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五十二、波澜不惊(续昨) 父亲这次被打倒,我们有足够的精神准备,早就抱着“豁出去了”的态度,因 此,让“批判”就“批判”,让发言就发言,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十足的应付态度。 开会的时候,这个人说要上厕所,那个人说孩子哭了要去带孩子,还有的说时间到 了要去做饭,每个人都总是找着辙子出去溜一溜。可想而知,那个“批判学习”的 场面,一点儿也不认真。在那么严肃的“学习批判”中,还有可乐的事呢。有一次, 轮到警卫员张宝忠发言。他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先是喝几口水,咳嗽两声清 清嗓子,然后开“批”。他话说得多,水也喝得多,话还没说完,水却喝完了。他 一边继续侃侃而谈地发着言,一边走到屋子中间去倒开水。贺平坐在他的旁边,看 见他裤子外边露出了一截儿里面穿的毛裤的毛线。趁老张走去倒开水的时候,贺平 就悄悄拉那个毛线的线头儿,一点一点轻轻地拉。老张越走越远,那根毛线就越拉 越长。一根长长的毛线拖在身后,活像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见 了,惟独老张自个儿浑然不知,还在那儿一边倒水一边滔滔不绝地侃。本来大家绷 着劲儿挺严肃的,这样一来,全体忍俊不禁哄堂大笑了起来。这一笑,什么“学习”, 什么“批判”,统统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们大伙儿笑呀笑呀,笑得前仰后合,笑 得肚子都痛了。我们痛痛快快地笑了一个够,在那种高压的政治气氛之下,也还真 是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人畅快无比地开怀大笑一番。这种抵制的态度,充分体 现了我们全体对“批邓”的蔑视。这个专门为邓小平家人和工作人员办的“学习班”, 大约办了十来天,便不了了之地散了。 在办“学习班”的时候,不准我们外出,一般的粮食蔬菜,找人帮我们代买, 大家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像鸡蛋之类的东西,当时是限量供应的,平常就 不容易买到,更何况这个时候。家里面有四岁的眠眠和两岁的萌萌两个孩子,没有 鸡蛋吃,怎么办?一天,王瑞林悄悄地叫我们到他的秘书办公室去。他把一个纸鞋 盒子递给我们。接过盒子,只感到里面沉甸甸的。回到我们住的屋里打开一看,满 满一盒子鸡蛋。原来王瑞林看着两个孩子没有鸡蛋吃,就把他们原来在工作时发的 当作夜餐的鸡蛋,全部找出来给了我们。 在这个家里,两个孙儿是父母亲和全家人最心疼的。父亲被打倒,我们这些大 人倒没什么,反正跟着父亲,我们个人的命运早已不算什么。但是,家里还有两个 孩子,万一我们这些大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可怎么办?时常地,我们看着 这两个不谙人事、活蹦乱跳的孩子,心里一阵阵酸楚难忍。邓林和邓楠有时会说: “我们在这样的家庭里,根本不该生孩子!”姐姐们商议着,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 一定要想办法,把孩子们送到乡下或亲戚那里去。大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无论如 何也要保住孩子的性命。要知道,在那个风声鹤唳的时候,我们,邓小平的子女们, 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起来。 父亲被打倒了,根据“文革”以来一贯的经验,我们知道,很快我们就会被赶 出宽街的家。在办“学习班”时,我们就已开始抽空收拾东西。果然,没过多久, 中办来了一个负责人到我们的“学习班”,通知我们立即搬出宽街去。我们问他: “搬出去我们住哪儿?”来人态度恶劣地说:“住单位去,住学校去。我们不管!” 有了“文革”以来“千锤百炼”的经验,我们的心定定的,一点儿也不惧怕。他们 凶,我们比他们还凶。他们狠,我们比他们还狠。我们高声地对他们说:“我们还 有孩子,我们还有奶奶,我们单位没给我们分房子。要让我们搬家,没那么容易。 得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得是一个院子,还得住得下我们一家的人!不给我们找地 方住,我们决不搬家。不信你们就试试看,看你们能不能把我们全家人都绑着走!” 回想1967年赶我们出中南海的时候,我们才两三个人,才是十几岁的学生,都没让 他们随随便便地把我们赶出去。今天,我们有十来口人,一个个身强力壮,且都极 富“运动”经验,要把我们赶出去,想得也太容易了!“文革”中间,我们这一家 人,曾经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被狂风吹得飘零四散,受尽了人间凄苦;而今天, 我们又要被人驱赶,想起这些,悲伤和仇恨一起涌上心头。我们和中办的来人吵, 从屋里一直吵到屋外,从后院一直吵到前院。在紧临大街的前院里,邓林、邓楠和 我三个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声地和他们抗争。看见我们激愤的样子,在门口 站岗的解放军战士都同情地看着我们。中办的来人看看没有办法,只好悻悻而去。 斗争虽然暂告胜利,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家早晚是要搬的。当晚,我们便开 始着手收拾东西,做准备。果然,“学习班”刚刚结束,我们便接到通知,中办让 总参管理局在美术馆后面的育群胡同给我们找了一个小院子,命令我们三天之内必 须搬走。三天的限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曾经有过两小时内必须“滚出去”的 经验吗。三天,足够了。我们太有搬家的经验了,大家一起动手,收拾得快极了。 大人们都忙着收东西,两个小家伙怎么办呢?其时,正好我们的表弟小胖子来 北京住在我们家里养病,我们就把带两个小家伙的任务交给了他。 小胖子是二姑姑的小儿子,学名叫张海江。起的学名虽然挺有气魄的,但那时 他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一个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整天坐在院子里的藤 椅子上。大孩子讲故事,小孩子听故事。也是真人不露相,那个平时憨憨厚厚不爱 讲话的小胖子,竟然有那么多的故事可讲,每天从一大早起,一直讲到天黑,好像 永远也讲不完似的。我们几个姐姐夸奖小胖子能干,小胖子说:“没办法呀,我全 是乱编的,他们两人还挺爱听的。”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