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行 有一部埃及的纪录片,片名叫《埃及——世界的母亲》。我没有观看过这部影 片,但是我亲身访问了埃及。前年9 月,我随中国电影工作者代表团,参加在开罗 举行的首次中国电影周。对于这次荣幸的访问,我们的心情不仅因为向往闻名世界 的金字塔、尼罗河而感奋,更主要的是由于埃及人民反抗帝国主义的精神,特别是 想起前年埃及人民反对英法侵略者的正义斗争,而使我们一路上倍感兴奋。到埃及 后,我们不仅被埃及人民洋溢的友情所激动,而且又被这个古老国家的悠久的历史 文化所吸引。这远在五六千年以前,人民留下的文化竟是如此优美。在埃及的日子, 留给我们的印象深刻,可说是久而弥新,至今犹未能释念。我们从北京动身乘飞机 先到莫斯科,再经过布达佩斯、贝尔格莱德和雅典,才到达开罗。9 月的莫斯科已 经飘过雪花,开罗却还在盛夏。从莫斯科飞开罗,只一天的工夫,但好像过了一年 的季节,春夏秋冬全都感受到了:先是穿着御寒的厚大衣,从莫斯科机场起飞,八 九小时后到了布达佩斯和贝尔格莱德,那里已是春秋季的气候,厚大衣脱下来换上 绒线衫才合适;又飞了两小时半到了雅典的机场,走出飞机,一阵热风吹过来,绒 线衫也穿不住了;再飞三个多小时到达了开罗,应该是秋季的夜晚,但暑气还在逼 人,到底是到了热带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开罗,是一座漂亮的现代化城市,市区内到处高楼大厦,马 路两边树木依然葱绿,尼罗河水穿过市区,三角帆船泛游在河心,显出了这个城市 的美丽的特色。如果不出开罗市区,倒也看不出这是个沙漠地带的国家,在郊外才 看到一望无垠的沙漠,那里坐落着几千年前的金字塔。 没有见到金字塔以前,每个人都对它有不同的想象。有一天,我们的车子出了 开罗城不久,同行的人指着前面说:“看,那就是吉札金字塔。”我抬头望去,远 远地有三座三角形的东西,高大得像是土丘。开始我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金 字塔一定是金光灿烂的,怎么这就是遗留下来的最早的第三代王朝金字塔?是的, 这就是金字塔,一待你走近金字塔跟前,才会觉得它的伟大。它由石头砌成,最小 的石头据说也有四吨重。进到里面就是古代帝王的坟墓,墓穴里的墙壁,精工细刻, 使你感到不是进了坟墓,而是进了宫殿一般。已经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皇帝的金棺, 是用四道金套,一个套一个地重重套起,最里面是一个人形棺木,死者遗体放在里 面,而内脏另放在一边的另一个人形的小棺木里。皇帝死后,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 还要带进坟地去,想再供来世享受。墓内修得像座小皇宫,这完全可以看出当时帝 王的穷奢极侈,同时也可看出六七千年前埃及劳动人民的智慧。仅就金字塔和墓内 的大石料来说,在六七千年前的运输条件下,是怎样从阿斯旺搬运来的呢?据说除 了人力,更多的是利用山的陡坡和水力。总之,说来是神乎其技,都充分说明了七 千年前劳动人民的智慧。我们看见石壁上刻的图案和色彩的美妙,确是耐人欣赏。 一个个古代的石型人像,相传每个石像一定要像死者本人,这样死者的灵魂来世才 能辨认出自己的像,才能得到归宿。如果石型的像不像本人,死者找不着自己,便 不得转生了。不管这种传说怎样,埃及人民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就留下了这些惟妙惟 肖神态出色的作品,实在令人赞叹。在吉札金字塔旁边,有个巨大的守卫者,就是 狮身人面像,这个巨大的雕刻石像陪伴金字塔有几千年,它是由一整块石头造成的, 如果欣赏了它雄壮的狮身后,想再去看看它的人面,那就要在沙漠里跋涉一阵才能 见到它的尊容。 它的脸上还留存着红润的颜色,真可惜鼻子塌了,这是拿破仑来进攻时开炮轰 掉的。当我们骑着骆驼在它面前欣赏它的雄姿,掠过狮身人面像的鼻子部分,不禁 对拿破仑这缺德的破坏,恨恨不已。 同一天,瞻仰了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后,便立刻赶去参加纳赛尔总统夫人的茶 会。车子开进了一座白色的普通住宅的院子里,直等到看见门口的警卫,我们才知 道已经到了纳赛尔总统的家。一位肤黑衣白的使者引我们走进一间会客室,迎面的 壁炉台架上挂着周总理的照片,这是周总理送给纳赛尔总统的,一旁还有铁托、尼 赫鲁、普拉沙德等人的照片。 一会儿总统夫人出来了,她穿着白底红花的绸质的连衫裙,身材高大,黑黑的 头发,棕色的皮肤,显得非常健康的色泽,神情又非常愉悦和善,讲话声音低沉而 优美柔和。谈起中国影片《祝福》时,她说,纳赛尔总统在中国电影周开幕式上看 过这部影片,回来就把剧情讲给她听了。她也谈到纳赛尔总统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还关心地问我们游览了哪些地方。她告诉我们: 埃及的皇宫很不少,从前的帝王就喜欢在皇宫里,因此皇宫极为富丽堂皇。 1952 年,埃及人民推翻了法鲁克王朝,这个穷奢极侈的统治者被赶走时,还 带走了不少钱财到意大利,约值一千多万埃镑。她说,嗜赌的法鲁克王到现在恐怕 快要把这笔钱财赌光了,在座的人都笑了。 这是一个难忘的午后,是一次亲切的会见,我们吃着女主人款待的丰美的点心, 喝着浓郁的红茶,而给我们留下的永远不能忘记的是女主人的朴素、谦和,令人感 到十分亲切,就像在一位普通埃及人的家里作客一样的亲切美好而难忘。 我们去过被废黜王位的法鲁克王旧有的四个皇宫,在开罗有两个,是他过冬的 寓所。另外两个在亚历山大城,这是个避暑胜地,这个海港城市沿着地中海,海洋 性气候,夏季凉爽宜人。由于过去皇室贵族的奢华享受,给今天的亚历山大城留下 很多漂亮的建筑物,海边上游泳设备考究,沙滩上高高地撑起五颜六色的太阳伞。 法鲁克王在这里的两个皇宫,叫做孟达萨宫和阿拉斯艾拉庭娜宫,两宫之间相距二 十公里,故又称东西两宫。虽然两宫之间有专用公路,但过去法鲁克王往往是乘游 艇来往。他一个人有四艘轮船、六百辆汽车、三十一座别墅。阿拉斯艾拉庭娜宫是 法鲁克王的祖父在1834 年建造的,孟达萨宫是法鲁克王的父亲福哈德在1926 年 建造的。这些都是建筑在埃及劳动人民的血汗和生命上面的豪华富丽的皇宫。宫里 一只宫灯就有两吨半重,仅是帝王的游艇里的家具就价值一百三十万埃镑,其穷奢 极侈也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惹我注目的是宫墙上到处都刻有“F ”字母,这并不是 埃及民族的阿拉伯文字,而是用英法文写的法鲁克王室的字头。我问陪伴我们的 埃及朋友阿哈买提·赛义德:“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名字的字母用外文到处刻在宫 墙上作为炫耀的标志呢?”他回答得很干脆,这是标志他们根本不爱国。 勤劳、善良的埃及人民,历来受着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封建王朝的沉重压迫,我 们从现在听他们唱的传统的民歌中仍可感受到这点。我们听了不少埃及的歌曲。有 一晚,埃及朋友赛义德招待我们去吃亚历山大出产的一种有名的鱼以后,便到海边 的夜总会去,我们坐在凉台上看夜晚的海景,听到舞厅内传来埃及的民歌。乍听之 下,颇与印度歌曲相似,如怨如诉,从歌声中可以想象到过去埃及人民所受的深重 苦难。这一晚,热情的赛义德教我们唱一支埃及歌,他也跟我们学会了中国的民间 歌曲。 赛义德一直陪伴我们,在开罗,在风景幽美的亚历山大海港,以至炎热的卢克 梭。 如果说亚历山大是避暑胜地,那么,卢克梭就是著名的过冬的好地方了。 这个城市沿着尼罗河一带都是水田,夏季,尼罗河水在这里泛滥,据说过去河 水泛滥过后,土地界限无法分清,因此才产生了“几何学”。 9 月底应是深秋气候,可是火车抵达卢克梭车站,一走出车厢,便有炎夏的感 觉,旅馆室内温度达到华氏92 度,夜晚热得不能入睡,常常要起来开开风扇,喝 点凉水才能睡一会儿。据说在冬天,这里的旅馆客满,订房间要提早在一个月以前 才行,因为这里的冬季,恰似春天般的温暖。这里成年不下雨,只在冬天有可能下 一二次,一次雨也只下一刻钟就停了。 这地方人的皮肤比常住在开罗的人黑多了。人们都穿着民族服装,男人头裹着 白布,身穿的长衫拖到地面,一般是淡白底子上有花条纹,长罩衫里面还穿厚背心。 女人大都是穿黑色的长衫,头上披着黑布,装束像修女。奇怪的是,在热带地方人 们反倒穿得很厚,他们并不怕热,也许是男人的厚包头布、女人头上的黑披肩会起 着遮太阳的作用吧。很多女人头罩黑色面纱,她们坐在家门口,看见陌生人走过来 时,就把颜面遮盖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我们坐在马车上,沿着尼罗河前去,由一老者引导我们邀游这四千年前的埃及 古都。他滔滔不绝地说,河这边是“生命的区域”,河那边是“死亡的区域”。这 位老者已经有七十七岁了,却健旺、热情地和我们讲着那些讲不完的古老的故事。 他带我们先去看这东边的生命的区域——太阳神庙。这座古老的雄伟的卡尔拉克太 阳神庙的工程,经历了二十二个王朝,相传前后建造了两千年。从十一代王朝开始, 而以二十代王朝建筑技术为最好。用的石料都是从阿斯旺运来,石头上刻的都是神 话故事。一根石柱就有一百零五英尺高,八百吨重,这是用质料更硬的石和水把石 头从山上磨下来,流到尼罗河里运来。我们所住旅馆门前的卢克梭庙,石柱林立, 一根石柱上端雕刻着荷花开放的地方,大的可容纳百十来人。这个庙本来可直通太 阳神庙,由于年久,中间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一些古迹已经埋在现代建筑的下面了。 一天清早,我们乘坐的船,由一位老船夫掌舵,一个年轻人拉纤。河的两岸高耸着 一种和热带棕榈树一样美的树,衬得尼罗河上的风光更美丽了。这种树在埃及叫枣 树,果实也有点像中国的枣子,而树叶的形状倒像棕涧,长得很高很美,这是埃及 的国树。在埃及的国土上,到处可看到这种美丽的枣树。 当我们踏上“死亡的区域”的岸上,一眼望去是光秃秃的山,汽车在一根草也 不长的荒山谷里穿行二十分钟,才到达古代王朝的墓地。这也是数千年前的古迹, 墓地甚多。我们参观了十八代、十九代和二十代王朝的坟墓。 十八代王朝墓因埋在地下,在1920 年才被英国的一个考古家发现。这一代王 朝,图他哈孟王,即位三年就死了,因此墓地没有来得及建成,石洞内的石刻有很 多画了还没有刻完。这一王朝约在公元前一千四百年。我们还看了二十代王朝(公 元前一千二百年)拉姆希第六世的墓洞,他在位统治了四十年,墓洞修建精工细雕, 墙和门上都刻着有歌颂国王生平的埃及古代的象形文字,和日月星辰、天堂地狱种 种壁画。我们见到的以十九代王朝坟墓最大,有三百四十英尺深,先走下墓道去是 假坟,里面的工程洽大,据说这个墓修建时每天有五百人做工,干了十二年。在漆 黑的墓洞里,当时是用铜镜靠外面阳光反射进来的光线工作的。当时的殡札要经过 墓洞内的十二道门才到墓穴,先在旁边一个洞内停灵三个星期做神祭,然后再用三 十二天以药品将尸体制成木乃伊,再以四十天工夫抬到各个庙去巡拜,这样经过七 十二天才落葬,还有个转世室。总之,帝王一辈子作威作福还不够,死后还想转世 复生呢。 如果说卢克梭的古迹显出埃及人民的智慧,那么塞得港的现代建设更使我们神 往,我们在离开埃及前一直渴望能去访问一下这座英雄的城市。 一个晴朗的早晨,汽车向塞得港开去,一路上我们尽情地观赏了美丽的风景, 埃及司机欧斯曼还给我们介绍了很多情况。过去在英帝国主义的统治下,不准埃及 发展工业,就连这条公路,虽然修了二十几年,直到最近才修平坦。他告诉我过去 英军驻满全埃及,经过埃及人民的斗争,迫使八万多英军集中驻扎在这条从伊士美 利亚到塞得港一带的规定地区。当时这一带劳动人民的农作物,常遭抢夺,连最好 的医院也为英军霸占,直到前年英军完全撤退才收归国有了。现在,沿着公路建起 了一座座新工厂。我们的车子路过伊士美利亚时就看到苏彝士运河了。运河是由许 多大大小小的湖开筑成河,所以,运河河面宽狭不均。 我们一到塞得港,便先到烈士墓前献花致敬。埃及人民反抗帝国主义的斗争精 神,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在苏彝士运河边原来有一个法国人的巨大的铜像,他不过 是个苏彝士运河工程的设计者之一,但铜像把他塑成一个睥睨一切的人物,他脚踏 运河,一只手拿着蓝图,另一只手指着运河,好像船只来往是在他的恩赐下放行的。 英勇的埃及人民不能再忍受殖民主义者的这种霸道行径,他们把这沉重的铜像,愤 怒地推下河底,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残存的空座子,光秃秃地在河岸边。陪伴我 们的埃及朋友赛义德指着它说: “只要埃及还有一个人,帝国主义就休想再来!”1956 年9 月14 日是运河 日,从这天起苏彝士运河真正属于埃及人民了。我们看到受战争创伤很重的塞得港, 废墟上已迅速建设起新的房屋。这个英雄的城市,正在英雄的埃及人民的努力下, 建设成为一座整齐美丽的城市。 中、埃两国人民对和平的共同愿望,中国人民支援埃及人民的反帝斗争,使两 个伟大的国家结下了更深厚的友谊。在访问埃及的日子里,虽然彼此之间语言不通, 但我们时时刻刻都看到埃及人民的眼里闪射着灼热的友谊之光,他们向我们唱着: “毛泽东——纳赛尔的胜利旗帜,从北京到开罗……”他们异口同声地向我们高呼 着:“周恩来,万隆!”这都是意味着和平与友谊日益加强的象征! 写于1958 年1 月 修订于1995 年10 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