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激情(2)
记得有一天,为了一次慈善募捐我连续跳了四个小时,所得的报酬是一位有地
位的女士亲手给我倒了一杯茶,并且给我草莓吃,可当时我因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
上东西了,正在生病,草莓和奶油一起吃下去使我更加难受了。就在这时,另一位
夫人举起一大袋金币说:“看,你给我们‘盲女之家’募集到了这么多钱”
我和母亲都太爱面子,实在没有勇气告诉这些人,指出她们的做法是对我们前
所未有的残酷伤害。恰恰相反,为了装出发迹的样子,我们甚至连必需的食物都舍
不得吃,就是为了能省下钱来买点像样的衣服。
我们在排练房中添置了几张轻便单人床并租了一架钢琴,但是我们大部分时间
是在大英博物馆度过的。雷蒙德把那里的所有希腊花瓶和浮雕都画了素描,而我则
想用舞蹈和音乐来表达花瓶和浮雕上的人物造型,不管什么音乐,只要符合舞蹈节
拍及与酒神祭祀群舞的甩头动作和牧人挥舞手杖的动作相一致就行。我们每天都在
大英博物馆待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午饭只有便宜面包和牛奶咖啡。
伦敦的美丽简直使我们着了迷。在美国寻觅不到各种文化和建筑的美,我可以
在伦敦尽情欣赏了。
离开纽约前,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见过米洛斯基了。有一天,我收到一位芝
加哥朋友的来信,说米洛斯基志愿参加了对西班牙的战争,随军在佛罗里达宿营,
在那里因伤寒病死去了。这封信对我是个极大的打击,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一
天下午,我到库珀学院查阅了旧报纸的合订本,在用很小的铅字印刷的众多死亡者
的名单中,我找到了他的名字。
那封来信中也告诉了我米洛斯基的妻子在伦敦的地址,于是有一天我就雇了一
辆双轮座马车去找米洛斯基太太的家。她家离城很远,在哈默史密斯的某个地方。
当时我多少还受美国清教徒的影响,认为伊万·米洛斯基在伦敦竟然留下了一个妻
子,这事他从没有向我提起过,因此我去看她时谁也没告诉。我把地址告诉了马车
夫,上车就走了。不知走了有几英里路,几乎到了伦敦郊区了。那里全是一排排的
灰色小房子,样子都极为相似,前门灰暗沉闷,而每栋房子的标记图却都标新立异,
引人注目,什么舍伍德别墅、格伦宅院,还有埃尔斯米·恩尼斯摩尔及其他一些不
相符的名字,最后我找到了斯特拉府第。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满脸阴郁的女
仆人。我说要见米洛斯基太太,她就把我领进了闷热的客厅。那天我穿了一件格里
那维式的白色细布连衣裙,腰部系一条蓝色彩带,头戴一顶大草帽,卷曲的头发披
在肩上。
我听到楼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用尖细清晰的声音说道:“好了,姑娘们,静
一静,静一静。”原来斯特拉府第是一所女子学校。虽然米洛斯基已不在人世,但
当时我的心情极为复杂,我既感到害怕又有些嫉妒,就在此时,走进来一个女人。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矮小的人,她身高不足四英尺,而且非常瘦弱,头发灰白稀疏,
灰色的双眼很有神,脸型很小,双唇薄而苍白。她很热情地请我进去。我向她解释
了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知道,”她说,“你是伊莎多拉,伊万在写给我的好多信里都谈起
过你。”
“很遗憾,”我嗫嚅着说,“他从来没跟我谈起你。”
“是的,”她说,“他不会的,我本来打算到那边去找他的,可是现在……他
走了。”
她说这些话时的语气一下子使我哭了出来。然后,她也哭了。就这样,我们好
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她带我到了楼上她的房子里,四壁挂满了伊万·米洛斯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
是他年轻时的照片,显得英俊潇洒、刚健有力。有一张相片是他的戎装照,她已用
黑纱围了起来。她告诉我他们的生活经历,他怎样去美国寻找机会,以及因为没有
足够的钱他们没能一起去。
“我真应该和他在一起。”她说,“他总是给我写信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
钱的,这样你就可以过来了。”
可是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她仍然在女子学校当老师,头发都等白了,可伊万一
直没有寄给她去美国的路费。
把这位耐心的小老太太在我看来她已经很老了的命运同我大胆的旅程相比,
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既然是伊万的太太,她想去怎么不去呢?坐货仓去也行啊!
我始终不明白,一个人想做一件事时为什么不马上去做呢因为如果我想做什么事
的话,绝不会犹豫不决的。虽然这常常给我带来灾难和不幸,但至少我从自行其事
中得到了满足。这个可怜而有耐心的小女人怎么能年复一年地等着一个男人——自
己的丈夫——来请她去呢
我坐在房间里,四周都挂满了伊万的相片,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不停地给我说伊
万,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下来。
她让我答应以后再来看她,我说让她去看我们,可她说抽不出时间,她一大早
就开始工作,一直到夜里都得教孩子们做练习和批改作业。
由于我已打发马车走了,所以只得乘坐公共马车回家。路上,想起伊万·米洛
斯基和他瘦小可怜的太太的苦命,我忍不住哭了,但同时我也很奇怪地因自认为具
有追求理想的坚强个性而自喜,对那些生活中的弱者和消极等待的人则感到鄙视。
这也许就是易走极端的年轻人的残酷吧。
以前,我都是头枕着米洛斯基的照片和信件睡觉的,但从那天起,我就把它们
放到箱子中的一个袋子里去了。
当我们在切尔西的排练房第一个月租期满后,天气已经非常热了,于是我们就
在肯辛顿另外租了一间带家具的排练房。在那里我有一架钢琴,工作空间也大了些。
可是到了七月底和八月,伦敦的社交季节结束了,我们手头却没有几个钱。整个八
月份,我们是在肯辛顿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度过的。我们经常在大英博物馆闭馆后,
步行回到我们在肯辛顿的排练房。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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