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孤苦的童年 一九一五年八月十五日,也就是民国四年农历七月初四,我出生在江西省万载 县柏树街白茅冲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 白茅冲,离万载县城四十几里地,是个穷困的山沟沟。这里所住的二十来户人 家,都是客籍。当时,本籍人大多住平坝,客籍人只能居住山沟边坎地带。当地的 本籍人大都姓刘,人多势大,所以流传着“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刘不成村”的 民谚。我家祖籍在福建省武平县桑子坑。算到我这一辈,祖上迁到江西已经是第十 九代了,我们王家祖祖辈辈已在白茅冲住了几百年。 我的祖父叫王洪启,祖母的姓氏记不清楚,她一世生了八男五女,其中五个早 年夭亡。到我记事时,只有我父亲、四位叔叔及三位姑姑。我们家是几代贫农,主 要靠种地兼织夏布维持生活。我的几位叔叔以织夏布为主兼种田,而我父亲则专干 农活,除种自家的几亩地外,还到几里路外的龙田村租种富人家的田地。 父亲王科发,母亲孙氏,生下我们兄弟两人。兄长叫王永初,比我年长三岁。 我来到这人世间刚刚一年,母亲孙氏就染病身亡。母亲的遗体安放在门板上,我还 以为是睡着了,拉着她的手,吵着要吃奶。姑姑见到这种令人心酸的情景。硬是把 我抱开了。从七岁开始,我就跟着父辈们下地干些拔草、捉虫、摘豆、放牛等比较 轻些的农活。 八岁那年,白茅冲的几户人家联合起来,在一个小厅子里办起了私塾。 每家出资几块光洋(银元),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几个小孩子念书。我也进 了这所私塾。教书先生名叫汪先通,年约四十多岁,是我小姑姑的公公。 他为人厚道,教书既严格又耐心。我们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增 广》、《幼学寻源》等蒙童课本。那时读书,主要是跟着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地念 “人之初,性本善”、“之乎者也”等,一味背诵,并不解其意。好在年幼记性强, 有的文章,只要念上一个多时辰,就能够一口气背诵下来。这使汪先生很高兴。汪 先生教书规矩严格,稍有违反,就要挨打板子。我就曾被打过两回板子。头一回, 是描大字时,不知不觉中脑袋歪了,后脖子根挨了一板子。另一回,是中午放学回 家时,到水坑扎猛子(潜水),把先生写在手背上的红字洗掉了。下午上学先生一 查问,只得招认是玩水儿去了。先生就让我伸出手来,在手掌上打了十几板子。打 学生我不赞成,但老师严格要求是对的,否则,没有规矩成不了方圆。 八岁那年,年仅四十岁的父亲也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从此,我就成了没爹没娘 的孤伢子,私塾也上不成了,总共念了八个月书。 父亲一死,五个叔叔就分了家。分家时,把全部家产(十间土坯房、七担谷子 田及几架织布机)分成六份,抓阄。我和我哥算一份,我们兄弟俩分到的财产是一 间土坯房、二担谷子田、一小块山地和一些破旧的盆盆罐罐,还有一卷不知打了多 少补钉的铺盖、衣服。同时也摊到了哥哥娶嫂子时欠下的三十块钱债款。后来把山 上的松树砍下卖了,才还清了这笔债。分家后不久,好心的小姑姑见我同哥哥嫂子 一起生活实在太困难,含着眼泪,背起我的铺盖卷,对我说:“跟我走吧,苦伢子!” 小姑家住在离白茅冲四里路的一个小山村里,总共只有两户人家,是个穷乡僻壤。 小姑的家境也很穷。我就帮着砍柴、照看姑姑的小女儿,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添 了我这张嘴,小姑家的日子更难熬了。十一岁那年,我又回到了白茅冲,跟着我四 叔学习织夏布;叔侄关系也随之变成了师徒关系。 和当时普天下的学徒工一样,我也要先尽徒弟的义务, 才有学技的权利。婶 婶生了一个小女孩,主要管孩子。做饭、打柴、割猪草等家务活,几乎全部由我承 担。这样忙乎了一年,四叔才让我练习蹬机、推挡、抛接梭…… 我个子小,腿短,踩不到踏脚板,只好在机座前边,架上一块横木板,坐在这 块木板上操作。每蹬一下,屁股就在木板上蹭一次。前蹭后磨,不到一天的功夫, 屁股就磨破了,痛得吃饭都不愿坐凳子。更难受的是两条臂膀,由于胳膊短,操作 时两臂几乎一字形地伸展着,干不了多久,就很疲劳,一天下来,又肿又胀又酸痛。 叔叔家的织布机安在地坑的壁洞里,阳光射不进,风儿吹不进,光线暗淡,空 气湿闷。为了保持干净,我每天黎明即起,进行清扫。唯一公正的是大地,她给我 以“母爱”;地坑壁洞给我提供了冬暖夏凉的生活环境。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听到的只是机行声和婶子对洞里的吆喝声:“二伢子, 水缸干啦,快上来挑水呀!”“二伢子,上来劈柴呀,灶门空啦!”每当听到这种 声音,我就赶快放下织布机,跳上地坑去干活,干完杂活又马上操弄织布机,不敢 稍有懈怠。夏布以扣门多少论粗细,扣门少,布粗;扣门多,布细。织夏布从600 扣门开始学,经过近一年的学艺,我已能织1000扣门的布了,这种布可用于制做衣 服、蚊帐。在这低人一层的世界里,我艰难地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