧跟售货员刘淑珍迎面 碰上了,这姑娘惊喜地睁大眼睛: “呀,是您呀!王大姐,您这一打扮,可真漂亮!我一时都不敢认了!”说着, 她为王莹拉开了门。玉莹见总理正被一群演员围在中间,她见总理亲切地跟演员们 握手、谈话,听那声音,看那面影,王莹不禁心头一热,眼里涌满了泪水,见到了 您,亲爱的总理!阔别又快几年了,看到您真太高兴了! 她在宴会的一角坐了下来,一些认识的朋友和同志过来和她亲切地打招呼。 蔡楚生同志告诉总理:“王莹同志已经来了。”总理高兴地说:“啊,她来了!” 说着,又环视宴会厅,”王莹呢,你过来,到我跟前来!”总理向王莹招手,大家 也都把惊喜的目光转向王莹。只见她笑着,向总理走了过来,总理迎上去几步,和 她紧紧握手。 王莹深情地问候道:“总理,您和邓大姐都好吧?”总理笑着说:“都好!你 也好吧?快三年没见到你了!我看你还那么年轻,一点都不显老。见到你,我很高 兴!”接着总理转向大家,指着王莹,介绍道:“同志们,也许你们有些人还不认 识她吧?她就是王莹同志!她很小就参加了革命。入了党,三、四十年代,她是一 名很优秀的演员。她曾去南洋各地演出抗战戏剧,南洋的侨胞都很喜欢她,称她是 ‘马来亚的情人’。后来,她又到美国留学、演戏,做了很多促进中美两国人民友 好关系的事情,工作得很出色,很有成绩。王莹和在座的许多同志是老战友,我们 大家欢迎她来参加今天的宴会!”说完,总理和全场同志一起鼓掌欢迎。王莹十分 激动,她向大家鞠躬致谢。掌声刚住,总理又说: “我听董老说,你在美国白宫演出《放下你的鞭子》,还唱了几首中国歌曲, 受到罗斯福总统夫妇的接见。那一定是很精彩的。你现在再给我们唱一支歌吧!” 大家一听,又鼓掌欢迎她“唱一个”。 王莹笑着说:“总理,我都快五十岁了,唱不好了。”总理扬着头,笑着说: “不,不对,我知道,你没那么大!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我们党里不多的少年党员 之一。你呀不要学美国人,怕谈自己的年岁!”大家听了,都拍手笑了。 王莹谦逊地说:“我从小就爱唱歌,多年来早已成了习惯,每天都唱,在做家 务劳动时,也要哼几首歌儿,但年龄大了,噪音没有从前响亮了,再也不能给大家 唱了。”总理和大家都了解她的心情,也没有勉强她演唱。但是,大家还是都注视 着,尤其是过去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同志,都以充满敬慕的眼神看着她。 宴会时,王莹选了一张离总理稍远的桌子坐下因为早已有不少演员都围坐在总 理周围。总理不时关切地看她一眼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孙师毅嘱咐说: “王莹和她丈夫谢和赓能在香山那么勤奋学习、写作,我听了很高兴!很满意。 你代我鼓励他俩,好好写作,多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做贡献!要特别转告谢和赓, 不要消沉,继续多为党工作。”宴会结束时,总理又招手王莹过来和自己合影留念。 当王莹知道总理对他们夫妇很关心,她感动地向总理表示: “请总理放心!我和和赓在香山,一面学习,一面写作,一定尽力多做有益于 党,有益于人民的事,为党争光!”党的关怀,总理的勉励,给王莹和“九秘”以 极大的鼓舞。他俩把总理与王莹的合影,作为最珍贵的照片,镶上精制的镜框,挂 在房中,看着照片,经常回忆总理接见时的情景,总理那炯炯有神的、慈祥而充满 期待的目光,仿佛在盯着他俩前进的身影,激励他俩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周总理来香山了,总理接见王大姐啦!”这喜讯象一股春风,一下子便吹遍 了香山的家家户户。人们都为“王大姐”感到高兴,光荣和自豪!他们第一次知道、 王大姐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第一次知道她在南洋和美国做了那么出色的工 作。人们议论着、夸奖着: “王大姐原来那么有名气,可她却从不向我们透露过一个字,她可真是个谦虚 谨慎的人。”“咱过去就看出她是个好党员,总理说她是个少年党员,这回算验证 了咱们的推测,敢情王大姐是个老党员呢!”…… “杨排风”象一阵旋风一样,刮进了香山小花园,一见了王莹,就大声笑着说 : “哈你可真不简单哪!你原来是个大明星、留洋学生。你口封得可真严,连个 字都不肯透一个!总理那么喜欢你,跟你合影留念,多光荣哟,连我这当妹子脸上 也有光哩!那天,我在宴会厅外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一开始我简直不敢认你了要 不是总理叫叫你“小王莹,我真不相信是你平时你不怎么打扮就够好看的了你那天 一打扮,简直是天女下凡啦!漂亮极了!我见总理和整个大厅的人鼓掌欢迎你我们 在窗外也给你鼓掌!”王莹笑着说:“我原来没想参加宴会。听说总理想见我,派 人来接我,我也几年没见他了,我也盼着再见总理一面,心里憋着许多话要跟总理 说,就去了。我不想让总理从面容上看出我有什么愁苦的事,就稍稍打扮了一下, 让总理看着高兴,让总理放心。”一九六一年中秋节前的星期天,《中国建设》杂 志社爱泼斯坦夫妇、张巧裳同志和陈翰笙夫人顾淑型和王莹、“九秘”在院子里边 品茶,边观赏香山远近两大片壮丽的红叶。那两大片红叶周围,是苍翠的青松,红 绿相衬,宛如两床红锦被面镶着翠绿花边,覆盖在多姿多彩的香山上,给人以无穷 的美的享受。大家正沉浸在良辰美景的快感里,这时,何莲芝同志和她的一位女友 来看望王莹。王莹赶忙欢迎何莲芝和她的女友到屋里谈话。莲芝同志说: “你给董老的信收到了,他要你一面好好治病,一面慢慢写作。谢和赓去北大 荒也不过一年多就回京了,就算是他补上了参加“土改”的课嘛,千万要他好好看 待这个问题,继续为党努力工作,你也千万不要为他的事情烦恼,那只会影响你的 健康和工作。”王莹很感激地说:“我和和赓都很感谢董老和总理对我们的关怀和 爱护,为了不辜负董老和总理的期望,我们一定努力为党工作,在香山的群众中生 根、开花、结果!我俩对党组织和总理、董老的恩情,永世不忘!”何莲芝看到院 里还有外国朋友等着王莹去陪坐,她谈了一会,便告辞了,玉莹一直送她俩到公园 门口,才知道她是搭机关的大车来香山的。王莹十分钦佩董老和莲芝同志这种公私 分明、朴素节约和平易近人的高尚精神和风格。她回来跟院里的好友们一说,大家 也都赞叹不已。 怀着以实际行动报答总理、董老关怀的心愿,王莹在两周之内,日以继夜地赶 写了一部电影文学剧本《威尔逊总统号》(这是王莹和“九秘”归国对乘坐的船名)。 这个剧本是以表现留美学生和华侨工人的爱国主义的精神为主题的,着重叙述十几 位留学生多年来向往祖国,热爱祖国,经过三年与美国移民局的斗争,才回到祖国 怀抱。这个剧本,表达了建国后大批回国的爱国留学生报效祖国的崇高志向,是一 曲感人的爱国主义的赞歌。但是,剧本交给了北京电影制片厂之后,却石沉大海, 没有回音。 在文坛上盛行“题材决定论”等左倾教条谬论的情况下,一些作家用多年甚至 毕生精力创作的作品,不能发表,不能出版,这曾给作家带来多少烦恼和痛苦啊! 王莹的《威尔逊总统号》白写了,她的《宝姑》和《两种美国人》是否也会象不准 出生的婴儿那样憋死在娘胎里呢?王莹和“九秘”都为此而疑虑不安。正巧这时一 位同志又向她大泼冷水,他断言象《宝姑》和《两种美国人》这种题材的作品,写 得再好,也没人敢出版。只有写“工农兵”题材的作品,即使艺术上很差,也能印 行无阻!这等于用“工农兵题材”的大坝堵死了王莹创作的道路。自己身体有病, 年龄也大了,不得不告别了银幕和舞台,这对她这位曾驰骋影剧坛的艺术家来说, 应该说是很痛苦的呀! 依王莹的心愿她是多么想为无产阶级的艺术事业贡献出一切啊!但是,她是个 很有自知之明的革命战士,她不去干那种力不从心的事。她决心选定文艺创作的路, 为党的文学事业而献身。然而,如果自己呕心沥血写的书,都不能出版,成为一堆 废纸,那自己不是白费心血,不是报国无门了吗? 王莹把那个同志告诫的话直率地写信告诉了董老。董老很快要何莲芝复信给她, 信中传达董老的意见说你(指王莹)目前身体有病,不能到基层去体验生活,深入 生活,怎样期望一下能写出工农兵题材的东西?你应该实事求是,先把已有的英文 译本的《宝姑》和《两种美国人》完成以后,等健康情况充许到基层深入生活的时 候,再慢慢计划写工农兵题材的作品也不迟。 否则,你只有坐着等待,冥思苦想去写新的工农兵题材的东西,而放弃了自己 已有把握、已有素材、已有生活积累、已有艺术实践的东西。这是一种空想的、坐 失良机的办法…… 董老的意见,说得多么中肯、多么直爽啊!它如同一股清风,吹去王莹和“九 秘”心头的迷雾,使他俩丢掉了顾虑,更坚定地沿着既定的文学创作道路,大步向 前迈进。 一九六二年一月党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之后,周总理又召开了广州会议。在 这两个会议前后,对“反右倾”运动中受到批判的大多数同志进行了甄别平反,给 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大多数人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 这两次会议在全国,尤其是文艺界、知识界产生了极大影响,一个较为人心舒 畅的、较为活跃的局面开始出现。这股政治上的暖流伴着温暖春风,吹到香山小花 园,王莹和“九秘”感受到了党的阳光的温暖。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六五年,是他俩 生活上较为安定、较为舒心的三年,也是王莹写作生涯中的黄金时代。一九六五年 三月八日,是王莹的五十大寿。 夫妻二人,回顾他们风风雨雨的战斗历程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有一次,王 莹和“九秘”谈起登泰山的往事,“九秘”告诉王莹,他一九三四年在察哈尔省战 事失败后,路过山东登泰山时曾写了两首观日出的诗: 泰山绝顶何清新, 一草一花不染尘。 灿烂金鸟忽现出, 青松永伴是红云。 初夏观日非冬季, 抗战归来思更清。 远景辉煌丹彩色, 西看暂有暗白云。 王莹觉得“九秘”这两首诗写得颇有气势,促人高瞻远瞩,尤其是第一首,意 境开阔,跟“荷根”之意正相吻合,她忆起一九三三年登泰山的情景和三十年来的 变迁,有感于那句“青松永伴是红云”的优美境界,挥笔也写了一首诗: 泰山先后喜登临, 观日谁知同一心? 好景卅年犹在目, 共看红叶更情深。 王谢一九六四午于香山狼见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