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成名·命中注定,千载一时(1) 第五章 成名·命中注定,千载一时 "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 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 ——张爱玲《到底是上海人》(一九四三年八月) 我姐姐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大多完成于孤岛时期的上海。她最灿烂、饱满— —创作上或情感上——的生活,也是在上海度过的。但是,让她深受挫击,终而 心灵萎谢的,也是这个" 近代高压生活" 的大都会。她的老友柯灵,一九八四年 在《遥寄张爱玲》里有这样一段话: 我倒想起了《倾城之恋》里的一段话:"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 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 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 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 如果不嫌拟于 不伦,只要把其中的" 香港" 改为" 上海" ," 流苏" 改为" 张爱玲" ,我看简 直是天造地设。 柯灵是提携、爱护我姐姐的文坛前辈。一九四三年,他发现她的才华。四十 一年后,他为文肯定她的成就。他的由衷之言,也深获海内外评家的推崇。前面 引述的一段话,更是早已脍炙人口。如今我重读这段话,尤为感慨良多。 每一阶段都有" 未完成" 的遗憾。 一九四二年夏天,我姐姐从沦陷的香港回到同样沦陷了的上海。她本想在圣 约翰大学修完最后一年的大学课业,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再度辍学,此后就专事写 作,卖文维生。两年之后,她出版了第一本小说《传奇》,畅销一时。她在再版 序里有如下几句话,也使我感同身受,思索良久: " 呵!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个人即使等得 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 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 荒凉' ,那是因为 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 我想着" 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 就为她伤心。这句话涵盖的,岂只是 她孤岛时期的心情?逃离我父亲的家,不能去伦敦大学入学,香港大学辍学,圣 约翰大学辍学,和胡兰成的飘渺情缘……从她青春时代开始,每一阶段的理想追 求,几乎都是" 未完成" 。那时她在文坛虽已成名,但这是否就是文学理想的完 成,她的心情也是" 不确定" 的。我唯一确知的是,她连教书都不愿意,别无谋 生之途,为了生存,她得拼命写作,就如柯灵先生所说,是" 命中注定,千载一 时" 。 我与姐姐曾在圣约翰大学同学 其实,每一阶段的" 未完成" ,我和姐姐的命运相去不远。因着这类似的命 运,我甚至一度和姐姐在圣约翰大学同学,但是这一段的结局也是" 未完成" 。 前文曾经提到,一九三四年我姐姐高一时,我才小学五年级。一九三六年小 学毕业,我父亲不知为什么又让我在家停学一年。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许多学校都停课,我又在家荒废一年。一九三八年,大部分学校陆续复学,那时 姐姐已逃离了父亲的家,我父亲也许受此刺激,才决定送我进入正始中学读初中 一年级。正始中学的名誉董事长是上海滩闻人杜月笙,校长是后来参加汪伪政权 的陈群。这个学校当时收费较便宜,但以管理严格著称。每个任课老师都带有戒 尺一把,学生如违反校规或考试不及格,都由教导人员或任课教师持用戒尺责打。 教师之中倒有几位颇富声誉,我记得的有语文教师陆澹庵、朱大可,英文教师胡 一鸣。还有一位姓施的英文教师和姓刘的数学教师也很优秀,可惜不记得他们的 名字了。 读完初一,正始中学迁往法华镇。我父亲接到学校通知,不但校名更易,校 长也换了原来的地理教师吴念中。因为明显的转入汪伪的一方,我父亲立刻决定 要我辍学。停了一年,才又考入圣约翰高中,但因英文跟不上,转入光华高中就 读。读到高二,因为身体虚弱,常常请病假,高中也没能毕业。 一九四一年夏天,我得到第一位祖母家的亲戚朱志豪的协助,考入复旦大学 中文系。当时教英文的顾仲彝,教中国文学史的赵景深,以及一位教古代历史的 陈姓教授,都名重一时。我初入这所大学,心里很昂奋,也想好好的向几位名教 授学习,修完大学课程。哪知开学上课两个多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全面沦 陷。复旦大学停课内迁,不愿迁到内地的学生则可以拿到转学证。我父亲当然不 赞成我离开上海去内地,我只得拿了转学证,在家自学复习,准备次年转考圣约 翰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