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希腊(1)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次奇妙的旅程,我们穿越蒂罗尔山,从山的南面顺坡而下,
来到了翁布里亚平原。
我们在佛罗伦萨下了火车,然后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愉快地到处游览,看遍了
美术馆、公园和橄榄园。在那段时间里,是波提切利吸引了我这颗年轻的心。一连
几天,我在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名画《春》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受这幅名画的
启发,我创作了一段舞蹈,努力去表现这幅画中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柔和、奇妙的动
感。鲜花盛开的大地柔和起伏,山林女神们围成一个圆圈,风之神的凌空飞舞,这
一切都环绕着中心人物——她一半是阿芙洛狄特,一半是圣母玛利亚,用一个很有
意味的手势象征着春天孕育万物。
我在这幅画前坐着看了好几个小时,完全被它迷住了。一次善良的老管理员给
我拿来一张凳子,并好奇而又饶有兴趣地观察我看画时的表情。我一直在那里坐着,
结果我真的看到了鲜花在勃勃生长,赤裸的腿在翩翩起舞,画中人的身体在轻轻摇
摆,而欢乐的使者来到我的身旁。于是我想:“我一定要把这幅画编成舞蹈,把爱
的信息——曾经使我痛苦万分的爱的信息,以及春天——孕育万物的春天,带给人
们。我一定要用舞蹈把我感受到的这种巨大的喜悦传递给人们。”
到闭馆的时间了,我还坐在画前不肯离去,想通过这美好而神秘的一瞬间发现
春天的真谛。我感觉到目前为止,生活都是一种漫无目的的盲目追求;我相信,如
果我能找到这幅画的秘密,就可以为人们指出一条多姿多彩、充满欢乐的生命之路。
记得那时我对生命的看法就如同一个带着良好的愿望走向战场的人,他受了重伤,
反思过去,他这样说道:“为什么我不去传播宗教福音,拯救别人免遭这种残杀呢
”
这就是我在佛罗伦萨面对波提切利的《春》所作的思索,后来我就努力将它编
成了舞蹈。在里面,甜蜜的异教徒生活时隐时现,阿芙洛狄特光辉通过更为仁慈温
柔的圣母的形象来表现,阿波罗就像圣塞巴斯蒂安①一样来到嫩芽初上的树林中!
啊,所有这一切就像充满欢乐的暖流涌进我的胸膛,我急切地想把它们表现在我的
舞蹈中——我称之为《未来之舞》。
在佛罗伦萨的一座古老宫殿的大厅里,伴着意大利作曲家蒙特威尔第和早期的
一些不知名的作曲家的音乐,我为当地艺术界的一些人表演了舞蹈。我还根据为古
提琴(爱之梵娥尔)写的曲子,创编了一段舞蹈,表现的是一位天使在演奏想象中
的小提琴。
我们仍然像过去一样任性而为,结果钱又快花光了,不得不给亚历山大·格罗
斯拍电报,请他给我们寄一笔钱来,以便让我们去柏林找他。当时他正在柏林为我
准备首场演出。
到了柏林,我们真有点出乎意料。乘车走过市镇的路上,我们发现到处都是写
有我名字的灯箱广告,以及我将在克罗尔歌剧院与柏林爱乐乐团共同演出的海报。
格罗斯把我们领进了菩提树下大街布里斯托尔旅馆的一个漂亮套间,似乎整个德国
新闻界都在那里等着我举行第一次记者招待会。由于有在慕尼黑的学习研究和佛罗
伦萨的经历,我当时精神状态很好,思维敏捷。我用美国式的德语详细解释了我对
舞蹈艺术的见解,不假思索地把舞蹈艺术称为是一种“伟大而原始的艺术”,一种
能够唤醒其他所有艺术的艺术,这种观点使新闻界的先生们大吃一惊。
这些德国记者仔细地倾听着。他们的风度与后来在美国听我讲述我的理论的那
些记者是多么的不同啊!他们心怀钦敬、专心致志地听我讲解,第二天,德国许多
报纸上都发表了谈论我的舞蹈艺术的长篇文章,写得庄重而又富含哲理。
亚历山大·格罗斯是个勇敢的开拓者。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拿出全部的资本来
筹备我在柏林的演出。他在投入上不惜成本,广告宣传铺天盖地,租用第一流的歌
剧院,聘请最好的乐队指挥。一旦大幕升起,露出我需要的那种蓝色天幕的布景后,
我这么一个瘦小娇弱的人站在庞大空旷的舞台上,不能赢得困惑不解的柏林观众的
碰头彩的话,那么格罗斯可就彻底破产了。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先知先觉者。他所
预期的目标,我都为他实现了。啊,简直是一帆风顺。柏林的观众大为倾倒,我跳
了两个多小时以后,他们仍不愿离开歌剧院,一再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最后,激情高涨的观众一下子涌到脚灯前,成百上千的年轻学生竟然爬上了舞台,
我差点就被这种狂热的崇拜者挤死。后来一连好几个夜晚,他们都重复着当时德国
流行的一种迷人的仪式——解下我马车上的马,他们自己兴高采烈地用车拉着我,
穿过一条条大街,最后沿着菩提树下大街一直走到我住的宾馆。
从首演的那个晚上起,我就在德国观众中名声大振了,被称为“伟大圣洁的伊
莎多拉”。一天晚上,雷蒙德突然从美国来了,他说太想念我们了,再也无法忍受
与我们天各一方的痛苦。于是,我们又重新提起了酝酿已久的计划——到最神圣的
艺术发源地,到我们最景仰的雅典去。我感到自己还仅仅停留在艺术殿堂的门口,
需要到艺术的源头去寻求灵感。因此结束了在柏林的短期演出后,不顾亚历山大·
格罗斯的恳求和惋惜,我坚持要离开德国。我们高高兴兴地又一块儿乘上了去意大
利的火车,准备取道威尼斯,一起完成我们企盼已久的雅典的旅途。
我们在威尼斯逗留了几个星期,满怀虔诚地参观了一些教堂和美术馆。但是很
显然,威尼斯这时对我们来说并不怎么重要,与它相比,佛罗伦萨至高无上的智慧
和精神之美,更让我们百倍地敬服。威尼斯一直不肯向我展示它的秘密和它的可爱,
直到多年以后,我和一位身材瘦长、长着橄榄色面孔、黑眼睛的情人重游此地,才
第一次感到威尼斯的美丽是多么迷人。但初访威尼斯时,我却盼望能早点儿离开,
只想乘船驶向更高级的艺术境地。
雷蒙德提出,我们的希腊之旅必须尽可能一切从简,因此我们就没乘舒适的客
轮,而是乘坐了一艘航行于布林迪西和圣毛拉之间的小邮船。我们在圣毛拉上了岸,
因为那里有古老的伊沙卡遗址,而且那里还有一座山崖,是绝望中的萨福纵身入海
的地方。时至今日,当回忆起这次希腊之旅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想到的拜伦的诗
句:
希腊的岛屿啊,希腊的岛屿,
在这里,热情的萨福曾播洒爱情,引吭高歌,
在这里,战争与和平的艺术曾光照寰宇,
在这里,得洛斯浮出海面,太阳神奋然跃起。
永恒的夏天依然把它们涂成金色,
可除了太阳,昔日的一切已无处寻觅。
清晨,我们从圣毛拉乘坐一艘小帆船出发,船上只有两个黑人。头顶七月似火
的骄阳,渡过蔚蓝的爱奥尼亚海,我们进入了安布鲁斯海湾,在一个叫卡瓦萨拉斯
的小镇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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