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恩来领我到七贤庄里院东侧一屋,关上门,再次紧握我手,说:这几年,你 辛苦了。我禁不住流泪。他柔声说:要忍住。我懂得这一双关语。周看看手表,说 :有些事要问你,不能超过一刻钟。 周问:蒋胡会不会进攻边区? 我说:要看全局。1939年蒋让胡移驻西安,镇守大西北,给他十六字战略 方针:“东御日寇,北制共匪,西防苏俄,内慑回马。”重轻次序是东、北、西、 内。苏德战争爆发,去年盛世才投蒋,胡部第三集团军将从甘肃河西进新疆,暂无 西顾之忧,其他三方未变。胡想扩军,但国统区缩小,法币贬值,兵源、粮源、财 源都缺,扩军办不到。胡现有三个集团军,对付三方面,左支右绌。宁夏马鸿逵、 青海马步芳都是地头蛇,挟回民自重,蒋不得不给以兵权、政权,又怕他们坐大, 反蒋、降日、联共,需胡“慑”服。山西大部沦陷,潼关至宜川黄河防务关系重大, 蒋要胡用主力第三十四集团军固守。如日军过河,进入八百里秦川,大西北国统区 保不住,蒋即使想和,也无本钱。前年,蒋派次子纬国到胡的第一师当排长,现升 连长,一直驻潼关附近,表明蒋对胡的信任和对这段河防的重视。珍珠港事件后, 美要借助中国牵制日军。蒋军常败,使美失望。蒋怕美支持八路军、新四军。去年, 罗斯福派特使威尔基来华考察,蒋专门安排他巡视潼关守军和工事,检阅胡的精锐 部队第一军的一个师,借此显示蒋有力量、有决心抗日。蒋标榜抗日,可提高地位, 取得美援,更需胡固守河防,“东御日寇”。蒋胡早想侵占边区,但因既要“东御”, 又要“内慑”,无力北进,又怕我“政治南下”或“军事南下”,对“北”方针在 于“制”,力图在西北将我限制在蒋划定的边区范围之内。这次蒋利用共产国际解 散,想改“制”为“剿”,但不敢明目张胆,命胡偷袭闪击,计划已定,大部队尚 未就位。朱总发电揭露,“日寇渔利”、“妨碍盟邦”两句击中要害,蒋、胡只好 收兵、否认。这次搞不成,以后更困难。不是不想,是力所不及,势所不能,方针 仍会回到“制”。但蒋胡扬言囊形地带是越界,是威胁,还会继续侵扰,认为不致 引起风险。 周问:胡反共坚决不坚决? 我说:我一度认为胡可能成为“夏伯阳”,这是幻想。胡受蒋重用,有知遇之 恩,基于本身利害,对蒋效忠、服从。蒋抗日,他拥护;蒋反共,他追随。对边区, 他构筑了自宜川沿黄龙山北麓经洛川至甘肃环县长达1300里的封锁线,盘查甚 紧,多方同我们争夺青年。 他同戴笠关系极密,可指挥军统,并自建特务机构,侦察、破坏我党。他在西 安设劳动营,关押共产党员、“嫌疑犯”及异己分子,还利用叛徒、托派办反共刊 物。但他也有另一面,你1936年9月1日给他的信,他珍藏,给我看过,对 “兄以剿共成名,私心则以兄尚未成民族英雄为憾”很感慨;他反对降日,痛恨汪 精卫之流,仍常函候张学良。日美开战后,他请求过河反攻,蒋未准。黄埔杜聿明 等率远征军出国作战,他很羡慕。他要我起草“精神讲话”,着重要求做“革命军 人”,鼓舞抗日斗志,强调民族气节,反对贪污腐化,反共调子不突出。去年中央 通过王世英邀他访延安,他很想去协调一些关系,蒋不准。这次蒋命他闪击边区, 虽事机败露,他也可蛮干;但他权衡利害,主动请蒋准予罢兵。他的两面性很明显, 既想抗日,又要反共。根据形势和所负任务,他在军事上仍将把“东御日寇”放在 第一位,“北制共匪”放在第二位。 周问:服务团那个女团长还找不找麻烦?你在安全方面有没有漏洞? 我说:前几年,李芳兰找我重提旧事,我顶住了。胡的特务头子曾给我看一匿 名信,信里说我是“匪谍”,我当场拍了桌子,质问他是何用意,指责他对我玩特 务手段,我要向胡辞职。他劝阻,说他是好意,是想使我知道有人诬陷我,希我提 防。对这类情况我都以攻为守。胡多疑,取得他的信任不容易。我牢记你和董老的 指示,特别注意谨慎,事无巨细都当心。胡常出人不意,轻车简从,微服出巡(他 认为,行踪保密、微服简从最安全;事先张扬、前呼后拥最暴露,反易招敌暗算)。 一次,他去西峡口会汤恩伯,只带两人,中途夜宿村塾,无意中发现我独自通宵警 戒,给他难忘印象。经多年观察考验,他对我深信不疑。我至今有惊无险。如遇险, 我能自持。 周恩来看看手表,说:前年蒋南翔回延安,我让他向陈云详细汇报你的情况, 我还要向中央主要领导同志讲。你身在虎穴,岗位重要,怎么工作,不需我多讲, 我只提几句:对党要忠诚,对敌要狡猾;有所为,有所不为:抓大不抓小,注意战 略动向,主要着眼保卫党中央。 周恩来又紧握我的手,摇了摇,说:我不送你,胜利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