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永恒的纪念 谢和赓受了极度的刺激,他中风住院了。几位医生几经会诊,认定他的思维活 动能力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他已成了残废人!香山群众听了,都非常同情地说: “那么好的一对夫妻,被搞得家破人亡,一死一残,真是太惨了!”谢和赓被送进 了安定医院。周总理和邓大姐非常关怀谢和赓的病,罗青长同志直接向医院传达了 总理的指示。在医护人员的悉心治疗下,不到半年便出院回香山了。回香山后继续 治疗患有的七、八种病。谢和赓的姐姐也从洛阳迁来北京,悉心照料弟弟吃药、看 病和日常生活。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白天,她守护在弟弟身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弟弟竟被迫害致残她心里很难受, 她忧心忡忡地想,弟弟真的成了残废人了吗?她记得王莹生前曾给他写信,要她从 中学退休后,来京跟他们夫妻一起安度晚年。而今,王莹已与世长辞,她只好守着 残废了的弟弟苦度晚年了!她有时看看弟弟,再看看王莹的遗像暗暗流泪说,王莹 妹,你安息吧!姐姐代你照拂你的“九秘”一直到百年之后!我弟弟能有你这样一 位好妻子,是他的福气呀!如今,他残废了,有姐姐我看护他,你就放心吧! 谢和赓精神痴呆,恍恍惚惚,迷迷瞪瞪木然地坐在玉莹生前坐过的木制简易沙 发上,一动不动痴痴迷迷地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坐在那把沙发上。偶尔外出,一旦谢 大姐不在身旁,一些不懂事的孩子,把他视为“傻子”“疯人”,往他身上扔土坷 垃,用帚把打他的头。被大人看见,孩子们往往要挨训受罚: “他是谢爷爷,是大好人,是被坏人整疯的,不许你欺侮他!”一九七六年十 月,“四人帮”被揪出来的特大喜讯传到了香山,香山的群众都来给“谢大哥”报 喜,他们扒在他的耳根,大声说: “‘四人帮’完蛋啦!害人精江青被抓起来了!”谢和赓扬头倾耳,似有所醒。 香山饭店的职工把四只螃蟹串成一串,特意给谢和赓送来,他们在他面前,把 四个一串的螃蟹,头朝下地摆弄着,指着一个母螃蟹说:“这个是江青!”又指三 个公螃蟹说:“这个是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大家都开心地放声大笑,谢和 赓那痴呆的眼睛开始眨动,露出了一股活气,木然的脸上第一次泛出了笑意! 奇迹开始在谢和赓身上出现! 随着王莹的冤案被平反,随着他本人的冤案的被平反和党籍的恢复,谢和赓的 思维能力也神奇地恢复了!他开始认出了这位一直守护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阔别 多年的亲姐姐;他开始认出了许多经常来照看他的人也不是陌生的人,而是过去与 自己朝夕相处的乡亲乡友,“谢大哥神智恢复了!”“谢大哥的疯病好啦!”香山 的群众高兴地传诵着这条好消息。 一九七九年七月六日,文化部正式下达了为王莹平反昭雪的文件: “王莹同志在三十年代被国民党特务机关逮捕期间及其以后没有任何政治问题。 原死亡报告和审查结论中说王莹是叛徒和有特嫌的诬蔑不实之词应予推倒。此案纯 属冤案,应予平反昭雪,恢复政治名誉,消除影响。”文件后附有夏衍同志的旁证 材料: “王莹不知道我的住址,但知道我的联络点的电话。她被捕后确未交出这个电 话号码。释放后她通过蔡叔厚(原第三国际远东情报局负责人之一,现已平反昭雪) 约我在水上饭店见面,告之她被捕后情况及释放经过,要我赶快隐蔽。”谢和赓大 病初愈,他立志担起王莹的重担,完成她的遗志。于是,他开始坐在王莹生前的沙 发上,整理《两种美国人》和《宝姑》。两书原稿有近百万字,工作量是很大的, 特别是《室姑》,因誉抄正本遗失,谢和赓只好又把王莹生前好友、美中友好协会 名誉会长浦爱德的《宝姑》英译稿对照另一份残缺的中文稿补译全文,工作更为繁 重。他也是一面继续治病,一面写作。有时,振群大姐也帮他誊抄一些稿子。经历 了几年的努力,两书终于都竣稿了,《两种美国人》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于一九八○ 年出版了,《宝姑》也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于一九八二年出版了,并先后被“收获” 杂志连载。茅盾为《宝姑》题写了书名,夏衍为两书作了序文《不能忘却的纪念》, 丁聪为它画了插图。当谢和赓把王莹一九五六年在北京寓所写作的工作照放在书稿 前面时,他对着照片说: “莹啊,你的书稿我已都整理好,都先后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你安息吧!” 他在《撰写的前前后后》一文中,记述了他完成两部书稿时的喜悦心情: “这两书的完成,尤其是对《宝姑》中英文书稿的完成,对我来说,欢乐的心 情是难以言传的。我把她过去的诗:‘石榴花常艳,虚名昙花荣,爱国比屈肖,对 党慈母忠’的前面句,直率地改为:‘《宝姑》千古事,为官一时荣’,这种诗作, 本只作‘闰房之乐’的枕下诗看待,无意示人,现在坦白公开出来,只不过表明我 当时对《宝姑》一书完成的狂喜而已。”两书出版后,受到了文艺评论界和广大读 者的广泛好评,谢和赓同志收到了许多封热情洋溢的来信。有干部、工人、农民、 中小学教师,大专院校学生等,他们大都不了解王莹已逝世的事,以为她还活着, 故写信给她,盛赞《宝姑》是高度思想性与高度艺术性相结合的佳作,向她汇报自 己阅读作品的体会,表示决心以宝姑为榜样,作忠于党、忠于祖国的革命战士。 夏衍同志在为《宝姑》和《两种美国人》写的序言中,曾这样赞誉王莹的文学 才华和她的两部遗著: “从三十年代开始,王莹就开始写作,她耽于阅读,好学深思,文思敏捷。我 相信她的小说一定能得到知音者的赏识。 这两部小说共近六十万字,而且还有多种异稿和修改稿,这件事本身就表明作 为一个演员的王莹又是一个多么勤奋的作家。这样的同志是不应当忘却,也不能忘 却的。 自从《两种美国人》去年秋天发行以后,获得国内外广大读者的赞赏,即将再 版。现在《宝姑》相继问世,我相信同样会受到读者们欢迎,这部作品很有时代特 色,对青少年颇有教育作用……”《宝姑》作为一部自传体的长篇小说,它在广阔 的社会背景上描述了宝站曲折的生活道路和走上革命的斗争历程,它有着高度的概 括力,在某种意义上,它可以说是我国妇女在万恶的旧社会受压迫、受虐待的屈辱 史、劳役史、血泪史、反抗史的一种典型的艺术概括,可以说是中国劳苦妇女从奴 隶到反抗求解放的一部史诗性的作品。 著名女作家韦君宜谈到《室姑》时,曾这样说过: “我们的现代作品,我挺喜欢王莹那篇《宝姑》……我就喜欢她那娓娓道来不 加矫饰的写法。可以把那个宝姑写得满怀哀怨,也可以写成一个鹤立鸡群、孤芳自 赏式的姑娘(在这儿我还加一句:就是目前有些同志写现代女性时最喜欢渲染的形 象那样。)但是她没有。她的宝姑是一个只食人间烟火的,在走向革命的道路上一 步一个脚印的人。有些段落的叙述,简朴得简直使你想替她加一点什么进去。但是, 尽管这样,《室姑》却有魅力。为某些惨淡经营的小说所不及。”“功夫在诗外”。 王莹在艺术技巧的高超之处,正在于她用生花的多彩的笔,写出生活的自然美,写 寻常景,抒动人情。知音的读者和评论者,都会理解,王莹四易其稿,把一部原稿 七十余万字的长篇压缩为三十万字,这不光要有一股“狠劲”,更重要的是要有艺 术家的匠心独运的功力啊! 文学评论家王孑野在《读书》杂志上,称赞王莹的《宝姑》是“自传文学的一 朵鲜花”,对王莹那独特的艺术风格深表叹服。著名作家聂绀弩,看了《宝姑》后, 写诗赞曰: 才人遭际例多磨, 何止宝姑遇宝婆。 万种鲜花新世界, 一技椽笔旧山河。 谁知涉甚天下事, 我但唱吾心里歌, 回首西郊微怅怅, 香山别近廿年么。 《宝姑》确实成了“千千万万”读者的“精神食粮”,有不少学校的共青团组 织,把《宝姑》作为“读一本好书”向团员们推荐;有不少老师和父母都把“宝姑” 作为一个祖国优秀儿女要学生和孩子们向她学习。王莹虽然已去世了,但她的遗著 将跟她的名字一起,永垂千古!千万读者将踏着她的足迹继续前进。这是对她的英 灵最好的告慰。王莹将永远活在人们心目中。 香山的群众,永远怀念着王莹,“王大姐”仍活在他们中间。他们仰望香山顶 峰时,想起了她:看见香山的松柏时,想起了她;观赏香山红叶时,想起了她;喝 着香山流下的溪水时,想起了她。老年人抱着孩子路过王莹故居时,总要指着房子, 告诉孩子:“记住,这里住着一位叫王莹的人,她是一个世界上难找的好人!”有 一次,杨萍回老家平山县去看望老妈妈齐尚英,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还没等女儿 坐稳,也没问外甥和外甥女的情况,一开口先问: “那位王大姐好吗?在前几年大动乱中她没挨坏人欺侮吧?”杨萍在回家路上, 就担心妈妈会问“王大姐”的事,她早已编了一番假话,瞒着王莹被屈死的事。因 为她知道,一旦母亲得知王大姐已不在人世,老人准会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和打击。 但此时,妈妈这一问,她眼泪还是“唰”下子涌了出来!她赶紧假装擦汗,用衣角 抹了一把脸,把泪水擦干,装出笑脸来,“王大姐好着呢!这不,她临来还让我给 您带来二斤红糖咧!让我问你好!祝您长寿!”齐老太太一听,笑得合不拢嘴,连 声说: “好人哪!好人哪!我看,这几年坏人兴风作浪,好人受气。我心里就挂念她, 眼皮一跳,我心里就犯嘀咕,惟恐有人害她。”老人接着又滔滔不绝地摆起王莹的 好处来,“世上象她那么心眼好的人,不多。我那年从香山回咱老家时,她特意给 我买一块头巾,给我包上头,怕我路上冷,还给我买了一双毡鞋,穿着就象把脚伸 进了暖被窝一样。还拉着我的手,亲热话说个不停,她说,‘真想跟大妈到老解放 区看一看,住一住。’我一直盼她来呢!有时作梦,就梦见她来了,把我笑醒了, 咳,是个梦!二丫头,你回去就说,我想她,盼她来,让她来咱这儿住几天来,趁 我还没入土,亲热个够!”老人说着,老眼里涌出了泪水。 杨萍假装去装红糖,那是她假托王莹的名义买来的,好让老人相信王莹仍安然 无恙。杨萍临回来时,老妈妈从家里的石榴树上摘了四个最大最红的石榴,两对两 对地装好,对女儿说: “王莹跟老谢,最喜欢吃石榴,你把这四个石榴带给他两口子吃吧!”杨萍接 过石榴,她赶紧扭过头去,怕母亲看见她眼里汪着的泪水,她不敢回话,只觉得, 一张口她就会放声痛哭那冤死的“王大姐”! 在审判“四人帮”的头一天上午,有两位香山中学的老师和一大群乡亲,涌进 了香山照相馆,摄影师很吃惊地问: “你们这么多人,都来照相?”“不,我们不照相。”两位老师回答:“今晚, 电视台转播审判‘四人帮’的实况,大家都恨死了这伙祸国殃民的反党野心家,特 别是害人精江青,是她,害死了王莹同志!为了给‘王大姐’鸣冤,报仇雪恨,我 们想请求你们照相馆把《宝姑》上王莹的照片翻拍几十张,好让‘王大姐’跟我们 大家一起看今晚审判江青的情景。”摄影师一听,满口应承,他立刻组织了几个同 志,一起突击加班,翻印了几十张王莹的照片。 晚上,在审判“四人帮”的实况播送之前,许多香山群众,把电视机前最好的 位置,恭敬地摆上王莹的照片,对着照片上的王莹说: “王大姐,你报仇雪恨的日子来了!今天晚上审判江青,您跟我们一起来审判 这个白骨精吧!”当江青反党集团的成员一个个被押上历史审判台时,那真是人心 大快的难忘时刻,许多人看到反党野心家那丑恶的样子,都满腔怒火猛燃,真是仇 人相见,分外眼红,不少人怒指着荧光屏上的江青,义愤地控诉道: “就是这个刽子手,杀害了我们的‘王大姐’!就是你这个遗臭万年的叛徒, 害得王大姐家破人亡!就是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妖婆,把谢大哥逼疯了!”当最 后宣判江青死刑时,人们举着王莹的相片,欢呼雀跃:“王大姐呀,这回可算为你 报了仇,申了冤、平了反啦!”从谢和赓小院平台,举目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一座 风景秀丽的山岗,上面松林密布,间有片片黄栌树,葱葱茏茏的山坡上,点缀着红 艳艳的红叶和各色各样的野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大师,王莹生前师友梅兰芳的墓 葬于山巅,故名梅山。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葬于山下方。王莹生前偕“九秘”常 在庭院后的山上伫立,瞻仰梅山,凭吊梅先生,她曾多次向“九秘”说过这样的话 : “一位作家和艺术家,都应向梅兰芳先生那样,一生追求真善美,反对假恶丑。 我觉得,真善美中,真是首要的;在假丑恶中,假是最主要的。莎士比亚说的‘诚 实不须借助于笔触,美丽不须假手于扮粉’,是很对的。有的作家和艺术家,他们 虽然是精神粮食的创造者,但如果他们缺乏真诚、忠厚、坦率、无畏、无私、朴实、 虚心和智慧,缺乏真善美的人品,那他们就很难肩负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任务。而许 多不是作家和艺术家的人,如果他们的言行,可以影响人民的精神,促进人们思想 的进步,如雷锋、焦裕禄、黄继光、向秀丽等非文化界的英雄,也应该算是人类灵 魂工程师。凡是言行,足以为人类生活和思想起典范作用的人,才能称作是人类灵 魂的工程师。 董老称我是梅先生的小学生,我很高兴,我愿终生都做他的小学生,做一切真 正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小学生,象梅先生那样,终生追求真善美,反对假恶丑。王莹 的这段话,是她在“文化大革命”前夕说的,“九秘”深知,这话是经过长时间思 考后才说出的,王莹也确实用这种一生追求真善美的,反对假丑恶做为自己的座右 铭的。 自从取回爱妻王莹的骨灰盒后,“九秘”就几乎每天都抱着它痛哭。他根据王 莹生前说过的上面这一段话,在一天大清早,一个人手捧着骨灰盒,登上了梅山, 沿着坎坷的羊肠小径,踏着铺满红叶,散布着野菊的山路,走到梅山山腰,在那里 一块小平地上,挥泪挖了一个小墓坑,把骨灰盒放了进去,埋好之后,他又搬来二 十几块鹅卵石,堆放在墓地上,然后,他久久地向爱妻致哀:“莹啊,你在这梅山 上安息吧!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看见我,看见香山的乡亲们;我也可以朝夕看到 你,我俩生生死死,永远在初恋,永远在一起!”清晨,谢和赓也保持着王莹那早 起的习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伫立在小院平台上,了望梅山上王莹墓!他仿 佛又看见王莹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之中,练邓肯舞,打太极拳。他仿佛又听见她一边 轻声唱着悦耳的歌声,在花园里浇水、拔草、整枝、搭架;他仿佛又看见爱妻在书 房里埋头写作的样子,仿佛又听见了她被小朋友拉着手、爬在山半腰,向落在后面 的自己招手,她那甜美的呼唤他“加油!和赓!”的声音,和着“谢伯伯、加油!” 的清脆喊声,使他感到力气倍增,健步登上山去,超过了她和孩子们,他又向他们 招手,并在陡坡处往上拉着莹的手……一幕幕往事,在谢和赓眼前回闪着,他不断 回味着,他依然沉浸在与王莹初恋时那种幸福而甜蜜的爱情海洋之中! “王莹生前是怎么做的,我现在就怎么做,我是依照她的精神来工作、学习和 生活的。”这是谢和赓常向朋友和同志说的一句话。他依然象王莹那样勤奋地写作, 在整理完王莹的两部书之后,他又到处搜集王莹三十年代在南洋和美国写的散文、 小说、政论、诗歌、剧本,准备出版《王莹文集》;同时,他已开始写作几十万字 的长篇回忆录《永远在初恋》,这将是一部丰富多采的、引人入胜的回忆录,它将 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他还拟在回忆录的基础上,写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这部传 记小说,已孕育多时,许多精彩的情节,已勾画出草稿,记在他的笔记本上。有时 深夜,构思出一动人片断,立即打开床头的电灯,记入笔记本内,他每年都要写二、 三十万字的文稿和回忆材料,象《无限深情永难忘》、《撰写的前前后后》、《夕 阳光灿烂》、《小诗献阳翰老——并怀念莹的诸师友》等诗文,都引起了文艺界和 广大读者的注意。他还以只管耕耘、播种,不问收获成果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 精神,为别人提供了大量创作素材。当有的个别人让他提供的珍贵资料“丢失”不 还时,亲友们都为之不平,他却说:“我一定按王莹说的做的那样,不抱怨责怪他 们,宁可他人负我,我决不负他人。”他身边的几个小朋友,看“谢爷爷”忙不开 交,争着来帮忙,在抢着往信封上盖章时,把一个木章竟夺成了两半!小朋友向 “谢爷爷”“认错时”,谢和赓却仰天大笑,夸他们是“好孩子!”谢和赓依然象 王莹生前那样,保持着艰苦朴素的革命本色。外交部分给他做书房的一间屋子,他 主动让给了住房紧的群众,人们都伸出拇指称赞他说:“象谢老这样级别的老干部, 住房那么狭小的,在北京乃至全国,都是极罕见的!”他的屋子,可称为“七合一” :即寝室、浴室、书房、客厅、会议座谈室(好些大、中、小学的学生常到他家座 谈)文物陈列馆、墓室七用合一。没有一件新家具,睡的是旧木板床,书桌还不到 一平方米,连大抽屉都没有。平时坐的简易沙发,是他与王莹回国后买的旧沙发, 修理了七、八次,用了几十年,外交部几次要处理给他一套八成新的高级沙发,他 谢绝了。他穿的衣服,只求干净,不求新,象王莹过去一样,自备顶针、旧布、针 线、装在小盒子里,一针一线地自补衣服,传达室的一位王同志,看了十分感动, 拿过来帮他补好,一数那件衣服,竟有三十多块补丁,她扑簌簌地流着泪,说: “谢老啊,你可真是艰苦朴素的模范哪!”谢老却告诉她:“这上面的补丁, 大多是王莹生前为我补的,几十年来,我们夫妻都以艰苦朴素为荣。”他给人写信, 信封大都是用旧翻新,每次理发,他都自带一条小湿毛巾,放在一个塑料杯里,在 附近农贸市场的个体理发点,花两毛钱,理完了发,用湿毛巾擦掉头发茬儿,回家 用水一洗了事,每顿饭漱口刷牙用的牙签,一角钱可买一百根,但他不轻易用完就 扔掉,往往是用完后,象牙刷一样,用清水冲干净,下次再用。他如此节俭,却常 常成百成百元地向各地的中、小学校、少年宫捐款或买书寄给小朋友们阅读。他在 北京儿童少年活动中心成立时,便捐献了五百元给北京儿童电影制片厂,以资助该 厂赠送儿童影片烤贝给该中心,他购买《大地的儿子》数百册,分赠各地的少年… …他在各地报刊上发表了诗文,往往写信通知报刊的编辑部,把稿费直寄某少年活 动单位。他屋里在十年浩劫后仅存的一些珍贵文物,其中包括徐悲鸿大师的奔马和 徐大师写给王莹的亲笔书翰千余字、他父亲的墨宝三幅、黄炎培的字、冯玉祥的画 “牵牛花”、美籍华人著名画家陈及在一九三三年画的《天坛写生》等他也都按照 王莹的遗愿,全部捐献给国家了。这些字画,光是徐悲鸿那一尺五寸长的《奔马图 》,就有人要给他七万五千元人民币来买,他断然拒绝卖给人家,他却把这幅《奔 马图》连同徐悲鸿千余字的手笔书翰,他父亲的墨宝三大幅、陈及的《天坛写生》 捐献给广西桂林博物馆。他的条件是要该馆给他五千元人民币,这款他自己也不要, 而是用它找了几位有才华而不著名的青年画家临摹徐悲鸿为王莹画的《放下你的鞭 子》的剧照,然后,把这些画再分赠给北京、广西、安徽、上海等地的少年组织, 他说:“这是对王莹和徐悲鸿友谊的永久性的纪念!”在作者正在写完这部王莹传 的时候,谢老又倡议筹组“陈翰笙教育基金会”奖励全国优秀的小学教师,以达到 他的老友高龄八十八岁的陈教授和他自己爱护、奖励培养小学生们的辛勤的园丁的 愿望。谢老自己愿捐五百元现金,五百元国库券作为筹建时的用费。他这种精神依 然象王莹那样爱护祖国的花朵,他一身兼任着好几所中小学的少先队校外辅导员, 经常被邀请到各大、中、小学去做革命传统报告。在香山时,王莹曾备有二十多个 小板凳,专为来听故事、学唱歌的小朋友坐用。搬到城里外交部宿舍时,谢和展把 劫后仅存的几个小板凳,也特意搬来,每当小朋友如小鸟一般,飞进他屋里,来听 他讲故事,或者来看他买的小人书时,他把小板凳摆在王莹的墓碑前。 当他看见那些天真活泼的小朋友,围坐在他和王莹的墓碑跟前,他感受到一种 语言难于言状的快慰和幸福,他那颗赤子之心与孩子们的那一颗美丽的诱人的童心 相印在一起,这真比那种天伦之乐不知要快乐欣悦多少倍啊!每当“六一”儿童节 和“五四”青年节时,许多少先队员、共青团员把红领巾、团徽敬献给他时,他都 要挂在王莹的墓碑上,深情地说: “莹,这是孩子们送给我俩的红领巾和团徽呵!我给你戴和挂在你的身(墓碑) 上吧!”自从谢和赓搬进外交部宿舍后,他的房屋就成了王莹遗物的陈列室了,他 的案头、墙上、门上、书架上、桌子的玻璃板下,都占满了王莹的遗相、诗词、朋 友送她的字画等等,每一件遗物,都包含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最让人为之动容的, 是谢和赓放在他寝室里的王莹的墓碑!悼念王莹的朋友和同志太多了,香山的乡亲, 每当清明节时,都要到她坟上去祭奠她的亡灵。海内外的友人来京时都要到她的墓 地上去凭吊她。一九七九年文代会期间,王莹的生前好友赵清阁专程到香山来,拜 谒王莹墓,当谢和赓陪她来到梅山山腰那堆埋葬着王莹骨灰的乱石跟前时,听了谢 和赓悲切叙述王莹被害经过后,她缅怀王莹那“一生追求进步、向往革命”的战斗 生涯,她悲痛万分,在《香山忆故人》一文中,她记叙了她为王莹扫墓的情景: “听了谢的叙述,目睹这凄凉的景象,我的心碎了,我顿时扑在乱石上痛哭! 我不信,一个为反封建、反侵略奋勇战斗了一生的王莹,竟会这样委屈地永远倒下 了,倒下了!我多么渴望她从乱石中走出来啊…… ……为了认真地为王莹扫墓,也是为了安慰她的灵魂,我站起来在山上捡拾了 一些石块,把乱石堆的空隙处都严密地填补好,而且更凸高些,堆砌成一个石馒头 的坟茔,然后采了一枝小黄菊花插到坟前面。”一九八二年,在许多好友和同志的 要求下,谢和赓终于同意为王莹刻一块汉白玉的墓碑。一些朋友建议请名人题墓名 和墓文悼词,谢和赓觉得这不符合王莹的意愿。他想到王莹的《小鸟》诗,决定选 用一九六三年五位香山小学小朋友献给王莹的诗作为碑文,这首诗是《摘枝野山桃 花给王莹》: 严冬刚刚过去, 鸟雀在村上欢鸣, 走近狼见沟的小径, 就想着我们的阿姨王莹。 摘枝野山桃花送给她呀, 向她先报香山的早春, 她总是那样亲切喜欢我们呵, 我们也有一颗爱她的赤心。 这首诗,表达了孩子们对王莹真挚的敬爱之情,当春天来到了香山,孩子们看 到万物复苏、鸟雀欢鸣、野山桃花怒放的早春景色时,他们想起“阿姨王莹”,为 了表示他们对“王阿姨”那“亲切”的教导和那胜似母爱的关怀,他们“摘枝野山 桃花”,敬献给“王姨”,向她报告早春的信息。这是多么美好,多么纯真、多么 崇高的敬意啊!王莹终生无子女,但她不愧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千千万万孩子们的 母亲。她的墓碑前,一年四季,都有亲友、邻居同事和孩子们献给她的鲜花,那一 束束散发浓郁芳香的鲜花,都是千金难买的,因为那都是一颗颗“爱她的赤心”啊! 如此敬爱、纪念王莹的,何止是孩子们呢?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人、农民、干部、 学生、战士……谢和赓和她的外甥女去北京石碑雕刻工厂洽谈刻王莹墓碑时,一位 老师傅根据用料和手工费,需要二百五十元钱。在雕刻那首孩子们的献诗时,老师 傅和他的徒弟们立刻被这首小诗感动了,当他们了解到王莹为党为人民做出巨大贡 献,最后却被“害人精”江青害死的事实后,老师傅对徒弟们说: “王莹同志是我们党的好女儿,她为国家、为人民贡献了一切,他们夫妻二人 为培育少年儿童做了那么多好事,得到了孩子们的敬爱。我们为王莹这样的人刻碑, 是我们的荣幸!为了表达我们对她的敬意和怀念,我们不应该跟谢老要手工钱,我 们应义务刻碑!”徒弟们都很赞同师傅的意见。于是,老师傅和他的徒弟们,利用 业余时间,加班加点,精心刻好了孩子们的献诗。因原诗“一颗”的“颗”字,孩 子们笔误写成了“夥”字。待墓碑刻完后,才发现是个错字。老师傅又费了好大功 夫,以精湛技艺,把错字改正了过来。师徒们把墓碑放在三轮车上,一起护送到谢 和赓家中,当谢和赓给他们应得的报酬时,老师傅代表他们师徒,真诚地说: “我们师徒怀着崇敬的心情,雕刻了王莹的墓碑,这是我一生中雕刻的一块最 满意的墓碑,也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块墓碑;我的徒弟们,他们也都很经心,把碑 面磨得又平又光,他们都争着为王莹墓碑多刻一个字,争着为刻好这墓碑多花一分 气力。老谢,我告诉您,这墓碑原要收费二百五十元,我们以为是公家付款,现在 知道是您自己花钱刻的,因此,全部石料和刻工费,厂领导和工人们决定只收八十 元。孩子们向王莹献了一颗颗‘爱她的赤心’;我们师徒们义务为王莹刻碑,也是 我们献给王莹的一颗颗‘爱她的赤心呵’!”说完,他和徒弟们一起把墓碑交给了 谢和赓,师傅流着热泪说: “老谢同志,请您代表王莹同志收下我们‘爱她的赤心’吧!”谢和赓和他姐 姐谢振群,也流着热泪,庄重地接过了汉白玉墓碑,激动万分地说: “我们姐弟二人代表王莹,谢谢您们厂的领导同志和石工同志们这种深挚的情 谊!我们相信,您们刻作的墓碑,和孩子们的献诗一样,都是对王莹的最珍贵的、 永恒的纪念!”王莹的墓碑,放在谢和赓的寝室里,许许多多来访的少年儿童、共 青团员、共产党员和爱仰王莹的群众,以及国际友人和华侨朋友,他们常常来这 “墓室”里时,总要向她——“人人敬慕之中华女杰王莹”凭吊她的英灵! 谢和赓同志,他伴着王莹的墓碑,以忘我的热情为党工作着,年逾七旬的高龄, 却保持着十八岁青年人的朝气,他一个人,要完成他和王莹两个人的工作,经常一 天工作到十二个小时之久!王莹的墓碑在他身旁,王莹的遗像、诗词、遗物陪伴着 他,那墓碑、那遗像,那诗词,那遗物都闪着王莹精神的光辉,他深深感到,无论 从身体上和精神上,他的爱妻王莹,一步也没有离开他,他俩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谢和赓对王莹的怀念是永恒的,对她的纪念是永恒的,对她的爱情是永恒的, 对她的理想和事业,也和她生前一样奋斗到底!一九八四年三月三日,在王莹逝世 十周年的日子里,谢和赓在王莹的墓碑前,写下了一首感人肺腑的爱情诗,一首催 人泪下的“悼亡诗”。 谢和赓恭立在王莹墓碑前,流着热泪,以无限的深情,念着他的爱情诗: 《永远在初恋》 ——王莹遭难十周年纪念 你的墓碑立在我身旁, 你的音容、照片、诗歌…… 你我用过的破旧沙发…… 你为我缝补过的衣袜, 一件件伴着我,好似一朵朵香美的鲜花。 我时时刻刻看着你, 我日日夜夜想着你; 你时时刻刻着着我; 你日日夜夜想着我, 我们永远没有分离。 我们喜欢阅读的书画。 莫扎特、贝多芬、海顿……的音乐, 江南、黄河、黑人……的民歌, 小孩子、小鸟儿的笑声、歌声, 都和以往一样,永远围绕着我们。 我们永远心连心, 我们永远肩并肩, 我们永远在初恋, 我们始终如一地热爱党, 对她的感情呵,也永远象初恋的情人。 明窗外一小块的土地, 也和香山故居花园一样, 种着你心爱的石榴、月季、金银…… 你的墓碑前的鲜花时时香郁可闻, 呵!亲朋、小孩的情谊真又深! 我们永远在一块, 永远没有离分, 过去、现在的一切都缅怀在心, 你的生命将在我的生命中一块延续、前进, 你的生命将在我的生命中共同闪光晶莹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