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早慧·发展她的天才梦(5) 一九三○年我父母离婚。姑姑和母亲一起搬了出去,在当时旧法租界(今延 安路以南)一幢雄伟的西式大厦,租了一层有两套大套房的房子。那幢大厦住的 大多是外国人。她们买了一部白色的汽车,用了一个白俄司机,还雇了一个法国 厨师,生活很阔气。 一九三二年我母亲又出国,姑姑在怡和洋行做事,就承担了照顾我们姐弟的 责任。当时我父亲经济还很宽裕,我们的生活一直由各自的保姆照顾着,我姑姑 允诺的" 姑代母职" 是一种精神和道义的允诺。特别是我姐姐有什么女性的心事, 可以有个诉说、化解的对象。那时我母亲当然预料到有一天父亲可能再婚,姐姐 处于成长的转型期,与后母相处也许会有一些难以适应的心结。 姑姑为我们房间买了全新的家具。 姑姑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只能尊敬无法亲近的长辈。她平时不苟言笑,很少 与小一辈的人亲切地说些闲话。一九二八年回上海与我们合住的那两年中,有两 个朋友和她较为亲近,常来找她闲聊。一个我们叫Aunt Yan,另一个叫Uncle Yai 。她与他们倒是有说有笑的,还常一起去当时上海最豪华的仙乐斯(Crnos)舞厅 跳舞。 我母亲后来再出国,姑姑虽未与我们同住,但常打电话来,关心我们的生活 与健康的情形。 一九三五年我们搬回麦根路那座向二伯父租的大别墅。姑姑惟恐后母亏待我 们,特地为姐姐与我各买了一张新床,一座衣橱,一张有玻璃台面的圆形写字桌 及一只椅子。她亲自把我们的房间安顿好,才放心离去。 后来有一次在假期中,姐姐和我都患感冒,发烧躺在床上。姑姑知道消息, 立刻去请了一个外国医生,坐她的汽车到我家来看病,由她亲自翻译。医生开药 后,她又当面关照老保姆如何给我们按时服药以及一些饮食、衣着应注意的事项。 一切都交代清楚,她才陪着医生离开。 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 一九三八年初姐姐逃离我父亲的家后,在明月新村我舅舅家对面的开纳路开 纳公寓和母亲及姑姑共同生活。一九三九年初她们又搬到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今 南京西路常德路口)一九二号的爱丁顿公寓(今常德公寓)五楼五十一室。那是 一座坐西朝东的七层西式大厦,有一个大客厅、大餐室、贮物间以及两套大套房。 那时姑姑早已卖掉了汽车,辞退了厨子,只雇用了一个男仆,每周来两三次,帮 着采购些伙食用品,其他的家务都需自己料理。 姐姐从来没做过家事,没搭过公交车,离开我父亲的家后,这些都需从头学 起。母亲和姑姑教她怎样过不再有人服侍的生活:包括洗衣服,做饭,买菜,搭 公交车,省钱…… 母亲的古董越卖越少,当时又要张罗姐姐去伦敦大学读书的费用,过日子当 然精打细算。那次母亲是与美国男友回上海的,姐姐的突然投靠,对她的经济与 情感生活可能产生不少干扰,姐姐后来才会说: " 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一直在怀疑着我是否值得这些牺牲。" 她在《童言无忌》里甚至这样写着: " 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 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对姑姑的感情和依赖,也许比对母亲还深。 后来母亲与美国男友再出国。姐姐改去香港大学。一九四二年夏天香港沦陷 返回上海后,仍与姑姑住在爱丁顿公寓,但从五楼搬到六楼六十五室。那年姑姑 四十岁,姐姐二十二岁。有时我去看姐姐,她总为我沏上一壶红茶;偶尔一两次 拿出一块五角星形的蛋糕,分切着一起吃。我主动说些父亲与后母的事,她只静 静听着,表情淡漠,从不表示意见。我们仍是谈文学、谈电影的时候多。有几次 她谈到去静安寺庙旁的亚细亚副食品店买菜,看到一些有趣的事。她对卖肉、卖 菜、卖鸡蛋的人总是特别注意,留心他们的卖法,与顾客的对话,货品的颜色和 价格等等。她后来在小说和散文里写一般人的生活琐事那样贴切真实,就是她在 买菜时细心观察,回到家后立刻记在本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