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青春·逃出我父亲的家(4) 后来我才听说,我母亲为了姐姐出国留学的事,一九三七年特地回上海来了。 她托人约我父亲谈判姐姐出国的问题,父亲却避而不见。不得已,才由我姐姐自 己向父亲提出的。结果不但遭到拒绝,还受到我后母的冷嘲热讽。我姐姐受伤最 深的就是她在《私语》中写后母骂我母亲的话: 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 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 不久日军攻击闸北,八·一三抗日战争爆发。我们每天看见人群为了躲避日 军的炮火,不断地从闸北涌向租界。夜里还听到炮声隆隆,无法安眠。我舅舅家 那时刚从芜湖搬回来,住在淮海中路的伟达饭店,母亲也住在那里,就派人来把 我姐姐接过去,在那里住了两个礼拜。 我的表妹黄家瑞回忆说,我姐姐是" 一个既热情又孤独的人" 。和她们姐妹 一起玩的时候,姐姐也很放得开,尤其和她的三姐黄家漪,聊起天来更是嘻嘻哈 哈,有时笑得很大声。可是一九三七年初秋和她们同住伟达饭店那段时间,姐姐 情绪很低落,不爱说话。就是说话,也总是细声细气的。她常常拿个本子,静静 地坐在一旁,侧着脸看人,给人画素描。不然就低着头,在那儿写小说。除了画 图和写作,她不做别的事。 我姑姑发誓说:" 以后再也不踏进你家的门!" 后来姐姐回家来了。她走的时候虽让我父亲知道,却没跟后母说一声。两人 心里都有疙瘩了。她一回来,后母就开骂,打了她一巴掌。姐姐拿手去挡,后母 却说姐姐要打她,上楼去告状。我父亲不问青红皂白,跑下来对我姐姐一阵拳打 脚踢,把我姐姐打得倒地不起还不罢手。他打我姐姐时嘴里一直说着: " 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幸亏我祖母留下的老佣人何干不顾一切去把他拉开,姐姐才没有真的被他打 死。 我姐姐当着全家大小受这一顿打,心里的屈辱羞恨无处发泄,立即想要跑出 去。但我父亲已下令那两个门房不准开门,连钥匙也没收了。何干偷偷打电话去 我舅舅家,第二天我舅舅和我姑姑来为我姐姐说情,顺便再提让我姐姐出国读书 的事。然而说情无效,我后母又在一旁冷言热语的,我父亲和我姑姑一来一往都 不善罢干休,竟至兄妹扭打起来了。姑姑的眼镜被打破,脸上受了伤,一直在流 血。我舅舅拉着她,要她赶紧上医院去。我姑姑临走时发誓说:" 以后再也不踏 进你家的门!" 老女仆何干的忠告扭转了姐姐的一生。 我姑姑和舅舅走后,姐姐就被软禁在楼下的一间空房间里。那段日子,我也 不大敢到她房里去看她。因为我父亲下令,除了照料她生活起居的何干,不许任 何人和她见面、交谈;也嘱咐看守大门的两个警卫务必看紧,不许我姐姐走出门。 姐姐在那空房里也没闲着,偷偷地为她的逃走做准备。每天清晨起来后,她 就在落地长窗外的走廊上做健身操,锻炼身体。后来她得了痢疾,身体虚弱,每 天的健身操才停了。 我父亲从何干那里知道我姐姐患了痢疾,却不给她请医生,也不给她吃药, 眼见得病一天天严重。姐姐后来在《私语》里把她被软禁、生病、逃走的经过写 得很清楚,但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她漏写了一段,就是我父亲帮她打针医治。 原来何干见我姐姐的病一日日严重,惟恐我姐姐发生什么意外,她要负连带 责任。她躲过我后母的注意,偷偷地告诉我父亲,并明确表明我父亲如果不采取 挽救措施,出了事她不负任何责任。何干是我祖母留下的老女仆,说话比较有分 量。我父亲也考虑到,如果仍撒手不管,万一出了事,他就要背上" 恶父" 害死 女儿的坏名声,传扬出去,他也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