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五晚九——在巴黎的日子 去上班才知道,所谓《欧洲时报》是一份华人报纸,并不是多大的媒体,报 社也没有我想像中的高楼大厦,只是接近郊区的几间小办公室。我必须每天早上 五点钟起床,赶最早的一班地铁,从始发站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换乘巴士再坐 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晚上下班后,我还要去语言学校读法语,并同时在一家夜校 学习服装工艺,我必须尽快掌握基本的生活技能,再说我从小心灵手巧,爱自己 做衣服,现在终于有机会到时尚之都,怎么舍得放弃这学习的机会?所以,我可 以说是如饥似渴地投入了进去。一般下课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疲倦常常令我 到合衣而卧就能立刻入眠,甚至连盖上被子的力气都没有;清晨,天才蒙蒙亮, 就又要在闹钟声里惊醒,急行军般的赶往地铁站——那是一段“朝五晚九”的日 子。 清晨五点,天仍是黑,只是透着一点点微蓝,月亮还没有落下去,还看得到 天上的星星。晚上九点,天已全黑,星月依旧。我就这样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国度 里披星戴月的去,披星戴月的回。时间仿佛不再流淌,“朝五晚九”的生活让我 一直生活在黑夜里,感受不到白昼的温暖与明亮,但我还是快乐的,因为我过着 自食其力的生活。 我的室友是一位法国女子,生得算不上美丽,有着法国人的自由、浪漫、激 情、洒脱。她原本学绘画,供职于一家杂志社,因此就有着艺术家潦倒的特质。 她的衣柜里只有一件白色衬衫、一件毛衣、一件皮夹克和一条牛仔裤。裤子脏了 她就洗,等干后再立刻穿回身上。常年是一件白衬衫和牛仔裤,天气凉了就套上 毛衣,冬天就干脆把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有一次她来找我借裙子,她说她要 换工作了,她要去一间幼儿园做老师,不可以再穿得那么邋遢。我打开衣柜让她 选,每一件她都爱不释手,最后选中了一件豹纹的连衣裙——直到我离开法国, 她都没有还给我。 她有一台小型的简易式塑料洗衣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洗衣机。我兴高采烈 地把上海带来的雪莲牌羊毛衫放进去,然后放进去一整块力士香皂。在那个年代, 力士香皂在国内还是何等的奢侈品,它的拥有者和使用者是直接和资产阶级划等 号的,所以要偷偷用,但它的它的香味那样浓郁——在一楼洗澡,三楼都闻得到 ——这还不令使用的人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我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就出去了, 等我回来时,一打开盖子,浓郁的芬芳迅速溢满了整个房间,我满怀期待地把衣 服从里面拿出来,惊呆了,毛衣居然成了“婴儿服”——缩水了!我心痛不已, 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在上海时二十元一件买来的毛衣啊!第一次用洗衣机就给我 留下了黑色幽默式的回忆,后来的很多年,每每想起,我仍是含泪微笑。 一个月很快过去,室友喜欢养花,客厅里摆放了许多盆花,为让花儿在寒冷 的冬天里也能健康温暖地成长,她将电热水汀昼夜开着,朝五晚九的我没有分享 到花儿的任何福荫,却要分担一千法郎的电费。拿到电费单,我当即就被吓傻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法国的电费是如此的昂贵,我更加不能理解的是我和她的经济状 况仅仅是温饱水平,她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侍弄那些花草,难道她想为了 那些花草让两个大活人跟着挨饿吗?法式的浪漫过了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立 刻可以把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我推向绝境。 我一个月的薪水是二千八百法郎,房租去掉一千五百法郎,电费去掉一千法 郎,我还必须支付时装设计学院的学费。可是,光是一本教材,就要一百多法郎, 地铁月票和公车月票合计六百法郎,这样一来,我立刻陷入了入不敷出,寅吃卯 粮的悲惨境地! 开始的一个月,我拿出法国朋友临去北京前馈赠的二千法郎来填补漏洞,涎 着脸向报社刚认识的朋友借。我的三餐再也不敢奢求牛奶和面包,日用品的需求 也降到最低。我选择最便宜的食物:八十法郎一百包的“出前一丁”方便面,到 期的鸡蛋。早上一个鸡蛋,中午晚上吃泡面。肥皂、洗发水我都舍不得买。 但是我没有削减学习的开支,我想只有提高自己的层次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为了脱离窘境,不能逃避,只能尽快再尽快地迎头赶上。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