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晕眩(3)
在去慕尼黑表演前,我和伊丽莎白到了阿巴沙,乘车在街上寻找供应食宿的旅
馆。我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旅馆,却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费
迪南德大公路过这里时看到了我们,他很感兴趣,很亲切地同我们打招呼,并邀请
我们住到斯蒂芬妮宾馆花园他的别墅里。这件事本来是一个很纯洁的插曲,但是却
在贵族圈里变成了一桩丑闻。那些贵族阔太太们不久就开始拜访我们了,不过与我
那时天真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是,她们并不是对我的艺术感兴趣,只是想弄清楚我们
在大公别墅里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就是这些贵妇人,每天晚上都在宾馆餐厅大
公的桌前深深地行屈膝礼。我也依俗而行,而且屈膝更深。
就在那个时候,我发明了一种新型的泳衣,后来非常流行。那是用一种质地精
良的中国丝绸做的浅蓝色的衣服,大开胸,细肩带,裙摆刚到膝盖上面,光腿赤脚。
在那个时代,女士们下水游泳时一般是穿一身从头包到脚的黑色泳衣,黑裙摆要到
膝盖和脚踝之间,还要穿黑色长袜、黑色泳鞋。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该引起
多大的轰动。费迪南德大公经常在跳水桥旁散步,常用看戏时用的小望远镜看我,
还用别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啊,邓肯小姐多么漂亮呀啊,多么好看呀就
是春天也没有这样美呀”
不久后,当我在维也纳的卡尔剧院跳舞时,大公每天晚上都带着一群年轻英俊
的护从和副官到特别包厢里来看我演出,这自然引起了流言蜚语。可是大公对我的
兴趣完全是出于对美和艺术的欣赏。实际上,他似乎在有意躲避与女性的交往,总
是与他那群年轻漂亮的随从们在一起。几年之后,听说奥地利法庭发布命令,把费
迪南德大公囚禁在了萨尔茨堡一座阴暗的城堡里,我很是同情他。也许他与其他人
是有些不同,但是哪一位真正富有同情心的人与常人一样呢
在阿巴沙的别墅,我们的窗前有一棵棕榈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在温带的棕
榈树。我常观察它的叶子在晨风中颤动的姿态,后来我就据此创作了胳膊、手和手
指轻颤的舞蹈动作。后来,这种动作被我的模仿者们用滥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追根
溯源,去观察和思考棕榈树在风中的颤动,忘记了必须先在内心有所感悟,才能给
予很好的外部表达。当我久久凝视这棵棕榈树时,我常常忘记了艺术的思考,脑海
中只有海涅动人的诗句:
南方有一棵寂寞的棕榈树……
我和伊丽莎白从阿巴沙来到了慕尼黑。那时慕尼黑的整个生活都以“艺术家之
家”为中心,一些著名的艺术大师,如卡尔巴赫、伦巴赫、斯塔克等著名画家,每
天晚上都聚集在这里,喝着上好的慕尼黑啤酒,畅谈哲学和艺术。格罗斯希望能把
我的慕尼黑首演安排在这里,伦巴赫和卡尔巴赫表示赞同,只是斯塔克坚持认为舞
蹈不适合在“艺术家之家”这样的艺术殿堂里演出。于是在一天上午,我去登门拜
访斯塔克,想说服他相信我的艺术的价值。我在他的工作室里脱下衣服,换上了图
尼克给他跳舞,然后不停地给他讲我的神圣使命和舞蹈作为一种艺术的可能性,一
口气讲了三四个小时。后来,他常常对他的朋友们说,他一生中从没有感到这样震
惊,他说他觉得好像是奥林匹亚山上的林中仙女突然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自然是同意了,而我在慕尼黑“艺术家之家”的首演也成为这个城市许多年以来
最为轰动的艺术盛事。
后来,我在卡恩学院表演舞蹈,那些学生们简直如痴如狂。一夜又一夜,他们
卸下我马车上的马,由他们拉着我穿街过巷,在我的敞篷马车两边唱着学生歌曲,
举着火炬又蹦又跳。他们经常一连几个小时在我住的旅馆的窗下歌唱,直到我把鲜
花和手绢从窗子里扔给他们,他们就争抢这些东西,然后每人分一点戴在帽子上。
有一天晚上,他们把我簇拥到他们的学生咖啡厅,然后抬着我在一张张桌子上
跳舞。他们整个晚上不停地歌唱,不断重复着:“伊莎多拉,伊莎多拉,啊,生活
多么美好”那天晚上的事情第二天见了报,城里的规矩人很是惊讶。其实当时发
生的一切事情都是非常纯洁无邪的“淘气”行为,虽然他们在早晨将我送回家的路
上,把我的衣服和披肩都撕成碎片抢去戴在了帽子里。
当时的慕尼黑的确是一个艺术和学术中心,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学生,每个女孩
的腋下都夹书本或乐谱。每个商店的橱窗里都陈列着珍贵的古代书籍和画作,以及
新近出版的各种图书。除此之外,还有众多博物馆里的珍藏,从阳光照耀的大山里
吹来的阵阵秋风,造访满头银发的伦巴赫大师的工作室,结识卡维尔霍恩这样的哲
学大师,等等,这所有的一切都激励我回到那中断已久的理智和精神生活中去。我
开始学习德语,阅读叔本华和康德的原著,不久我就能够与每晚来“艺术家之家”
聚会的艺术家、哲学家和音乐家长时间地交谈了,我从中受益匪浅。我也学会了喝
慕尼黑啤酒,近来在感情上所受的打击也渐渐地淡化了。
一天晚上,在“艺术家之家”举行的一个表演各种节目的特别晚会上,坐在前
排鼓掌的一个男人的容貌引起了我的极大关注。他使我想起了一位我刚刚第一次接
触其作品的音乐大师,他的额头也是那样凸出,鼻梁高高的,只是嘴巴柔和些,显
得没那么有力。表演结束后我才知道他就是著名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的儿子西格
弗里德·瓦格纳。他加入了我们的圈子。初次见面便结识了这位仰慕已久的朋友,
我感到非常荣幸,他以后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他谈吐不凡,不时回忆起他那
伟大的父亲的往事,就像环绕在他头上的神圣光环。那时,我也是第一次读叔本华
的著作,他对音乐和意志力的关系进行了哲学意义上的阐述,使我深为倾倒拜服。
我所遇到的这些超凡绝伦的知识界的精灵,或者如德国人所说的思想的神圣,
让我感到就像被领进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一般的思想家的世界,他们的思想比我
在漫长的行程中所遇到的任何人的思想都博大和神圣得多。在这里,哲学的思考确
实被当成了人类最高级的需求,只有更为神圣的音乐世界才能与之媲美。在慕尼黑
的博物馆里,来自意大利的辉煌作品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启迪。既然知道离意大利
边境很近,为满足不可抑制的冲动,母亲、伊丽莎白和我便坐上火车去了佛罗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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