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二十八、对极左做法的纠正 虽然在不同的学校里上的是不同的科目,但我和飞飞的文化水平在学校里都算 是高的,补习文化课时,我们其实根本不用再学,于是就在班里帮助同学们补习功 课。这样的“学习”生活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太轻松了。飞飞比较遵守规矩,而我 则找空子就溜之乎也,经常回家。我们家的人,都实在太恋家了,总是愿意凑在一 起。直到现在,一个个都五十好几的人,十几口人,还都住在一块儿,“赖”在妈 妈身边呢。 二十九、解除禁锢上井冈 1972年的9 月到来了。酷暑刚刚过去,冷冬还未到来。这是一年之中江西最好 的季节。特别是我们这个步校,桐荫覆盖,满目苍翠,天气晴朗的时候,无风无雨, 着实地令人神清气爽。这样的大好时光,如能够出去走走,该有多好。 父亲向江西省里提出,请示一下中央,能不能在江西省内,到井冈山、赣州老 区走一走。9 月底,中央批准了这一要求。江西省革委会在这一基础上,作出了去 井冈山地区的具体安排:出去时按省级干部对待,车是伏尔加轿车,凡是要去的地 方,均可由省里先行打招呼,以便接待。 父母亲做着走前的准备,把家务事详详细细地交待给我们。二老特别不放心邓 楠,生怕他们不在家时有事儿不方便。要知道,这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孙儿出生啊。 妈妈交待邓楠各种注意事项,交待邓林和我到时候一定要回来陪邓楠到医院去。看 着二老这么不放心,我们姐儿仨反反复复一个劲儿地说:“没事儿,你们放心走吧。 省里把医院都联系好了,到时候我们会找省里要车的,不用担心。瞧,邓楠给你们 喂得这么胖,到时候肯定有劲儿,肯定好生,放心吧!”其实,我们知道,怎么说 也是没用的。做父母的,怎么着都不会放心的。也不想想,我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 了,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生个孩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唉,也真是没办法。 1972年11月12日清晨,趁着和煦的秋日晨光,父母亲二人在省警卫处一位同志 和黄干事的陪同下,离开步校,乘车一路南下,奔赴井冈山地区。 这是他们到江西两年多以来第一次外出,也是自“文革”爆发六年以来的第一 次外出。这次外出,标志着长达六年禁锢生活的结束。 在1972年8 月14日,毛泽东对邓小平的信作出批示后,父亲的“问题”已基本 上算是解决了,虽然他还没有被正式宣布“解放”,但身份,已由“走资派”变成 了“同志”。这是一个具有深远政治意义的重要改变。 能够外出,父亲十分高兴。正像在给毛泽东的信中所说的,他完全脱离工作、 脱离社会接触已经六年,他真想出去走走,真想亲眼看看世界。 车子一路向南,快速而颠簸地行进着。前面坐着司机和警卫,后排坐着父母亲 和黄干事三人。虽然有些拥挤,但天气很好,心情也是愉快的。中午,到清江县樟 树镇吃了午饭。饭后也不休息,马上就走。下午四时到达吉安。 在吉安,父亲一行受到当地负责人的热情欢迎,被安排住在地区交际处毛主席 1965年曾经住过的一号房。当晚与吉安地委的同志交谈,他询问当地的人口及其他 乡情。他回忆起已经牺牲了的革命先烈,回忆起建国后第一任江西省委书记陈正人 及二野时的老部下张国华。听着情况介绍,他说:“好多年没有出来了,这次出来 什么都新鲜。”当听到林彪企图篡改井冈山历史时,他说:“这是不可能的,历史 还是历史,历史不能篡改,那是‘左’的路线。” 休息一夜后,13日,父亲一行到达永新县,参观了“三湾改编”旧地。1927年, 就在这里,毛泽东对军队实行改编,把党的支部建立到连队上,实行了党对军队的 绝对领导。父亲感慨地说:“三湾改编很重要,秋收起义部队受挫,甩掉了追赶的 敌军来到三湾,在这个清静的地方采取果断措施,对这支面临崩溃的部队进行改编, 这是毛泽东同志的一个创举。三湾改编与古田会议一样重要。” 参观后,父母亲当日乘车到宁冈县砻市。这里的茅坪坝,是红军时期毛泽东领 导的秋收起义队伍和朱德领导的南昌起义余部的会师之地,是当年湘赣边界党政军 的大本营。在这里,父亲一行参观了毛泽东居住过的八角楼。当讲解员讲到林彪篡 改“朱毛会师”的历史为“毛林会师”时,父亲插话道:“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 是真的。”身在井冈山的崇山峻岭之中,面对红军革命遗迹,父亲深有感触地对陪 同他的人说:“井冈山精神是宝贵的,应当发扬,传统丢不得。”他肯定地说: “我们的党是好的,是有希望的。我们的人民是好的,是有希望的。我们的国家是 好的,是有希望的。” 上述这一番话,父亲不只是对他人讲的,更是对他自己讲的。在他的心里,此 时想到的,已不只是个人的政治命运和前途,甚至已不仅仅是对往事的追忆。他的 思绪所及,已更多地涉及反思和展望。六年来,社会混乱,经济破坏,人民生活困 顿,“文革”这场运动,肯定是错误的。但是,是不是因为发生了这样一个错误的 运动,因为毛泽东决策的极大失误,因为一些坏人的横行当道,我们的党就无可救 药、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就没有希望了呢?当时的人看当时的时局,可能会感到错综 复杂,很难理出一个头绪。但是,父亲这个人,是一个永远的乐观主义者。对于事 物,他从来不会只看一时一事一种趋势,而总是从长远的、历史的和发展的角度来 分析问题、看待问题和解决问题。党、国家和人民受到“文革”重创,他自身也受 到伤害,但这一切,都不会让他失去信念,不会使他丧失对前途的信心。毕竟,我 们的党,是一个走过了50多年的风雨历程,有着光辉历史和宏伟业绩的政党。毕竟, 我们有着几千万信仰坚定、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毕竟,我们有着这么好的、这么 坚强的、这么信任我们党和爱我们国家的人民大众。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历史的曲折 而丧失了对前途的信心。父亲说过,在他的一生中,“文化大革命”可以说是最艰 难的岁月。但是,即使在这个最为艰难的岁月,他也从来没有意气消沉和彷徨无措, 更没有丧失信念和信心。其实,坚持这种信念的和抱有这样希望的,不只是父亲一 个人。那么多的共产党人,在“文革”中受尽磨难后,仍然能够忠贞地坚持着信念, 仍然能够坚定地保持着信心。这说明,尽管有分歧,尽管有坎坷,但是,经过五十 多年曲折历程的中国共产党,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党。组成这个党的,是一批有理想、 有信念、有经验、有品格、有战斗力的革命同志。这些优秀的共产党员,这样真诚 的人民群众,就是我们的党和国家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保证。父亲在井冈山说的 这一番话,不是信口所说,更不是虚妄之词,而是久经考虑之后,掷地有声的金石 之言。 离开茅坪时,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井冈山地区的同志说:“你们在这里很辛苦, 过去毛主席在这里干革命时很穷,现在还是穷,以后会好的。” 14日,父亲一行到达海拔1558米的黄洋界,凭吊了当年红军在险山峻岭上战胜 敌军的战场遗址。虽然一路辛苦,但父母亲的精神甚好,特别是父亲,年近70,上 山下坡,却步态轻松,毫无倦意。要说,这还要归功于两年多的劳动生活,使他练 就了一副好的身体。他拿着一根别人给他当拐棍的小竹竿,风趣地说:“我这一身 零件除了这条腿,其他都是好的。”看见路边的野菜桔梗,父亲回忆说:“红军长 征的时候,也是吃这个。有些麻口,但可以充饥,又可以解渴。”当晚,井冈山地 方和军队的负责人招待吃饭。主人十分热情,客人也很高兴。饭后,招待看电影。 当时文艺贫乏,除了八个样板戏外什么也没有。看电影也就是看样板戏《红灯记》。 看到李玉和出场时,父亲笑道:“这个浩亮姓钱。‘文化大革命’了,连钱也不要 了,就叫浩亮。” 父亲一行在井冈山上一共住了五天,参观了许多革命旧址。在井冈山期间,他 们还参观了一个竹器厂。父亲对竹器生产很感兴趣,详细询问了生产和销售的情况。 第六天,父母亲一行告别了井冈山,驱车下山。刚到山下,他们接到消息,说 邓楠在南昌的医院里生了一个女孩儿。本来一路参观,受到热情欢迎,已经十分高 兴。听说得了一个小外孙女,父母亲真是高兴极了。有第三代啦,当爷爷奶奶啦,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这次出来,真是喜上加喜呀。 父母亲想尽快回南昌看他们的小外孙女,17日,便驱车从茨坪出发,到达泰和。 在泰和,地方领导热情地用当地著名的乌骨鸡招待他们。父亲等参观了农业机械厂。 父亲对农机厂生产的插秧机颇感兴趣,仔细地观看询问。他说:“插秧机这个问题, 世界都没有解决,连日本都没有解决好,关键问题是分秧不均。”父亲还对当地干 部说:“我也当过县委书记,当县委书记难。”他还说:“农业机械化是个方向, 你们还要研究农业机械化。” 18日,在泰和,一位原红一方面军的老红军池龙也住在这个招待所,听说邓小 平在这里,便要求见一见。池龙是原空军的干部,“文革”中被打倒,刚刚获得解 放。父亲和他在红一方面军时期是战友,风雨沧桑几十年,两人一谈就谈了两个钟 头。池龙指着身上被打的斑斑伤痕悲愤地控诉林彪集团的暴行。父亲说:“这帮人 整人是不择手段的。‘文化大革命’是‘左’了,被坏人钻了空子。”谈到主席和 总理时,父亲说:“毛主席是个伟人。总理吃了很多苦。很多老干部,包括军队的 老同志,都是总理保护的。”对于林彪,父亲说:“林彪这个人不能说没本事,但 是个伪君子。利用毛主席的威望发布一号命令,贬低毛主席,抬高自己。”接着, 他又说:“林彪垮台了,我们党的日子会好点。就是有那么几个书生在胡闹。” 这是六年以来,父亲第一次对“文革”事物发表这样多的谈论。他谈了毛泽东, 谈了周恩来,谈了林彪,谈了中央文革的“书生”们,对“文革”中中国政坛上的 政治人物进行了评论。其实,这些想法在他心中早已形成定论,只是他为人严谨, 从来不轻易议论。这次,政治环境已经改变,又在革命圣地与革命同志相遇,便将 心中蕴藏了多年的想法说出,一吐为快。 19日清晨,父亲一行离开泰和,到达吉安参观一个公社。人们问他想看什么, 父亲回答:“主要看看农业。”父亲注意地听当地干部介绍情况,很高兴地赞赏这 里的副业搞得不错,农业也不错。他还十分有兴趣地看了大队的养猪场,并仔细地 询问养猪的情况。 当日离开吉安后,父母亲没再停留,直赴南昌。晚上六点半到南昌后,他们没 有回家,先去解放军九四医院,要看女儿和小外孙女。风尘仆仆,赶了一路,到医 院一问,邓楠已带着孩子出院回家啦。医院的人说母女两人都很好,父母亲非常高 兴。闲话少说,赶快回家吧!你想想,快七十岁了,才当上爷爷,能不急吗? 晚上八点左右,父亲母亲回到了家。一进家门,饭也不吃,赶紧上楼,要看外 孙女。 邓楠把怀中的女儿交给爷爷奶奶。爷爷和奶奶,你抱一下,我抱一下,喜欢极 了。可那个在襁褓中的小家伙,闭着个眼睛,皱着个鼻子,脸蛋儿挣得通红,好像 挺不满意似的,在那儿直吭吭。不过,这个吭吭声细细的、嫩嫩的,让人觉得还怪 好听的。爷爷说:“我们家里不分内外,都叫孙女,都叫爷爷。” 家里添了一个小家伙,着实地让生活增色不少。到底是个女孩儿,真是挺乖的。 平时吃饱了肚子就睡觉,睡醒了就躺在那里自己看着自己的小手玩儿,不哭也不闹。 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家伙啊,让人怪心疼的。不过呀,也是太宝贝了,但凡有一点儿 风吹草动,就会让大家手忙脚乱一番。小孩子嘛,总有个大小“方便”的时候吧。 每逢此时,全家人立刻进入“紧急状态”。你看吧,拿纸的拿纸,拿盆的拿盆,拿 粉的拿粉,众人围着忙成一团。妈妈喊着:“谁去拿点热水来!”那个当爷爷的, 就会一边赶忙去提热水瓶,一边用四川话说:“我来,我来!”一个不大丁点儿的 小家伙,把大伙儿给折腾得这通乱。 起名字也是个大事儿,也得全家人一起商量。我们郑重坐在一起,又是找书又 是翻字典,找了一大堆的字。人一多,主意也就多。有人想出一个名,就必会有人 反对说不好。妈妈说:“当初给你们起名字的时候,我一个人起了就行了,爸爸从 来不反对。你们现在主意太多,真麻烦。”最后,我说:“这么爱睡觉,叫眠眠吧。” 这回大家居然没有异议,就叫小眠眠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小孙女 诞生在爷爷的政治“冬眠”期。 妈妈对小孙女备加疼爱,对女儿,可就没那么慈善了。为了给邓楠“坐月子” 补充营养,妈妈本来专门养了十四只大肥鸡。不过事到临头,妈妈看见邓楠已经长 得够胖的了,于是便坚决地改变了政策,只准她吃三只半。鸡蛋也只让每天吃一个。 邓楠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奶奶走的时候说,坐月子要吃十只鸡,每天要吃五个鸡 蛋。可我呢,只让吃三只半鸡,还光喝汤,肉都让你们给吃了。真不公平!”妈妈 才不管公平不公平的,馋也不让吃,还说要破除旧的不良习俗,营养够了就行了, 并大讲要按科学办事。在我们家里,常常引起争论的一个重要的原则性问题,就是 科学与馋嘴之间的观点分歧。 上次从井冈山回来后,中办给江西省来电,批准邓小平夫妇可以外出参观访问, 去哪里不受限制,待遇和接待规格可以提高。能外出参观访问,对父母亲来说太重 要了。井冈山一行,看到了许多东西,有许多新的感受,也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 父亲决定再下赣南,到原中央苏区去。 三十、故地重游 1972年12月5 日,父母亲出发,再下赣南。 此次南行,与上次有所不同。上次去的地方,父亲是第一次去,特别是井冈山, 是他久已向往却一直没有机会参观的革命圣地。而此次要去的地方,则是他所熟悉 的中央苏区故地。在那里,他曾经工作过,曾经战斗过,曾经经历了他生活上、特 别是政治上的第一次坎坷际遇。在那里,他被王明路线批判为“右倾错误路线”, 也就是毛泽东批示中说的“毛派头子”。四十年前,他因为这个“毛派头子”而被 批判。四十年后,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他又因这个“毛派头子”而得以复出。这难 道是历史的巧合,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吗?父亲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历史,从来就是 这样不经意地反复重复着,而每次的重复,既有相同,又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中办指示待遇和接待规格可以提高,所以这次出行,省里派了两辆车。一辆伏 尔加,由省里派的警卫陪同父母,另一辆吉普车,给黄干事坐。两辆汽车相跟着一 路南下。中午在吉安吃了午饭后,再往南行,入夜方才抵达赣州。 赣州是赣南最大的城市。父母亲受到了地方党和军分区干部的热情招待。6 日, 他们离开赣州,驱车兴国。 兴国县地方和军分区的领导十分热情地安排接待,让父母亲住在以前他们为毛 主席准备的兴国招待所二号房。兴国的同志们请父母吃饭,拿出了当地最有特点的 名菜。父母亲很是感动。父亲对兴国的同志说:“来兴国参观是多年的愿望,可惜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父母亲在当地同志陪同下参观了当年的革命旧址。在参 观文昌宫革命旧址时,仔细的父亲还挑出了错误。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