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童年·成长与创伤(4) " 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 父亲听了这话后,才终于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听着父母吵架,起先是陌生的,渐渐我就害怕起来了。 我们刚从天津搬回上海时,母亲和姑姑尚未回国,就暂住在武定路一条里弄 里的一所石库门房子里。过没多久,母亲和姑姑回来了,就搬到现在的陕西南路 一处叫宝隆花园的一幢欧洲式洋房。屋顶是尖的,门前有个小花园,进了门有一 个挂衣服搁雨伞的木橱,客厅很宽大,还有个壁炉。那洋房共有四层,顶楼作为 贮物间。姐姐和我在楼梯间跑上跑下,起先很兴奋,因为母亲和姑姑回来了,家 里热闹了许多。有时母亲请朋友来玩,就在客厅里弹钢琴、唱歌,姐姐和我坐在 一旁看着,觉得很快乐,很幸福。有母亲在家,确实是不一样了。那时母亲三十 二岁,穿着从欧洲带回来的洋装,看起来多么美丽啊!姐姐偶尔侧过头来看着我, 对我俏皮地笑一笑,眨眨眼睛,意思似乎是说:" 你看多好!妈妈回来了!" 但是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父亲和母亲又开始吵架了。关于这部分,我姐姐 的记忆是: " 他们剧烈的争吵着,吓慌了的仆人们把小孩拉了出去,叫我们乖一点,少 管闲事。我和弟弟在阳台上静静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两人都不作声,晚春的阳 台上,挂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 ——《私语》 我的记忆则是院子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姐姐和我常在那里逗狗玩。突然就听 到从楼上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偶尔还夹杂着我母亲的哭声和不知 是谁摔破东西的声音。张干和何干陪着我们,轻声地说道: " 又吵起来了!" 我们虽然仍逗着狗玩,但我心里很害怕。以前他们也一定吵过架,那时我还 小,没留下记忆。住天津的时候,母亲出国去了,偶尔听到的是父亲呵斥姨奶奶 的声音。回到上海来,听着父母的吵架,起先是陌生的,渐渐我就害怕起来了。 姐姐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她的感觉,但我相信,她那时也一定是害怕的。 回复到天津时期:只有佣人和吸鸦片的父亲,没有母亲。 不久我父亲又开始吸鸦片,我母亲闹着要离婚。闹了好久,我父亲终于同意 了。从复合到离婚,前后不到两年。 我姑姑看不惯我父亲的堕落,在我父母离婚后也搬了出去。我们这个家,回 复到天津时期:花园,洋房,狗,一堆佣人,一个吸鸦片的父亲,没有母亲。 那时姐姐已进了黄氏小学,住在学校里。每逢假日,家里的司机会去接她回 家。父亲仍然不让我去上学。我在家里更为孤单了。以前私塾先生上课,姐姐会 问东问西,现在剩下我自己面对私塾先生,气氛很沉闷,我常打瞌睡。不然就假 装生病,干脆不上课。 姑姑送父亲住进中西疗养院戒除吗啡毒瘾。 离婚这件事,对我父亲的打击可能是很大的。抽鸦片已经不能麻木他的苦闷, 进而开始打吗啡了。他雇用了一个男仆,专门替他装大烟和打吗啡针。他的身体 和精神日趋衰弱,神经也开始有点儿不正常。亲戚朋友听说这个情况,都不敢上 门来看他了。 一九三一年的夏天,天气很热。有一天我父亲只穿了一件汗衫和短裤,仍然 嫌热,就把一块冷毛巾覆盖在头上,两只脚浸在盛满冷水的脚盆里。那时正放暑 假,姐姐在家。父亲看到我和姐姐,眼光呆滞,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家里的佣 人看他那样子都很害怕,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我看了也很害怕,以为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