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俄国(3)
火车向远方奔去,我又回到了那遥远的冰天雪地,它看上去比以前更寂寞荒凉
了。近来我一直专注于埃莉诺拉和克雷格的艺术,而很少能想到我自己的艺术,所
以对这场巡回演出所面临的严峻考验,还没有什么准备。可是,友好的俄国观众依
然用热情接待了我,他们不在乎我演出中的缺陷。我记得跳舞时奶水常溢出来,顺
着图尼克往下流,搞得我狼狈不堪。女人要想干一番事业实在是太难了!
这次在俄国巡回演出的情况,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毋庸讳言,我的心还一直惦
记着佛罗伦萨。因此我尽可能缩短了演出的期限,又接了去荷兰巡回演出的合同,
因为这样我就能离我的学校、离我思念的人近一点。
在阿姆斯特丹登台演出的第一天晚上,一场奇怪的病把我击垮了。我想,这可
能与奶水有关,可能是乳腺炎。演出结束时,我倒在了舞台上,只好让人抬到了宾
馆。我在宾馆的屋子里,敷着冰袋躺了好长时间。我被诊断为神经炎,据说那时还
没有哪个医生能治这种病。有好几个星期我什么也不能吃,只能喝一点加鸦片的奶。
我一阵阵地神志不清,最后昏昏睡去。
克雷格从佛罗伦萨火速赶来,专心致志地照料我。他同我一起住了三四个星期,
尽心看护我。有一天,他忽然收到埃莉诺拉的电报:“我正在尼斯演《罗斯梅尔庄
园》,布景不好。速来。”那时我已部分康复,因此他就动身去了尼斯。可是看到
电报时我有种可怕的预感,我不在现场做翻译解决这两人相互的争执,他们之间可
能会出事的。
一天上午,克雷格到了老尼斯娱乐场,发现有人把他的布景裁成了两半,感到
非常气愤。克雷格不清楚,埃莉诺拉并不知道这一情况。看到自己的艺术作品、自
己最得意的杰作、在佛罗伦萨花了那么大力气才得到的亲儿子般的成果,竟然被肢
解、屠杀在自己的眼前,克雷格发起了他那可怕的冲天怒火(他过去也曾经不止一
次地这样愤怒过)。但糟糕的是,他把怒火发在了当时正站在舞台上的埃莉诺拉头
上:
“你都干了些什么”他冲她怒吼道,“你毁了我的作品,你糟踏了我的艺术
你,我曾对你寄予那么高的期望。”
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数落,可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埃莉诺拉说话,她也
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后来她跟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从来没有人敢
这样对我讲话。他那六英尺多的大个子立在那儿,抱着双臂,以英国人特有的神情
暴跳如雷,吓人地大吵大闹。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待我。我当然忍受不了。我
就指着门说:‘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曾经想把自己余生的全部事业献给戈登·克雷格,这种计划竟以这样的结局
告终。
我到尼斯时,身体还非常虚弱,不得不让人抬下火车。当时正是狂欢节的第一
个晚上,在去宾馆的路上,我坐的那辆敞篷马车受到了戴着各式各样面具和高帽子
的人的围攻,他们的怪模怪样让我想起了垂死之际的死神舞蹈。
埃莉诺拉·杜丝也病了,住在离我不远的一家宾馆里。她派人给我带来温暖的
问候。她还把她的医生埃米尔·博森派过来。博森医生无微不至地照料我,从那时
起他也成了我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我康复得很慢,时时遭受疼痛的折磨。妈
妈赶来与我做伴,我忠实的朋友玛丽·奇斯特也抱着孩子赶来了。孩子发育得很好,
一天比一天健康和漂亮。我们搬到了蒙布罗山去住,在那里可以一面俯瞰大海,一
面仰望山巅,那里是祆教①创始人索罗亚斯德带着鹰和蛇沉思的地方。在阳光充足
的寓所阳台上,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可生活的担子比以前沉重了,经济情况更
加窘迫。为了解决困难,健康状况刚一好转我就又回到荷兰巡回演出了。可身体仍
然很弱,精神也很低迷。
我很崇拜克雷格——我愿把我所有的艺术灵魂奉献给他,但同时我也意识到,
我们的分手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和他在一起不行,离开
他也不行。同他生活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放弃我的艺术、我的个性,甚至要放弃我
的生命和我的理性;而不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则是永远的情绪消沉,整日被妒火折
磨着——唉,现在看来,我的嫉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看到英俊潇洒的克雷格赤身
在其他女人怀抱里,这种幻觉始终萦绕不散,最后我再也无法入眠。我好像看到克
雷格在给别的女人讲解艺术,女人们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我好像看到克雷格
同其他女人调笑,他用他迷人的微笑——埃伦·泰瑞式的微笑——看着她们,对她
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一面爱抚她们,一面自言自语:“这个女人很合我的意。伊
莎多拉实在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这一切幻觉使我一阵阵地愤怒和绝望。我无法工作,也无法表演跳舞。观众是
否喜欢,我已经都无所谓了。
我认识到这种状况必须马上结束,要么是克雷格,要么是我的艺术——但要我
放弃我的艺术是不可能的,那会使我憔悴悔恨而死。我必须要找出救治的良方,找
到聪明的顺水推舟的办法。真是天遂人愿,良方果然有了。
有一天下午,来了一个人,他仪态动人,温文尔雅,正值青春年少,金发飘逸,
皮肤白嫩,衣着考究。他说:“我的朋友都叫我皮姆。”
我说:“皮姆,多么可爱的名字。你是艺术家吗”
“不我不是!”他断然拒绝,好像我在谴责他犯了罪一样。
“那你有什么呢有什么伟大的想法吗”
“啊,不,没有。我没什么想法。”他说。
“那你有生活的目标吗”
“没有。”
“那你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
“可你总得干点什么。”
“噢,”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收藏了一套十八世纪的非常漂亮的鼻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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