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渡东瀛 一架只能容纳20多人的小飞机在二三千米的高度颠簸飞行。如果在今天,这种像航 空模型似的玩意儿恐怕会使不少乘客提心吊胆。但在1962年,由北京到广州这样的重要 航线却还得依靠它。 就是这么一架小小的飞机,载着我国第一个围棋代表团,离开首都去完成访日的使 命。 中日两国围棋的交流可追溯到唐代。据说日本王太子来中国,唐朝宣宗皇帝让棋待 诏当时的国手顾师言迎战。顾师言煞费苦心赢得了这一局,并下出了颇有名气的“四十 三手镇神头”,即一子解双征之妙手。这件事虽然有记载及流传的棋谱,但不一定确凿。 然而唐朝皇帝赠送日本的几副棋盘棋子至今还在奈良的博物馆“正仓院”中珍藏着,那 漂亮的柴檀木棋盘的四周都是精致的图案画,361 个棋子上每个都画上色彩鲜艳的小鸟。 这岂止是围棋盘和围棋子,这是地地道道的艺术珍品,是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和友谊的历 史见证。 解放前,我国的吴清源东渡,成为日本棋坛明星。顾水如先生也去日本学过棋。但 作为一个正规的围棋代表团,1962年夏的出访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当时由于中日两国关系不正常,还没有哪个体育代表团出访过日本,围棋首当其冲, 成为外交的先行官。代表团团长由国家体委的李梦华副主任担任。副团长有两位,其中 之一是围棋界之权威刘棣怀先生,另一位是对外友协的孙平化副秘书长。孙平化同志跟 围棋没什么关系,显然他是借此代表团去日本做工作,这也说明了当时访日的代表团何 其少了。 为迎接这次出访任务,全国的围棋好手再一次在京集训,挑选出5 名棋手:过惕生、 黄永吉、张福田、陈锡明和我。过先生最大,55岁;最小的是我,18岁。 临行前,陈毅副总理接见了我们,他像对第一次远离家门的孩子那样再三叮嘱,并 特别关照我们要做吴清源的工作,争取他回国看看。 当时没有直达日本的航线,必须绕道香港。我们乘坐的飞机沿途要停郑州、武汉和 长沙几站,几起几落,才到达广州,随后就跨过深圳边界桥,进入香港。 第一次跨出国度的人总有一种新鲜感。不,去香港不能说跨出国境,她毕竟是我国 的一部分,但我们又必须办理一切出境的手续。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一个奇特现象。香 港给我的头一个印象就是像个“大杂烩”。在拥挤不堪的一小块地盘中,土的、洋的、 旧的、新的、贫的、富的以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小卧车……“相映成趣”。 尤其是晚上从九龙看香港,无数灯火点缀了这个小岛,显得分外美丽。但如要在这个地 方生活,我感到自己的神经会支持不住。这是第一次到香港的感受,以后我数次路过香 港,每次都想是否会改变以往这种看法,但结果每次都加深了这种看法。直到1982年底 我去香港养病时才产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在香港我们住在自己的招待所中,刚跨进大门,后边的铁门就哐啷一声合上了。要 是没特殊情况,那么离港之前就得老老实实地在招待所中呆着。 在招待所中还有一个代表团比我们先抵港,由于这个代表团带有政治色彩,因此日 本政府不予签证。他们只能在港坐等,直至我们离港之后他们还是如此。我们这个围棋 代表团可不同了,很容易就得到签证。日本在香港有个领事馆,领事知道围棋代表团抵 达,就提出要见见代表团中最年轻的我。于是我就由人带着和他见了一面。他见了我很 高兴,特别强调说:“围棋黑子白子,没有政治,日本政府欢迎你们。” 围棋在外交活动中自有其特异功能。 7 月8 日下午5 时,我们乘坐英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日本。途中经过台湾,飞机 降低了高度,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旅客们,请大家往下看,底下是台湾。”我往下 一看,真像地图似的,只见一条条山脉密布在这个美丽的岛屿上。我想但愿有一天我能 作为一个围棋手到台湾来交流,这里有不少围棋爱好者,而且都是中国人呵…… 飞机到达羽田机场上空是北京时间晚上9 点,由于时差,东京是晚上10点。从机窗 望出去,窗外是灯火的海洋,恰似无数颗钻石闪烁着斑斓夺目的光彩,香港比之东京, 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尽管我还未踏上它的土地,未见到它的真正的容貌,但我对它却产 生了一种好感。这和对香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要问我为什么,我也难以回答。就好像 你见到两位姑娘,尽管长得都不错,但第一个对你毫无吸引力,而第二个却向你展现着 她的难以言传的魅力。 我们一下飞机,就有日本朋友和记者围了上来。机场的阳台上有很多日本友好人士 和华侨,手中拿着小小的五星红旗热诚地、使劲地挥舞着。我不知怎么就被簇拥到候机 室内,欢迎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们包围了起来。一群穿着鲜艳的女棋手给我们每 人献了鲜花。欢迎的人群中有接待我们的日中友协和朝日新闻社的负责人,当然大多是 围棋界的朋友。我一下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其中有日本棋院的有光次郎理事长、 濑越宪作名誉九段、坂田荣男九段以及不少虽未见过,但已从棋谱的照片上认识的棋手。 人群中还有一位头发已白,但脸上充满着稚气和微笑的安永一。他精神矍铄,体格魁梧, 性情豪放,是日本业余围棋界的带头人。此外,还有特意从大阪赶来的关西棋院的代表。 日方的几个单位的代表致了欢迎词,李梦华团长也讲了话。这么多友好的人们,这么热 烈的气氛把我搞晕了,不知怎的我又被人们簇拥着离开了机场,连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也 不知被哪位热心的朋友硬是夺走了,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我们下榻的帝国饭店。 出国比赛真有想不到的劳累。3 个星期的访问中要安排7 场比赛本来就不轻松,除 此之外,主人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每天不是以小时来安排,而是以分钟来安排。参观、 游览、拜访、联欢以及各种酒会和宴会像走马灯似的,简直是疲劳战。我们当然是客随 主便,尤其是第一次去日本,谁都想多看看、开开眼界。然而每天众多的活动使我们经 常坐车来回奔波,只是在车里才有喘口气的时间,谁都想打个盹。出了一次国才体会到 主队以逸待劳的好处。 1962年的日本当然不如20年后的今天这么发达,但已具有相当的水平。全国已电气 化,每家都有电视机、电冰箱及洗及机。旅馆有空调设备,每个客房都有电视机。日本 有很多电视台,在东京只要举目一望,就能看到一个个电视塔矗立着,这就意味着有不 少电视台同时在向人们播送节目。最高的东京塔有333 米,比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还高出 一截。这些电视台从清晨开始播送节目直至深夜。精彩的节目均安排在晚上7 时到10时 的“黄金时间”。我有时忍不住要看一会,看到时间晚了又后悔莫及,第二天就感到精 神不振。当时我国连半导体都不会制作,初次出国的人很容易被电视这个“妖精”迷住, 当我清除了这“妖精”,再也不被其迷惑时,已尝到了些苦头。 在日本有些我们难以适应的东西。如参加日本式的宴会时,经常有一位女招待跪在 你身边侍候着,给你夹菜,倒酒、跟你聊天,或者还要和你干上一杯,而且往往就拿起 你使用的那个酒杯喝了起来,以示友好。这些在日本是极其普通的,但初次到日本的人 往往感到别扭。日本人还喜欢提这样一个问题:“你认为日本女性如何?漂亮吗?”我 从小就认为我母亲是最美的女性。当然,这是对母亲的挚爱而产生的偏激的观点。至于 日本人长得如何,我确实不知道。我当时对围棋以外的事物简直是视而不见。当我第一 次被人发问时真是不知所措,我涨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也许正因为如此, 使某些日本人更感兴趣,于是我就屡屡被问及这个问题。 说实在的,我国由于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的影响,人们普遍存在着封建意识和保守思 想,因此在谈到有关男女问题时往往不自然。日本虽也有封建社会的残余,但近代深受 西方尤其是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已非常的欧美化。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使日本迅猛地 崛起,豪华舒适的旅馆、琳琅满目的商店、衣着华丽的人群和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显 示出高度的繁华和发达。但同时,西方的一些糟粕也严重侵蚀着这个东方岛国,裸体画 报充斥市场,色情广告泛滥街头,腐蚀着人们的灵魂,败坏着社会的风俗。 60年代,凡有出访任务,总要先学习一番,打打“预防针”,回国后还要“消毒”。 在出国期间规定也很严,不能单独活动。我始终认为既然到了资本主义国家,就应当让 你多看看,对资本主义社会有个较全面的了解。人是有好奇心的,越是不让看的,他就 越想看。你真的放开让他看,也不过如此。当然,出国前必要的学习是不可少的,如果 我们能较好地判断正邪、辨别是非,那我们就能较好地完成出访任务。 言归正传,还是谈谈日本的围棋。围棋在日本连续发展了数百年,与我国由于旧社 会的腐败,围棋每况愈下相反,日本的围棋和他们的高层建筑、高速公路一样蒸蒸日上。 60年代初,日本全国有围棋爱好者500 万,遍及自上至下的各个领域。尤其在社会的上 层,围棋爱好者更为广泛。如众议院中有半数以上的议员都获得过围棋段位称号( 当然 是业余段位) ,好几位首相都是棋迷,岸信介和福田赳夫还担任日本棋院的理事。财界 不少巨头也热心支持围棋,使日本围棋的发展有了经济上的保证。 日本全国共有500 多个职业棋手,这些棋手分别属于东京的日本棋院和大阪的关西 棋院。日本棋院无论在人数或水平上都占有较大的优势。名古屋和大阪都有日本棋院的 分部,这两处均有数量不等的职业棋手。日本棋院的支部分布在全国各地甚至海外一些 地方。 有志要成为职业棋手的人必须从小在棋院当院生,棋院指派职业棋手担任院生的老 师。每年要在院生中考核选拔,将其中成绩优秀的个别人晋升为初段棋士。获得了初段 就成为名正言顺的职业棋手。要获得初段是最难的一关,很多有才华的小孩在一起拚搏 厮杀,结果绝大部分都被淘汰,只能把希望寄于来年。一旦得到初段,那末一条敞开的 道路就展现在你眼前,你只要真有本领,那总会一段段地升上去。然而话又要说回来, 要达到九段可不那么容易,因为这不但需要本领,还需要时间。每年有专门的升段赛, 名为“大手合”,春、秋两季各一次,合起来才10多盘棋。要在规定的局数中达到一定 的胜率才能升段,从初段升到九段,即使成绩特别优异,也得花上10多年。何况哪有这 么顺利的事,因此有的棋手虽然水平早已达到九段,但无情的升段制使他迟迟得不到九 段的桂冠。也有的棋手到了60多岁,甚至70多岁才得到了他为之苦斗了一辈子的九段称 号。当然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到不了九段。这就好比一群人要登上摩天大楼的顶层但又没 有电梯,只能沿着楼梯一级一级费劲地爬。纵使能爬到顶端的也不能不历尽辛苦,更多 的则只能望洋兴叹。 段位高不但是一种荣誉,而且还会带来一定的经济利益。如果有人要请职业棋手对 局,那末段位的高低就意味着报酬的多少。我们在日本比赛,凡职业棋手和我们比赛, 他们所得报酬的多少全根据段位的高低。请初段下一局给1 万日元,请五段则5 万,请 九段则9 万。当时一般日本人的月薪才四五万日元,因此九段下一局棋的收入就很可观 了。在日本棋院内爱好者可以请职业棋手对局指导,每天总有几位职业棋手应付这项工 作。如请一位初段或二三段,破费不多,如请高段位棋手,则一般人就难以承担。这样 低段棋手就生意兴隆,段位太高的很少有人敢问津。有些日本的围棋爱好者跟我说,他 们往往几个人合起来请一位五六段棋手指导半天,其指导费由这几位爱好者分摊。 日本的职业棋手无固定收入,主要经济来源就靠比赛所得。日本的新闻单位,如各 报社及电视台等,大多每年举办一项比赛。报纸把棋谱像章回小说一样连续登载,一局 棋一般分10次左右刊登完毕。我们问报社的朋友,为何每天要登棋谱,他们说爱好者多 嘛,登不登棋谱要影响50万份报纸的销路。真是惊人! 职业棋手的比赛共有10余种,每种比赛都有其名称,如“名人战”、“本因坊战”、 “十段战”等,得到冠军的就获得“名人”、“本因坊”、“十段”等称号。各新闻单 位就给优胜者一大笔奖金。第二年全国所有的职业棋手再度选拔,选拔出1 人与上一年 的冠军保持者挑战。挑战比赛一般是7 战4 胜或5 战3 胜。凡是重大的挑战赛对局双方 每人规定时间为10小时或9 小时。如此,一局棋就得花两天20个小时,真是比马拉松还 马拉松。棋手双方在两天中所消耗的体力和精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选拔赛一般都采 用淘汰赛的形式,首先由低段位的棋手( 即一至四段) 进行选拔,成绩优秀者再参加第 二轮选拔,即五段以上的高段位棋手的选拔。职业棋手每下一局均有报酬,日本叫做 “对局料”,但一个棋手如在各项比赛中都下一轮或两轮就被淘汰,那这个棋手的收入 就较微薄,难以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他就必须另找途径,如辅导围棋爱好者或写作等 等。如某个棋手在各种比赛中成绩都不错,他的生活就有了保证。日本的“名人战”, 通过全国选拔到最后是只有9 个人的循环赛,这个循环赛在日本被称为“黄金的座椅”, 可见其在经济上的好处。少数棋手成绩突出,并获得一项或几项比赛的冠军,那他这年 的收入就非常可观,可以说是个富豪了。但这种棋界富豪毕竟为数很少,大概也就10人 左右。如果某个棋手在1 年中来了好运,垄断了好几项比赛的冠军,那么棋界中大部分 的钱财都流入他的腰包,数百名棋手只能羡慕、嫉妒和叹息。一个职业棋手1 个月一般 只下二三局棋,这每一局棋都直接影响着他个人和家庭的生活,因此他一旦坐在棋盘旁, 必然倾注全力,呕心沥血。我国清代著名棋手黄龙士让徐星友三子的几局棋曾被人们称 为“血泪篇”( 以血和泪来形容对局者在对局中的认真程度及所付出的代价) 。依我看, 日本职业棋手的对局才真正是“血泪篇”。 跟这些具有“血泪篇”精神的日本棋手对弈,是不能不有“浴血奋战”的准备的。 我们这次访日共赛7 场,其中3 场为正式比赛,东京两场,大阪一场。其余4 场为友谊 赛。正式比赛均分先,友谊赛中两场对业余的是分先,另两场对职业高段的是授两子的 指导棋。其实在我们看来,这7 场比赛没什么正式和友谊之分,都一样重要,一样艰巨。 东京头两场正式比赛日方出场的5 位棋手是前田陈尔八段、鶨原武雄七段、茅野直 彦五段和两位业余棋手,即村上文祥和平田博则。由于前田八段段位最高,因此日方称 他为这次比赛日队的主将。前田是个老棋手了,他对死活题有特别的研究,日本围棋界 给予他很高的评价,称他为“死活题的神仙”。20年前,他作为“皇军慰问团”到过中 国。那时他和日本军队中的围棋爱好者下棋,也和有的中国棋手下过。据他说,当时中 国棋手的水平至少要让3 个子。日本凡上了年岁的男子很多都作为侵略军来过我国,包 括围棋界中不少棋手。当然,这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犯下的罪行,不能跟日本人民去计 较。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但凡是作为侵略军来过中国的人,大多会感到内疚,这恐怕 也是很自然的。前田八段讲话不多,始终穿着和服,显得老练持重。他的头发留得很长, 这在今天并不希罕,可在1962年却相当触目,可能是种艺术家的风度吧。 鶨原七段是个很有特点的人,在后文“苦斗鶨原”一章中将对他有较详细的描述。 茅野五段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棋手,在当时除了林海峰和大竹英雄这样出类拔萃的 青年棋手外,他也是很突出的新秀。 平田和村上是日本业余围棋界“四天王”中的两位,另两位天王是菊池康郎和原田 稔。这4 位棋手在业余棋手中水平拔群、成绩卓著。在以后的多年比赛中,这4 位“天 王”和我国棋手进行过难以计数的交流比赛,都是我国围棋界的老朋友。 7 月11日上午9 时多,我们代表团一行离开帝国饭店,每两人乘坐一辆小卧车,每 辆车前都插上朝日新闻社的旗帜。汽车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停住,这就是朝日新闻社 的报馆大楼。日本的大报社以及其他大公司都有一座很讲究的总部大楼,体现着公司的 规模和气派。报社和棋界的朋友已在大门两旁等候我们,以频频的掌声把我们送上报社 大楼,然后让我们在休息室先小憩片刻。10时整,在“朝日新闻社”的谈话室——一间 华丽的大厅中揭开了战斗的序幕。 日本人抽烟的很多,下围棋的就更有抽烟的嗜好。他们抽烟一般只吸上很少几口, 就把老长的一截香烟往烟缸中一插,这无疑是生活富裕带来的一种习惯。生活富裕了容 易形成浪费的习惯,但我不能赞同以浪费的习惯来显示富裕。初次看到这种情况真令人 吃惊,不过我们的过先生也有让日本人惊讶的本领。他抽烟一支接一支不间断,每当一 支烟抽剩一小截时他就很巧妙地接上另一支香烟,如此不断继续。不管比赛时间多长, 也不管他身边的大烟缸中撒满了多少烟灰,都难以找到一个烟头。这与日本棋手的烟缸 中插满了长长的没吸上两口的香烟成了鲜明的对照。过先生这种巧妙的连接技巧使一些 日本人莫名其妙,他们可能以为过先生在表演杂技呢。 我方选手都是第一次出国比赛,自然有些紧张,其中最紧张的恐怕是我了。日本的 报上这么描述:“中国的选手们都很紧张,最年轻的陈祖德好像在接受入学考试。” 中午12点,裁判长宣布暂停。尽管才赛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但我方几局都不太妙。 黄永吉和过惕生的对手是前田和鶨原这两位高段棋手,由于双方都很慎重,因此棋局进 行得较缓慢。相对来说,日方的两位业余棋手就下得较快。在日本,业余棋手的比赛基 本上都是半天赛一局,因此快也就成为业余棋手的一个特点。 中午简单地用膳后,下午1 时继续比赛。至4 时,村上首先胜了陈锡明,紧接着平 田力克张福田,再下来就是我败给茅野五段。我虽然竭尽全力,到处出击,但茅野的黑 棋固若金汤,使我的攻击不断受挫。下午6 时,黄永吉也撑起白旗。过惕生先生和长考 派的鶨原七段苦战了8 个多小时,中盘时局势尚微细,后来鶨原使出他的拿手绝招,猛 攻过先生的大棋,过先生抵挡不住,溃败下来。第一场我方以零比五失利。 第二场比赛我们又以零比五败北。 我们在日本每场比赛的成绩都要向国内汇报,当然,也向陈毅副总理汇报。陈老总 等待的难道就是这个成绩吗?!我们讨论的时候,有人建议既然我们赢不了,那今后就 设法少输些,老是输大盘未免太难看。在当时,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但我急了,我说 不行呵,下棋总要争取赢,不能未下就准备输。如果有本事只输一二子,那就完全有可 能赢下来。尤其我的棋风好厮杀,总是大输大赢的,如要改变棋风那就不堪设想。说实 在的,安排我跟谁下我并不怎么在乎,我反正是想赢。让我跟高段棋手下我也是想赢。 我要赢! 我们要赢呵! 说来也奇怪,两场惨败后,我们的成绩越来越好。在以后5 场比赛的25局棋中,我 们居然胜了12局。尤其是第六场对日本业余强手一战,意想不到地获得了全胜。我个人 在这5 场比赛中是4 胜1 负。日本棋界评论说:中国选手一场比一场下得好。 第三场比赛的赛场设在京都的二条城,这是优美城市中的一个优美的场所。日方上 场的是5 位业余棋手,通过抽签,日方年龄最大的福井正一对我,我方年长的过老对日 方16岁的小棋手吉田晃。老少对抗,饶有兴味。过老和吉田两人都很慎重。而我和福井 都是快棋,在寂静的赛场中只听得我们这个棋盘上棋子频繁的碰击声。福井是京都资格 最老的棋手,他恐怕多少有些小看我,因此棋下得很快,打子的声音啪、啪、啪地特别 响。我也不甘示弱,啪、啪、啪地和他进行速决战。只两个小时,我就拿下了这一局。 赛完我感到这位年老的对手情绪不佳,大概他认为不该输给我这个小伙子。后来过老也 胜了,说实在的,我心中真替过老担忧,如果中国最有名的“北过”败给日本不知名的 16岁小孩,不但是过老,我们大家都不光彩。一老一小胜了,可其余3 局先后失利。2 比3 的成绩不能说理想,以当时我们的水平,没有再一次全败,已经是个好开端。 第四场是在大阪的正式比赛,赛前有人给我们介绍了日方的主将细川千仞八段。我 说:“我虽然和细川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早已从日本的围棋杂志上认识您了,您的 棋谱我也学习过多次了。”细川八段是个和气的人,他很诚恳地对我说:“我学围棋很 晚,当我下决心走围棋这条路时已28岁了。我没老师教,就靠自己的努力。你现在和我 的情况不同,希望你加油,一定会提高的。”说得多中肯呵!这一场我们差一点全败, 多亏陈锡明奋力拚搏,战胜了业余棋手田口哲朗。田口哲朗是广岛棋手,据介绍是原子 弹的受害者,他的一条胳膊就曾受到原子辐射的伤害。 第五场和关西棋院的高段棋手下指导棋。日方列出了强大的阵容,其中有3 位九段, 他们是大桥本( 桥本宇太郎) 、小桥本( 桥本昌二) 和洼内秀知。这一天担任记录的都 是年轻的职业棋手,如白石裕、石井新藏和南善己3 位五段以及东野弘昭四段等( 如今 他们都成为九段高手) 。职业四五段棋手担任记录,这在日本是破格的待遇。 这场比赛我的对手是桥本昌二九段,他虽然不到30岁,但已是日本第一流的高手。 他那矮矮的个子相当壮实,敦厚的脸上经常带着诚挚的微笑,使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一 种信任感。有趣的是他一旦坐在棋盘旁,脸上的微笑很快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一副苦恼 相。在对局时他不断地摇头、叹气,时时发出悲鸣,其状态相当痛苦、悲惨。不了解他 的人一看其表情无疑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他输棋了。其实非也,这只是他的习惯。无论 输赢,他都是这副表情,即使是赢定了,还是一副苦相。只有终局以后,他脸上的痛苦 才会消失,然后又绽现出笑容。他是全日本最著名的长考派棋手,很少有不读秒而终局 的时候。有时刚开局,甚至下第一着时就长考起来,令人费解。他和日本棋院的鶨原武 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两人都属长考派,但感觉都很敏锐。一旦参加快棋比赛,桥本就 大显神威,他数次击败全日本的高手,荣获快棋冠军。 我对桥本这局发挥得较好,利用两个子的威力紧紧地咬住,毫不放松。一有机会就 主动出击,打了场漂亮仗。 这一天张福田胜了鲷中新八段,其余3 局都败下阵来,最后以2 比3 失利。 第五场比赛结束,我们返回东京。一个相当强的阵容——日本第一流的业余棋手, 包括“四天王”中的两位,即菊池康郎和原田稔,还有访问过我国的安藤英雄等正严阵 以待。这对我们来说,显然是场硬仗。在京都对二流水平的业余棋手我们尚且以2 比3 败北,这一场的艰苦也就可想而知了。赛前我代表团商量出场名单,大家都感到菊池最 难对付。我虽然也知道菊池厉害,但丝毫没有畏惧心理,于是我这个初生牛犊自告奋勇 要战菊池。有人问我:“如果你猜到白棋有信心吗?”我说黑白都一样,我都有信心。 大家看到我真有那么一股子劲,于是名单也就容易定下来了。对这场比赛的成绩我们也 作了估计,认为如2 比3 失利不算意外,如3 比2 胜利就完成任务,至于再好的成绩, 谁都没说出口。 毫无疑问,日方也显然认为我们处了下风。比赛前抽签结果,我方5 个棋手全部执 白,这又增加了不利因素。但是往往不利因素中包含着有利因素;有利因素中也蕴藏着 不利因素。世上的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正因为意识到自己完全处于劣势,所以倒是无 所畏惧了。就好比赤贫者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于是就最敢拚命一样。 这一天我们恐怕都豁出来了,因此发挥得出乎意料的好,居然一局又一局地赢了下 来。比赛结果谁都未想到,来了个满堂红,特别是对菊池、原田和安藤三位强手都是中 盘胜。我对菊池这局下得较得手,我深知菊池老练全面,如果四平八稳按常规作战恐不 是对手。于是一上来我就下了新手。但我并不是灵机一动,信手下出的,而是在国内已 多次尝试过。我一贯不爱下那些流行的定式,我总觉得如果下棋像背课本似的,那还有 什么艺术性、还有什么意思?围棋的变化是无止境的,只有不断探索、不断创新,围棋 艺术才能发展,人的生命力就在于创造呵!因此我在对局时总是想那些少见的或根本没 有先例的下法。如果在一局棋中想不出新手或没有新颖的、有趣的着法,心中就极为懊 恼。这大概好像作家写小说,若自己都觉得缺乏新意,那一定会非常不满意自己。和菊 池这局的新手显然收到了较好的效果,于是自己的情绪为之振奋。之后一路紧逼、毫不 松懈。菊池很早就进入读秒,显然也使足了劲,但看来我是下顺手了,因此赢得不太冒 险。 和菊池这一局结束时日本业余棋界的另一位“天王”村上文祥走了过来,我听到他 跟菊池说:“你怎么回事?”他恐怕认为像他们这样“天王”级的棋手不该败于我这个 小青年手下。我不由想: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我赢了!不过,我并没感到太高兴, 因为赛前我是下了决心非胜不可的,因此赢了就好像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 最后一场是和高段棋手的指导棋,我借着前两场的余威,似乎更得心应手了,和前 田陈尔八段混战一场,取得中盘胜。日本的报纸说我的棋凶,并这么评论:“陈祖德的 棋很厉害,只要有断的地方没有不断的。”这样评论当然不是贬义,但把我形容得蛮不 讲理,我就很难接受了。我下的棋的确较凶,但我绝非盲目和蛮干。多少年来,我始终 认为下围棋必须积极主动,因为围棋的胜负及水平的高低关键就在于你所下的棋的效率 的高低。当然,每个棋手都有不同的风格,但积极主动的指导思想却是每个优秀棋手所 必须具备的。 这一天黄永吉的对手是木谷实九段,木谷九段是日本棋界的一位巨匠。他在年轻时 曾和吴清源一起尝试了“新布石”( 即新布局) ,这种新布局法重视中原作战,运子自 由奔放,如天马行空,完全违反所谓的棋理,震动了日本棋界,可谓围棋史上的一次革 命。奇怪的是这位革命者后来棋风大变,成为第一号重视实地的棋手,真是从“极左” 到“极右”,不知是何原因使他产生如此极端的变化? 木谷九段的棋风定型后,他的风格是特别厚实,步调极慢,简直如蜗牛爬行,然而 他的棋又好似重战车,它具有厚厚的铁甲和猛烈的炮火,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日本 棋界给了他一个外号叫“怪童丸”。木谷九段因非常自信而具有了非常的力量,不管对 手摆开多么吓人的阵势,总是先实实在在地占住牢靠的地盘,然后就无所顾忌地往对方 的阵营中杀将进去。这需要很大的魄力,更需要强大的实力为后盾。他的棋自成一派, 是他人难以模仿的一种流派。如今他让黄永吉两个子也是一点不着急,头两手稳妥地下 了个“无忧角”,然后又花两手从“无忧角”两边开了两个“拆二”。这种慢条斯理至 于极点的下法哪像是个上手,但木谷九段凭着自己的功力硬是把黑棋的劣势一点点化小, 终以二子半的优势取胜。 木谷九段在上了年岁后曾因比赛过度疲劳而得了脑溢血,但他并未因此退出棋坛, 始终顽强地活跃在棋坛的第一线。他不但有高超的棋艺和顽强的斗志,更了不起的是他 对年轻棋手的热心培养。他在自己家设一道场,收了不少内弟子,在自宅集体住宿、集 体研究、切磋棋艺。这些内弟子即使到了较高水平,或有了一定段位,还住在他家里。 在“木谷道场”,不论水平高低或段位不同,待遇都一样,真是人人平等,这在日本是 不容易的。一旦某个年轻棋手结婚成家,他就与“木谷道场”告别,从此和社会上其他 棋手一样,完全靠自己了。除了“木谷道场”,日本的职业棋手都是“单干户”,他们 平时很少往来。相比之下,木谷的学生条件就优越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学生们水平 都提高得较快,并涌现出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材。资格最老的有大平修三、岩田达明和加 田克司等九段棋手。后来风靡日本棋坛的大竹英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官正树、 小林光一和韩国的赵治勋等优秀棋手也都出自木谷门下。他们把日本的围棋水平推向一 个又一个新高峰。木谷九段还把自己的爱女木谷礼子培养成日本女子围棋的最强者,她 曾几次获得女子本因坊的桂冠。娴雅、秀丽的礼子可能是太热衷于棋艺,一直不考虑个 人大事,但最后在木谷的一位年轻学生小林光一的进攻下,她被俘虏了,终于结成了美 满姻缘。有趣的是木谷礼子比小林光一要大13岁。 木谷九段的弟子共55人,数年前他们的段位总数已超过300 段。这真是伟绩!依我 看,这比个人在棋坛上取得再出色、再辉煌的成绩还要伟大得多。木谷九段早已故世了, 但他的学生们对这位老师一直非常的尊敬和怀念,日本围棋界也经常纪念他。 7 场比赛结束了,我们的成绩是12胜23败。拿头两场惨败的情况来看,能取得这样 的成绩真有些始料不及。《朝日新闻》这样评论:“中国棋手在日本的3 个星期中提高 了一个子。”是否有一个子很难说,但提高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我们的胜局还远远低于 负局,但如与1960年的35局中才2 胜1 和,以及1961年的5 胜34败1 和相比较,那就有 了明显的进步。 这次比赛增强了我的信心,但我的身体却受到了损害。可能是第一次外出水土不服 的原因,到日本没多久就得了肠炎,每天要拉多次,便中带着鲜血。我真有些担心,但 又不敢讲,一旦讲出来如被送进医院不能比赛可就糟糕了。人病成这样,自然需要去治 疗,但在人的诸多需要中,最强烈的是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的需要。一个棋手只有在 赛场上才能焕发出生命力,才能获取胜利的欢乐。人生没有这样的欢乐,简直如死水一 潭。 我就这样坚持着比赛,病势日益严重,有时一天要拉10多次。我的身体本来就单薄, 现在更瘦弱了,有的日本朋友说我瘦得像块纸板。代表团中黄永吉有种奇怪的胃病,一 发病就要呕吐,但吐完了还照样能吃,因此人还是胖胖的。有时我们和日本朋友一起用 餐,席间他突然匆匆地跑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呕吐了。我有时也忍不住要离座,我们 俩是上吐下泻,不过始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病情。我就这样撑着一直坚持到回国。回 到广州那天,广东省体委安排我们游览珠江湾,我只能躺在旅馆里,人软得像是虚脱了 一股。我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没倒在日本! 3 周的访问,我们在友好工作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而这些成绩是同很多日本朋 友的配合和帮助分不开的。日本人民非常热情好客,这和我们中华民族有着共同之处。 每到一地,我们都受到热情款待。日本自民党的议员松村谦三先生曾和陈毅副总理共同 发起了中日两国的围棋交流,这次他又多次出面,并组织了不少议员和我们共同联欢。 还有一个财界团体叫“清交社”,他们很难得和我国代表团接触,这次也兴致勃勃地和 我们一起欢聚。当时的日中友好协会会长松本治一郎先生年事已高,白发银须,如南柯 仙翁,他也热情地出席了活动并设宴招待我们。在我们拜访日本棋院时,日本朋友和我 们代表团共同下了纪念连棋,由李梦华团长下了第一手,日本棋院的总裁津岛寿一下了 第二手,然后由孙平化副团长下第三手,再由日本棋院的理事长有光次郎下第四手,以 后由两国棋手一个个续接下去。日本围棋界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联欢并表示纪念。后来我 国围棋界也在一些活动中采用了连棋这种对局方式。 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一些致力于日中友好的青年,为了我们代表团的安全,他们昼夜 保卫着我们。当时中日两国的关系还不正常,既要防备日本右翼的暴力团体,又要留意 台湾的一些反动分子。往往我们在到达下榻的旅馆前,他们已在每个房间投下一封策反 信。有时行走在街上也可能遇到有人寻衅闹事。尽管日本政府派了便衣成天跟随着我们, 但不少对我们友好的青年还是热情地担任起保卫工作。就是在夜深人静,我们已进入梦 乡时,在旅馆的走廊上、大厅中和楼梯口,这些青年仍然在彻夜不眠地戒备着。每当我 清晨打开房门看到这些年轻人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我们两国人民有这样诚挚的 感情,为什么两国关系还不能正常化呢?中日两国的关系能发展到今天(1984 年) 这样 的大好局面,那是很多很多人辛勤劳动并付出了代价而换来的。如今,我们经常听到对 一些知名人士的颂扬。的确,这些知名人士对中日友好作出了不能忘怀的贡献。然而那 些辛辛苦苦地做具体工作的友人,尤其是那些在旅馆的走廊中为了我们的安全而彻夜不 眠的日本青年,我是永远忘不了他们的。 在友好工作方面不能不提到安永一先生。安永先生原先是日本棋院的职业六段棋手, 后来他退出职业棋界,投身于业余围棋界,成了业余棋界的带头人。他的外貌粗犷、浪 漫,性格豪放、热情,衣着随便,头发蓬松,很不拘小节。一次和他一起用餐,饭桌上 摆着一盘大桃,桃子的外皮上布满了绒毛,安永先生拿起一个大桃,不削皮也不洗,放 在手掌中一擦就送进了嘴巴。在处处是一本正经很讲礼貌的日本,安永先生的形象和性 格显得非常突出。 其实安永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念过大学,博览群书,有丰富的知识,尤其熟 悉中国历史。我国著名的数学家苏步青留学日本时和安永先生还是同学呢。据苏步青同 志说,安永先生在大学时也整天迷恋围棋,有时还为了下棋而逃学。安永先生写过不少 著作,被日本围棋界称为评论家。 安永先生尽管年逾花甲,但充满着朝气,无论从他的性格或棋艺上都充分体现了这 一点。他很反对墨守成规和过分重视实地的棋风,并把这种棋风视之为封建保守。他下 的棋和他的评论的确富有创造性和思想性,很令人饮佩。遗憾的是他在实战上功力稍逊, 因此他那先进的思想较难付诸实践。但和他接触,总能感到有所启迪、有所收益。 日本的围棋手一般都说自己不问政治,而安永先生则不然,他有明确的政治观点, 这在日本围棋界又是很难得的。他非常理解和支持社会主义制度的中国。我们代表团一 到日本,他几乎也成为代表团的一员,3 个星期中,几乎每一天他都和我们在一起。他 认真地观看我们的每一场比赛,并热心地参与比赛后的复盘研究。当我们和日本的职业 棋手比赛时,他完全站在我们一边,希望我们取胜。我们赢了,他分享我们的快乐;我 们输了,他替我们难过。当看到我们的某个棋手下得太糟糕时,他的指责又像自家人一 样不留情面。我们都知道他的好心,从不计较他的态度,而且感到这样分外亲切。不过, 我们和日本的业余棋手比赛时,他就为难了,他虽然希望我们下好,但更希望日本的业 余棋手获胜,因为他毕竟是业余棋界的带头人。以后很多次我国围棋代表团访日,他都 自始至终伴随着我们,而且一路上的费用都自己承担。他对我们的感情一年比一年深, 对我们的期望也越来越殷切。有时我们比赛没赛好,他着急了,甚至这么跟我说:“你 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们应当下好,你们下不好就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话 说得多好呵!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是靠说的,而是要用一个个具体的成果来体现的,要 靠一个个具体的人去创造、去发挥的。 安永先生对我们的深情厚谊我无法在这儿一一列举。我每次见到他,心里总要祈祷, 愿老天让他长寿吧,像他这样生动而非凡的外貌,这样豪爽而可爱的性格,这样对我们 毫无保留的真挚的情谊,这样一个安永先生可不能少呵!值得庆幸的是,事过20余年, 安永先生还是那样健康、那样豪爽、那样充满朝气、那样始终如一地爱着中国人民。 首次访日圆满结束了。我们广泛地接触了日本朋友,尤其是日本围棋界人士。日本 朋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跟中国人打交道,他们通过我们围棋手对社会主义中国多少有了 些了解。虽然语言不通,但我们通过“手谈”很自然地增进了友谊。中国人跟日本人混 杂在一起,很难分得清。两个民族都是优秀的民族,历史上中国曾经强盛,日本就仿效 中国。时至如今,在日本处处还能看到古代中国的痕迹。日本既能迅速地学习世界上的 各种先进事物,又很执着地保持着各种传统和习俗。正是由于这种特性,才使很多古老 的东西,如木结构建筑、“塔塔米”、和服以及相扑等保留至今,也使得围棋这项具有 数千年历史的艺术得以发扬光大。日本是最现代化和最古老相结合的一个混合体,这似 乎有些奇怪,但又很正常。如果世界上的发达国家都是一式的高楼大厦、一式的西服革 履、一式的黄油面包,那才是怪事呢。一个优秀的民族,首先应当看得起自己,应当尊 重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文化和艺术。倘若光学他人,而鄙弃自己的文化和艺术,那是十 足的崇洋媚外、愚昧无知、自暴自弃,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一个国家和一个人一样, 只有走自己的路,才能闯出一个局面来,才能让别人承认你、尊重你。 有位日本朋友对我说:“你们的围棋一定会超过我们,因为中国人比日本人聪明。” 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究竟哪个民族聪明很难断言,但至少说明这位日本朋友 很尊重中国人,很看得起中国人。后来每当有人看不起自己,把外国人捧到天上时,我 的耳旁总会响起这位日本朋友的声音,我的心,总是因我们那些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人而 感到屈辱!是的,人的卑怯、低下,往往是自己造成的。一个人的强大,一个国家的强 大,首先要靠精神的强大。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未见到吴清源先生。我是很想见见他的,我从小就有这个愿望! 他那非同寻常的艺术才华和卓越成就,以及我俩都曾受过顾水如先生的培育,都使我产 生和他见面的强烈愿望。这次出访前陈毅副总理曾再三嘱咐要看望吴先生,可是先生没 能出来,这是台湾方面给了他压力所致。吴先生当然是向往祖国的,一个在祖国生长了 14年的人哪能不思念祖国?但他有难言之处。过了两年,我第二次访日时终于见到了他, 并在他家作了客。10年之后,我还跟他对弈了一局,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