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青春·逃出我父亲的家(1) 第三章 青春·逃出我父亲的家 " 有我父亲的家,那里我什么都看不起。鸦片,教我弟弟做《汉高祖论》的 老先生,章回小说,懒洋洋灰扑扑地活下去。" ——张爱玲《私语》(一九四四年七月) 我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姐姐和我的生活起初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星期一早晨, 姐姐坐我父亲的汽车去学校,星期六司机又去接她回家。照料她的保姆何干,每 星期三还为她送去换洗的衣服和食物。逢到星期例假和寒暑假,姐姐回到家中, 照样做她爱做的事情。如看电影、看小说,到舅舅家聊天,自己动手绘制圣诞卡 和贺年卡,和我姑姑也还保持一定的联系。我还记得那时父亲要换汽车,听从姑 姑的建议,买了一辆英国车" 获素"Vouxhall ,雇她用过的一位白俄司机。" 获 素" 是当时英国车的代表,大多是汽车玩家买的。但有一次姑姑陪我父亲带着姐 姐和我,乘这辆车到闵行去游览,回途的时候汽车突然走不动了。司机下车检查, 原来是电箱四周的电线接头不牢,造成电箱脱落。我们下了车,看司机一时修不 好,只好另外雇车回家。 我父亲看出这个女儿有创作的天分。 我父亲虽有不良的嗜好,但也很爱看书。他的书房里有中国古典文学,也有 西洋小说。姐姐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在书房里看书,也常和父亲谈一些读书的感 想。父亲鼓励她作诗、写作;他那时也已看出这个女儿有文学创作的天分。姐姐 在他指导之下,也真的写了一些旧诗。有几首父亲很满意的,亲友来访他就拿出 来给他们看。 父亲再婚,并没有先问过我们的意见,我们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出口反对。 后母三十六岁才结婚,一嫁到我家就要做两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本来就是很棘 手的。如果她能了解我家的情况,听任事情的自然发展,不加干涉和过问,矛盾 也许不会激化得那么快。但她自以为能左右我父亲的意志,可以不按照父母离婚 协议的有关条文进行,终于导致我姐姐逃出我父亲家这个惨痛的结局。 姐姐写《后母的心》,后母读了很感动。 记得后母刚进门那段期间,和我姐姐表面上还保持着礼节性的见面招呼,偶 尔也有一些谈论天气和日常生活细节的话语。那年放暑假,姐姐在父亲书房里写 作文,写完放在那里,到我舅舅家去玩。后母无意中在书房看到姐姐的作文,上 面的题目是《后母的心》,就好奇地看下去。 姐姐这篇文章,把一个后母的处境和心情刻画得十分深刻、细腻,很感动人。 后母看完也很感动,认为姐姐这篇作文简直就是设身处地,为她而写的。后来凡 有亲友到我家,后母就把《后母的心》这篇文章的大意说个不停,夸我姐姐会写 文章。其实我姐姐完全为了习作,锻炼自己的写作技巧,并没有讨好她的用意。 我父亲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为了使后母高兴,也就随声附和,未加点破。在 我父亲的立场,当然也希望后母与我们保持亲切友善的关系。不过我觉得,我们 与后母只是保持着一种表面的礼貌,心里的鸿沟是很难消除的。 姐姐的性格,是属于内向型的,不会随便说些巴结后母的话。其实她看到年 龄比她大或比较陌生的人,一向话就很少,不善于交际应酬。只有和表姐她们或 年龄相仿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在一起,她的话才比较多。尤其一谈起她喜爱的小说、 电影、剧本等等文学艺术的话题,她就逸兴飞扬,侃侃而谈。从她中学时期到她 离家以后的几年,我们每次见面,谈的也都是小说和电影,很少谈日常生活和亲 戚朋友。对于她的私生活或心事,更是绝口不提。 因为太爱看书,她读中学的时候就患了近视,戴着一副淡黄色镜架的眼镜。 平时的穿着也很随便,经常穿的是一般女性都穿的旗袍。冬天则常穿着一件有皮 领子的呢大衣,大约是我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的。 花猫闯祸惊好眠,我们为它向父亲求情。 我们搬进麦根路向二伯父租住的大别墅后,姐姐有一些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 象。 因为那房子太大,房间又多,住的人还没有老鼠多,夜里睡觉就听到老鼠四 处乱窜,吱叫不休。于是佣人就去抱了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回来,希望减少鼠患。 后母从孙家请来的一个黄姓女仆是绍兴人,小脚伶丁,却又很胖,她很喜欢猫, 那只花猫就由她负责喂食,有时也替它洗澡、抓跳蚤。 我姐姐也很喜欢那只花猫,回家来常逗它玩。它不知从哪里找到一颗彩色的 乒乓球,最爱追这颗球为乐。球壳内似乎装了沙粒,滚动起来沙沙作响,花猫听 了越发兴奋,追逐得更为起劲。我们常常看它玩这游戏,还在一旁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