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们有一座小庭院,虽说不大,却有风味。清晨,几只小鸟围绕在几棵树的枝 头上飞来飞去唧唧喳喳叫个不休。他轻轻地推开客厅门,咪咪仰望着他,“喵喵” 地向他问安,围着他的脚舔来吻去。我听到他在窗下挪动猫食盆的声音,咪咪跟他 进了厨房,他把鱼煮熟,喂咪咪,然后我听到太阳能水箱哗哗地流水——给太阳能 水箱上水,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不把水箱上到往外溢水,而且是哗哗地流,他决 不罢休。其实他最讲究节约,这项浪费,纯属他机械的责任感——他认为他必须把 水上满。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家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那这个院子都装不下他反浪费 的呼叫。 尔后,你会听到厨房磨豆浆的声音,刺刺的尖叫声足足得15分钟。 粉碎机很小,磨够全家喝的,要分几次才能完成,他也不着急,反正喜欢干这 差使。头一天,他吩咐小阿姨泡上黄豆,我就清楚,次日的早点,不用我操心了, 可以不必那么早起。他这样一折腾,我不得不起来了。我看到他正用微火煮着豆浆 呢!我等了好半天了,锅还不开,就把火拧大。王蒙发现了,立时火冒三丈:“你 这是干什么?让它全扑出去?既然我来管,你就别掺和。”他要干点事,别人就别 想活了,我赌着气坐在餐桌前。他吩咐小阿姨出去买油条,一喝豆浆,即使炸油条 的油质是劣等的,也得买,他认为这样才谐调,配套。 说起买油条,还有一段佳话。一天,新凤霞在电话里称赞,王蒙可真行,当部 长时,早起穿着一双拖鞋排队买油条,后面的人说,人家真没架子,还是部长呢! 这是从北小街的居民口中传到新凤霞那里的。 餐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豆浆、焦脆的油条、面包、黄油、咸鸭蛋……他挑出蛋 黄递给我,说你爱吃这个。可他怎么让我也吃不下,他很奇怪,怎么了?我还噎着 呢!吃不下去。尽管他费了劲,我一时也缓不过来。刚才他独断专行的那几句话, 把我噎到南墙上。但他却早忘了,自己还在那纳闷呢。我也没法再生气,用女儿话 说——跟爸爸生气,不值。 他边吃边喊:山!东升(我们的女婿)……喝豆浆!自以为有点劳苦功高。 8 时许,王蒙走进小书斋,坐在电脑前,立刻投入写作。上午是他的黄金时间, 他说不管谁来,他都不见,也不接电话。自从有了电脑,他只要一坐在那里,就文 思潮涌,马上有敲键声传出来。用他的话说,过去爬格子之前,总要做点这做点那 才会静下来,逐渐投入。 现在可好了,电脑就像个玩具一样吸引着你快快去写作,他太喜欢这个电脑了。 正当他珍惜此刻时,门铃铛铛铛地响起来。算万幸,是找我的。 一位老编辑,为我的一篇稿子,简短地谈好后,非要见一下王蒙不可,并说, 王蒙当部长时我不来,现在要见见他。我踌躇不安,又不肯说假话,说不出王蒙不 在家。我支支吾吾说他正赶写一篇稿子,电脑前一投入,不能很快停下来。这位老 先生又说,只需要五分钟,你跟他说就要五分钟。我实在不敢、也不愿打扰王蒙。 只得硬着头皮,踮着脚,悄悄走到电脑旁,看他敲到句点,才说你去一下吧,只需 五分钟。 他不出声,我只好退出门外,在另外一个空间徘徊,也不敢见老编辑。 过了十来分钟,他总算出来了。 哪是5 分钟,起码是它的四倍。老编辑说了些传闻,然后是问安祝愿寒暄告辞。 我看到王蒙满面晦气。送走了客人,说:“是好人,好心,就是说来就来,从来也 不打个招呼。”幸亏王蒙“抗干扰”性强,能接着回到书斋,回到电脑前,继续投 入。 我在东屋做点我想做的事,但不断被电话打搅。他有话在先,上午的一切电话 都由我挡。我坐在写字桌前,电话一声接着一声,十之八九是找他的,我只能答, 对不起,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好吗?或请您将电话号码留下,下午4 点后再联系…… 9 点半左右,我沏上两杯茶,给他送上一杯。有时他会自动走到客厅,沏杯茶,调 剂一下情绪,休息十来分钟。 -------- 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