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忆》的忆念 君超和我都爱书、爱花。爱美,乃人之天性,生活中不能没有花。旧时北京许 多劳动人民的家中,也都种养着花。狱中,当爱国志士看到窗外一朵鲜花,甚或一 株小草,也会增添生活的信念和斗争的勇气。莳养花卉,从小处说,可以陶情冶性, 从大处说,其实是人类精神文明的一个重要方面。 君超秉性诚厚,多才多艺,谈吐儒雅,幽默风趣。记得他曾写过一篇题为《花 忆》的散文,情辞兼美,字里行间,虽含苦涩,却抒发了他对花的真实情思和他旷 达乐观的个性。为了忆念君超,谨录其文于后。 花忆 蒋君超 有一朵花,对我格外情深,这朵花,永远开放在我的心上。 起初,我是一般地爱花,除非偶尔见到色泽迷人、芳香扑鼻的奇葩异卉,才会 动情。但也不过是闻闻看看,并不着迷。可以说,“花开花落两由之”,更没有心 情想到自己去种花。 我的一位好朋友——L 医生,他倒是迷上了花,尤其是喜爱月季。他家门前, 就这么一小块豆腐于般的小院里,种满月季。多次我去他家,门一开,他总是在小 院里,围着月季团团转。我们是不拘客套的。他总是一边在施肥、剪枝、除虫,一 边在接待我,并告诉我养花的种种知识,活像一位老行家。 他以医用绒纸插进土里,做土壤的酸碱、比重试验,一把医用小刀,用以接枝, 细致地示范怎样施刀;花朵开败后又应剪修在哪一部位,点点滴滴,满是学问。我 观察他那股子迷劲儿,心想他对花原来也正像他对待小宝宝似的总是悉心照料。工 作上,他是小儿科医生中的拔萃者,整天到晚,总是忙个不停。当时我就很难理解 :他怎么会有闲情种起花来?在交谈中才明白此中有个道理,用他的话说,是生理 调节。因为他工作过分紧张,经常血压偏高,特意在忙余添上点体力劳动,用以改 善病情。这“一语中的”,当即使我受到了感染,因为当时我已是老之将至,也闹 着高血压症。 这不久,我家小院也开始同月季打上交道了。我躬身学种,渐渐地领略到此中 别有一番情趣。 我种上十棵月季,精选花型美的,香色兼备的。这十棵月季色色不同,不仅是 五彩,而且是十色的。我喜爱的有朱色的“超级明星”、蓝色的“蓝月”,甚至还 贪婪地想种棵黑色的“黑孩子”。遗憾的是当时种花也有“托拉斯”,“黑孩子” 虽有,“垄断”者是不肯轻易让名种“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当我看到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月季结蕾、含苞、初放、盛开,竞相吐艳时,姹 紫嫣红,姿态美妙,我也在心花怒放了。十棵月季,花开花落无间断。 除了严寒季节,似乎一年四季小小庭院里都是些开不败的五光十色、赏心悦目 的花朵。阵阵花香袭来,使人心都醉了。 好景不长!十年动乱,这小院一下子被蔑之为“小资情调”处所,香花成了毒 草,先被践踏,继以拔走,终于全毁。眼看自己劳心劳力栽培出来的鲜花,毁于一 旦,心都碎了。 不久,我病了。记得已是深秋11 月底,有一天,孩子突然飞奔上楼,我以为 又出了什么事了,只见一朵“蓝月”,呈现在我病床前。这是小院里仅有的一朵 “蓝月”。喜出望外的情味,泛起我阵阵心酸,可又是暖意盈怀,似在“泪眼问花 花不语”,又许是“对花无语两含情”。入夜恍惚进入梦乡,我看到早期的《天方 夜谭》影片中的细节再观:“只要嗅一嗅这‘蓝玫瑰’的香味,你将忘却一切,忘 却一切……”蓦然,在花的笑容中,我真像在神话中那样,眼前多少忧患,顿时全 消。就是这朵“蓝月”,伴随着我度过病中的时日。这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永远 开放在我的心上。 在十年动乱中,艺术的花,生活的花,自然的花,都被摧残殆尽。今天,春满 大地,早已是桃红柳绿报春还了。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衷心祝福人们的心 灵世界,永远开放着花的世界。 君超告别人生,转眼已有五载。夜阑重读《花忆》,如见其人。当时,我受到 其文之感染与启发,曾吟过一首亦名《花忆》的小诗,云:“信笔写真意,清音出 水泉。人间花解语,细味动心弦。”甲戌秋,我因脑血栓症疗养于京华,上海的小 白楼遂趁机修葺一新。园中,昂然前望的君超半身塑像,笑容可掬,栩栩如生,这 一定是因为他欣慰地看到园中满栽着蓝玫瑰、美人蕉、石榴花、一串红……群芳吐 艳,生机盎然。真个是:花随人意,国兴花发。生活中虽有雨雪风霜,但只要有阳 光清露,鲜花总是悄悄地、顽强地在大地上萌蕾、怒放。 1995 年中秋良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