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家世·张家、李家、黄家、孙家(4) 他所以迁居南京,是因一八九四年八月被翰林院御史端良上奏:" 将革员驱 令回籍,以免贻误军机" ;说他" 发遣释回后又在李鸿章署中以干预公事,屡招 物议属实,不安本分;着李鸿章即行驱令回籍毋许逗留" 。 我祖父于这年八月十二日的日记中记此事谓:" 合肥甚愠,余谓人言亦恤, 君命当遵,拟节后迁居,以息浮议。" " 节后" 系指" 中秋" 。 八月十七日他们即迁出都署,入居水草堂。次年三月,迁居南京。此后我祖 父没有留下日记。是心情郁卒没有写抑或我伯父为他出版文集时曾作筛选,我就 不得而知了。 我祖父被谕令回籍," 干预公事,屡招物议" 据说并非主因。一八九四年中、 日在朝鲜交兵,七月正式宣战。李鸿章过继的长子李经方主和,我祖父则主战, 李鸿章左右为难。据说李经方买通了御史端良上奏,谕令他远离津门,迁回原籍。 李鸿章为了爱女,就设法让他们搬到南京,并给了一份丰厚的陪嫁。他们在南京 买了一所巨宅,是康熙年间一个征藩有功的靖逆侯张勇的旧宅;深宅大院,花木 竞秀,颇为幽静。我祖母在那里生下了我父亲和我姑姑。民国之后,那所房子一 度做过国民政府的立法院,到了三十年代已成一片废墟了。 能从急流滩头转,便是清凉畛里人。 《孽海花》提到我祖父和李鸿章的女儿结婚后, " 诗酒唱随,百般恩爱,仑樵倒着实在享艳福哩!" 从我祖父与我祖母婚后的日记来看,他确实享受了一段" 诗酒唱随" 的幸福 生活。 午后与内人论诗很久。(一八八九年二月初三日) 雨中与菊耦闲谈,日思塞上急雹枯坐时不禁怃然。(一八八九年六月初八日) 合肥宴客以家酿与余、菊耦小酌,月影清圆,花香摇曳,酒亦微醺矣。(一 八九○年元月十六日) 菊耦小有不适,煮药,煮茶,赌,读画,聊以遣兴。(一八九○年二月初五 日) 梦中得诗:" 一叶扁舟一粟身,风帆到处易迷津,能从急流滩头转,便是清 凉畛里人。" (一八九○年九月三十日) 菊耦蓄荷叶上露珠一瓮,以洞庭湖雨前之,叶香茗色汤法露英四美具矣。兰 骈馆小坐,遂至夕照衔山时,管书未及校注也。(一八九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战败罪人辱家声,无面目复入祖宗丘垄地。 一八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旧历)我祖父返回河北老家祭扫祖坟时,曾在丰 润县之北郭胥庄山王砦购地七十八亩,拟为百年之用。但他在南京辞世前对我伯 父说:" 死即埋我于此。余以战败罪人辱家声,无面目复入祖宗丘垄地。" 可见我祖父虽恃才傲物,但晚年迁居南京后有所自省。他不归葬祖茔的遗言, 是悲壮而苍凉的。一个忠臣落得如此下场,也难怪他晚年在莳花吟诗之外还酗酒 解愁。一九○一年李鸿章要和八国联军签《辛丑条约》,曾以四五品京堂补用, 奏荐他北上协助交涉谈判,但他称病不出。过了两年,五十六岁就以肝疾辞世。 人才需留心培养,不可故意舍其所长用其所短,弄得两败俱伤。 祖父七岁丧父。三十二岁那年,四月丧母,五月丧元配。三十九岁继室也去 世。四十八岁丧长子。四十九岁才与我三祖母生我父亲志沂(廷众);五十四岁 生我姑姑茂渊。五十六岁去世时,我父亲七岁,姑姑两岁。从这些数字看来,就 是他的家庭生活也是命运乖离,多灾多难。所幸他留下了《管子学》二十四卷, 《涧于集——奏议》八卷,《涧于草堂文集》三卷,《涧于日记》十四卷,诗四 卷,为他的才学功业留下了真实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