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壮志凌云 王莹在香山的八年,是她辛勤创作的八年。她曾对“九秘”说过: “要生活愉快,离开了勤和忙是很难做到的,除非我病了,身躯体力不从心, 我真不能想象,怎样可以把大好时光,消磨在怠堕和散闲的生活中寻找快乐!也许 这就是一些人与另一些人对生活快乐有不同看法的缘故吧。有人以为我俩住在山沟 里,过着自由自在养尊处优的世外桃源的生活,那就锗了。管他呢!我们走我们自 己勤劳奋发之路,”有一年春天,小花园里槐树上开满米黄色的小花,浓郁的槐花 香沁人心脾。王莹写作累了,她和“九秘”一起到公园里小憩,夫妻二人站在槐树 下,听着“嘤—嘤—嘤”的蜜蜂采集花粉的”合唱”,看着无数只小蜜蜂在簇簇槐 花上飞舞采粉,浑身都沾满了洁白的香粉。王莹指着蜜蜂,深有所感地说: “九秘,你看那些蜜蜂,个个都忙个不停,边唱歌,边劳动!我觉得,蜜蜂是 最可爱的小动物,它的精神最集中,它的工作最细致,它一丝丝地到花里采蜜,不 嫌少而能尽到一生的力量,采尽了它所能采的蜜而安息,这真跟春蚕吐尽了最后一 根丝而“方尽”是同样可钦佩的。人,就要学蜜蜂和蚕的精神,奋斗不息,至死方 休。”王莹和“九秘”,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俩虽然都患有多种疾病, 但是平日工作时间,多长达十一、二个小时。夜里,整个香山的住户都熄灯入眠了, 唯有他俩的书房,还亮着灯。在灯下,王莹在奋笔写作,写完了一部分,她往往小 声念一遍,边念边改,然后交给“九秘”誊清。“九秘”边抄写边推敲,偶尔发现 一些词语需要商榷,他就找王莹讨论。即使有时实在支撑不住,病倒在床,王莹的 脑子也仍在构思之中。 即使“九秘”苦劝千万次,苦求千万回,她的脑子却仍在不停地在作品的情节 中工作着,文思仍在奋飞不止,她以微弱的声音口述道: “‘九秘’,你写下这一段话,我构思好了!”“九秘”假装生气地回拒道: “我不写!你该休息静养!大夫叮瞩过,领导也吩咐过,你不听话,我不写,等你 病好些了,再写!”为了让闭目静卧的妻子知道自己确已“罢工对抗,逼她休息”, 他有意把钢笔帽带上,故意有响声地放在桌子上;但是,当爱妻那微弱的声音又传 进他耳朵里时,他还是无可奈何地拿起笔来,流着泪,一字字地记录下来。 他恨不能把爱妻的病转到自己身上来,恨不能在爱妻的脑子里按上一个开关, 只要见她病了,累了,他就如愿关上开关,让她停止工作。 王莹在创作上,是一位既有抱负,又有才能,既有理论修养,又有创作素材的 女作家。她除了要完成《宝姑》修改、誉清和《两种芙国人》的写作外,王莹还计 划:(一)写作反映美国、南洋华侨生活的长篇小说、散文: (二)写作反映美国黑人生活的散文:(三)写作《宝姑》续篇;(四)写作 自己从事影剧生涯的回忆录;(五)写作电影文学剧本,描写留美学生的斗争生活 ;(六)为小朋友们写一些诗文,等等。 谢和赓在尽“九秘”之职的同时,也拟写他从“一秘”到“九秘”的战斗主涯, 这将是极为吸引人的丰富多采的回忆录。王莹知道“九秘”的诗情、文才决不亚于 他的“武略”。在纽约,她曾手把手地教他写过小说,发表后还受过读者称誊哩。 她向“九秘”表示: “待你写‘九秘’回忆录时,我就作你的‘一秘’!”和赓幸福地笑着:“当 我的‘一秘’,不敢当!你当我的文艺顾问吧! 我这一辈子当你的‘九秘’,是最大的福气哟!”在香山,王莹和“九秘”订 了个学习计划,每日苦读不止。在史学方面,他俩读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蔡 东藩的《历代历史演义》、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冯友兰的《中国哲学虫》、英 国威尔斯的《世界史纲》、美国的《移民史》和《美国通史》;文学方面,读了莎 士比亚、狄更斯、马克·吐温、歌德、惠特曼、杰克·伦敦等著名作家的代表作, 还有高尔基的《母亲》、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西方现代短篇 小说集。对中国的古典文学名著,王莹和“九秘”更是反复阅读,唐宋诗词、元曲、 明清小说,他俩都共同阅读过,特别是《红楼梦》,他俩边读边把其中的对联、题 词和诗词全部手抄在一个本子上,并把搜集的英译诗词也抄录其中,经常吟咏,玩 味。他俩还一起重读了《水浒传》,并对照赛珍珠送给王莹的英译本《水浒传》一 起阅读。王莹读完《水浒传》后,还写了一首诗《香山夜读<水浒>》: 滔滔椽笔似洪流, 各个英雄有千秋。 鲁李武林最可爱, 光如日月照神州。 一九六三年春王莹于狼见沟 读书,是人们的心灵与古今中外一切民族的伟大智慧相结合的过程。王莹在读 书中,她的目光视野和知识领域,在不断扩展,文学修养和写作水平也在不断提高。 有一次,金山到香山狼见沟来看望王莹和谢和赓看到屋里的书架上放着英文的 莎士比亚全集和巴尔扎克、杰克逊、林肯、马克·吐温、惠特曼、歌德等人的名著 又看到满架的中国古典文、史哲方面的著作,他惊奇地说: “你俩读了这么多书,怪不得上次座谈我和维世导演的几个剧目时,你发表了 那么精辟而又深刻的意见,连田汉和阿英都称赞你戏剧理论修养高深,在戏剧评论 上有锐利的眼光,能说到点子上!回想起来,很后悔,很可惜,过去多年,我一直 是好动不好静,没有坐下来苦读,在读书上没下苦功夫!外文学习也没坚持下来, 真遗憾哪!”王莹说:”我们回国后,看了你导演的《龙须沟》、《关汉卿》、《 红旗谱》、《枯木逢春》、《万尼亚舅舅》等剧目,觉得你的艺术造诣很深,我和 和赓,都很钦佩你和维世在艺术上的成就!你刚才说的很对,我觉得,如果你今后 再多读一些戏剧著作,在钻研戏剧理论上再下一番功夫,那你对创立我们中国的表 导演戏剧体系上,一定会作出更出色的贡献。”王莹还有一个视为乐趣的事就是 “以文会友”。 在香山期间,因“九秘”顶着“摘帽右派”的政治帽子,不少朋友不敢与王莹 自由来往,真是女王莹《香山好》诗中所说:“薄情暂觉世炎凉”。 但他俩都理解朋友的难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写作和读书之中。王莹曾对“九 秘”说: “我们深居狼见沟,绝不是象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隐居在世外桃源。 我们勤奋学习和工作的事实,香山的中学、小学的老师和同学,周围的乡亲们 和一些常来拜访我们的朋友都知道,我们失掉的是‘虚名’,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 用心血凝结的果实,这果实哪怕极小也是我俩赤忱为党为人民事业献上的一砖一瓦 啊!”爱因斯坦有一句名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 的严正的朋友。”王莹和“九秘”与陈翰笙夫妇、阳翰笙夫妇、与“人民艺术家” 老舍之间的友谊,就是属于这种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其中尤以老舍与王莹的友谊, 更如一盏明灯一样。照彻了他们的心灵。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老舍先生在世态炎凉的世风日盛之时,冒着被诬 被整的危险,前后几次到香山探望王莹和“九秘”。他那烫人的友情,使王莹和 “九秘”“常存温暖”。 王莹和“九秘”在香山团聚后,第一个来看他俩的,就是老舍先生。他有腿痛 病,走路不便,但他却只身一人,拄着拐棍,来看这一对”患难夫妻”。 一见了王莹和“九秘”,他就提议: “来,让我们三个人一起握手!三个‘人’字,合成个‘众’字!我们三个人 一握手,就有了群众性。”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地紧握着! 老舍又颇为义愤地说: “和赓不是右派,我就是证人!你俩在美国,写了那么多社论、专论,说了那 么多新中国的好话,驳了那么多美帝的反华反共的谰言,好不容易才回到祖国怀抱, 跟党、跟国家还役亲热够,别人就硬说和赓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我一千个不 相信!我看哪,你们俩跟我这个‘歌德派”相比,你们更是‘歌德派’,而且比我 还纯,可以说是百分之百了!而且,你们俩的资格,比我老多喽! 王莹和“九秘”都被老舍先生的强烈正义感所感动,听了后面这两句幽默的话, 不由得笑了起来。 时值仲春。香山的春意格外浓,山绿透,水绿透,万物绿透。鸟雀欢唱. 彩蝶 飞舞,昆虫呼叫,蜜蜂奔忙,各色各样的野花,开遍山坡、河畔、田野、路旁。农 民在田地辛勤地劳动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在花丛中,绿海中观赏着香山的大好春光 …… “香山的春光真美呀!”老舍环顾四周,情不自禁地赞赏道。 王莹笑着说:“你的到来,使这里的春色更美了,你给我们心里带来了春意!” 王莹和老舍,互相交谈着写作的计划和进展情况,追述他们在美国的友情。王莹对 老舍的腿病很关心。 老舍说:“好多了。五八年时,人家都大跃进,我呢,腿疼得走不动路! 这两年,我学会了打太极拳,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健身法,真灵,我每天早 晚各打一次拳,腿病快好了!我看你和和庵,身体还有病,也学学太极拳吧!我教 你们,包教包会。今后,你俩一面锻炼身体,一面服药治疗,恢复健康,一面坚持 写作。”他们又谈了半天话,老舍就到小花园里教王莹和“九秘”打太极拳,一直 教到晚饭前才停下来。王莹让“九秘”把他俩养的一只母鸡逮住,杀掉,她亲自动 手,做了香喷喷的清炖鸡,招待老舍。吃饭时,老舍盛赞王莹做的清炖鸡,道: “好鲜哪!好香哪!这是你们亲手养的鸡,亲手做的清炖鸡,我能吃上,真有 口福啊!不过,我来一次,你们就杀鸡给我吃,我可不同意。母鸡,能下蛋,留着 它,给你多下些蛋,好补补身子啊!”王莹笑着说:“你总是那么关心人!我们香 山这地方,鸡好养着呢。这儿鸡食丰富,草籽多,蚂炸一类的昆虫多,鸡吃了,眼 看着长个儿,往肥里长。我那一窝鸡,一共十二只,才只养半年多!你爱吃,明天 再带回去两只,留着吃。今后,我们当然欢迎你来,不过,你身体不好,还是我们 进城去看你,我们什么都不带,就带着我们养的鸡,到你家现宰现炖,吃着鲜嫩。” 还没说够知心话,还没叙完友谊情,玉莹和“九秘”留老舍住下。老舍为了把全套 太极拳都亲手传授给他俩,就欣然住下了。第二天清早,曙光初照小花园,老舍就 开始教拳了,他边讲,边作示范,还不时给他俩纠正姿式,直到他俩全学会了,他 才满意地说: “好,你俩学得真快,比我学那时快多了。贵在坚持,愿你二人一定坚持天天 练,身体好了,才能实现你们写作的宏图!”王莹和“九秘”最后一次与老舍先生 见面,那是在一九六六年四月末。 当时,王莹的两部书稿《两种美国人》和《宝姑》修改誊抄完毕,王莹和“九 秘”商议,应把这喜讯告诉几位一直十分关心这两部书稿的好友,让他们分享创作 成果的愉快。玉莹第一个通知了老舍,先生一听,欣喜万分,那笑言笑语,在电话 中听得很清楚,他连声说了几个“祝贺”,王莹听着,心里发热。第二天上午九时, 老舍又来狼见沟亲自祝贺,他把一幅落着“王莹同志两正”题款的诗作赠给王莹。 王莹和“九秘”喜看那诗云: 小住郊园百病除, 百山爽气入蓬庐。 风香云暖松阴外, 细读人间革命书。 除这首诗外,还附了一张用宣纸书写的条子。上写道:“王莹同志,你是一个 不写诗的诗人。”王莹接过赠诗,又默默看了一遍她想到老舍几次来香山的情景, 想起他多次热情的鼓励,他走他昨天在电话中那诚挚的祝贺,想到他从城里一大清 早就奔来香山的盛情和送来他亲笔书写的墨宝的心意,她不禁热泪夺眶而出,感动 地说: “您身体不好,不该又远道跑来您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们去取呢?”老舍笑着 说:“你的两部书稿一併竣稿,这是我们的共同的大喜事,我哪能不登门来祝贺呢?” 王莹又接过那条幅,看着那话。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怎么够格被称作是诗人呢?”老舍解释说:“您虽不作诗,您过去写的散 文,文字优美,抒情细腻,读起来,就如同读诗一样。自从我读了您的两部书稿和 《宝姑》的英译本以后,才了解您在人生途程经历过艰难险阻、曲折崎岖的道路; 您热情、敏感、正直、真诚,文思敏捷,又勤学苦练。多年来,我们彼此兄妹相待, 您知道,我是从不随便夸人的。我诗中那句‘细读人间革命书’中的‘读’字,本 拟写作’著’字,因为我知道您已搜集了许多有关美国华侨工人和黑人的材料,准 备继续写小说和散文,所以写作‘著’字也是适当的,您了解我的意思吗?”王莹 深深地点了点头。友谊,把自己和老舍在心灵上早已结合在一起了。 老舍先生的知人之明,使她和“九秘”终主难忘。是的,“人生得一知己无憾” 哪! 王莹说:“我这两部书稿,没有象您这样的朋友和同志的多方勉励爱护,没有 董老、总理的关怀支持,没有香山父老兄弟姐妹的照顾保护,也是难于写成的。饮 水思源,此时我们非常感激你们诸位的关怀,我今后当更努力写作,以不辜负你们 的好意!”老舍又说:“我不能不亲自送这幅字给您!我接到您的电话后,兴奋得 一夜难以入眠,恨不得马上来看您,祝贺您‘小住郊园’的收获。我联想到我们过 去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初次在武汉见面,到后来到纽约在北京……这三十年来,有 多少悲欢离合的事情值得回味呀!您想想,自从五七年以后,朋友中发生了多少变 化!您在重重压力下,毅然离城,隐居在这‘明迹罕到’的小山沟…… “您在一九六○年告诉我,你们的老友陈翰笙夫妇非常伺情您的遭遇,您一离 城,便希望你们排除干挠,安居深山,埋头多写,多读、多学习,扎扎实实,充实 自己,完成预定的写作计划…… “我十分同意和钦佩他们的意见。我知道您会争分夺秒工作。你们有很多藏书, 您一定会在幽静的环境中博览古今中外的好书,这是一件大好事。 如果您在城里,一些会议、应酬,你脱得了身?必然要浪费不少宝贵的时间, 而且,还可能惹起许多无谓的麻烦。您不仅不能集中精力搞学问,搞创作,连身体 也养不好,我肯定您决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埋头精雕细刻地完成这两部著作,尤其 是中英文的《宝姑》的书稿……这不正是‘百病除’吗?如今秋收结账,对公对私, 都不错吧?”王莹和“九秘”听着老舍对赠诗的解释,深感他待人的交情是多么炽 热,多么赤诚!同时也感到他内心的隐痛是多么深重,多么难熬!他俩深知,老舍 是一位极有创作潜力的杰出艺术家,如果没有“会议、应酬”的那些事苦苦缠着他, 没有“许多无谓的麻烦”无休止地干挠他,没有那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冲击他, 这位“中国的狄更斯“将会写出多少不朽的杰作啊!那“百病除”三个字中,有他 多少祝贺和向往的心意啊!是的,抱定为中华民族文学宝库奉献硕果的作家,谁不 想”百病除”呢?因为不除“百病”,他们的手脚就会被捆住,就不能大展宏图, 就不能为社会主义文学建功立业做出贡献啊!老舍这首诗,是题赠给王莹的,但他 的心意对文艺界却有着普遍的教益:他希望“百病除”,去掉各种有碍创作的条条 框框,让作家们都能“细著人间革命书”啊! 在亲人面前,老舍的隐痛和块垒不能不吐。他说完了祝贺王莹两部书稿写成的 话之后,不禁想到自己壮志未酬,怆然地说: “我自己,在过去十几年中,也吃了不少亏,耽误了不少创作的时间。 您是知道的,我在美国曾告诉过您,我已考虑成熟,计划回国后便开始写以北 京旧社会为背景的三部历史小说:第一部小说,从八国联军洗劫北京起,写我的家 史;第二部小说,写旧社会许多苏州、扬州女子被拐卖到北京来,堕落‘八大胡同 ’娼妓火坑的种种悲惨结局;第三部小说,写北京王公贵州、遗老遗少在玩蟋蟀斗 蛐蛐中,勾心斗角,以及他们欺诈压迫下层平民的故事。 可惜这三部已有腹稿的书,恐怕永远不能动笔了!我可以对您和谢先生说,这 三部反映北京旧社会变迁,人间善恶悲欢的小说,以后也永远无人能动笔了!……” 老舍说到这里,难于抑制住满腔悲伤的感情,眼泪滚滚流下。王莹和“九秘”在感 情上与老舍共鸣,他们深知一个有抱负的作家不能如愿实现个人写作计划是多么悲 切的事情,对文化有多大影响和损失。他们也不禁跟老舍一起怆然泪下,三个人默 然相对,久久不能开口,仿佛在为那三部不能问世的书稿的胎死而默哀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王莹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她要“九秘”去香山饭店买些菜 肴,她自己做了虾米粉丝、鸡蛋汤和米饭,还特意拿出了“九秘”家乡捎来的蛤蚧 酒招待老舍。老舍独自边吃菜边饮酒,心情已恢复平静。王莹关切地问了老舍夫人 胡絜青和其子女的情况,老舍说: “我公事忙,电话多,会议多、应酬多,来客多,整天忙不开交,跟家人团聚 相谈的时间很少。家里的事,全赖絜青一个人操持,她是个贤妻良母,又是一个极 能干的社会活动者。没有絜青,我的作品是很难顺利完成的,儿女也是很难教育好 的。孩子们,个个可爱,读书也都很用功。每想到我们全家团圆,能和美地生活在 一起,我打心眼里就感激您俩在当年那关键时刻对我的忠言啊!絜青和儿女们也都 了解我和您之间的兄妹情谊。”饭后,午睡了约两个小时,老舍又和王莹、“九秘” 交谈了一会儿,就依依告辞了。临别时,他又特意紧握着谢和赓的手说: “和赓同志,你真是王莹的贤内助啊!你受了那样的委屈和打击,还能保持赤 子之心不衰,真是难能可贵!我对搞运动中不实事求是,动不动就‘残酷斗争,追 查三代’的作法,一向很反感!五七年反右斗争,整错了不少好人哪!知识分子在 各次运动中,总是挨整的,这真使知识分子望运(运动和命运)兴叹哪!你日后, 一定协助王莹把她的写作计划一一实现!”在送别的略上,老舍先生又谆谆嘱咐王 莹说: “您在写作上,很有抱负,可称得上是壮志凌云,但您身体欠佳,要注意休息, 劳逸结合,工作时间不要太长,每天继续坚持早晚练拳,配合医药和营养,注意心 情舒畅。您的事业心、决心和恒心,我都了解,我期待您继续写出更多的作品来。 城里有人说您,‘隐居深山,过着世外桃源养尊处优的生活’,我听了很反感。如 果您听到这种流言蜚语,千万不要在意。您知道,有的人就是爱讲闲话、风凉话、 刻薄话、讥讽话、时髦话……有的人势利眼,有的人幸灾乐祸,您要顶得住!在这 幽静的小山沟里,伴着您的是明月青松,朝晖红叶;您会听到黄鹂婉转的歌声,朴 实的农民真诚的话语;还有天真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围在您身边。我每次来看您,总 是看见三五成群的小朋友在您的花园里玩耍。他们有时在田间小路上碰着您,总热 情地叫您‘王姨’,叫我‘老伯伯’,我听了很喜欢,这似乎与城里碰见的许多小 朋友不一样,使人感到更加亲切……”王莹把老舍的叮咛一一记在心中,她也祝愿 老舍先生在城里尽可能从会议、应酬的杂事中解脱出来,多挤些时间从事写作。老 舍却心有疑虑地说: “我看现在全国可能又要搞透动了,我刚才说了,只有‘望运兴叹’而已!我 现在是深居简出,除了独自到文联办公室处理公事外. 几乎不想跟任何人多谈。文 艺界正批《海瑞罢官》,我看风头来势不小。您的书,在目前条件下,一时恐难被 出版社接受,但不要担心,我相信终究会有机会与广大读者见面的,而且一定会站 得住脚的,尤其是《宝姑》,一定可以传下去!到那时,原来说闲话的人,也会了 解您‘躲’在‘世外桃源’并不悠闲,而是过着怎样自强不息,勤奋努力的生活啊!”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王莹深感,她与老舍,互相之间都是透明体,无话不可 相互言。她很理解老舍“深展简出”的心境。他说批《海瑞罢官》的那股来势很猛 的风头,她和“九秘”也有同感。特别是江青搞的那份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的《纪 要》,有一股杀气。王莹对当年那个臭名昭著的“争戏癖”“蓝苹”,居然成了凌 驾于文艺界之上的女皇式的人物,她不能不有所戒备。因为她太了解江青的为人了! 这个复仇狂是否伺机报复她呢!尽管善良的王莹尽量往好里想,但她无论怎样也抹 不掉罩在心头的不祥的乌云! 汽车来了。老舍再次与王莹握手,王莹扶他上了车。他从车窗里伸出手,向王 莹挥手告别。老舍那兄长般慈祥而亲切的目光,和满脸和善而热诚的笑容,深深地 印在王莹的记忆中。王莹想到他那富有幽默感的“望运兴叹”的话,心里不禁一沉, 她身体又往前奔了几步,挥着手,深情地向老舍喊道: “再见吧!您要多多保重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