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公主诞生 临比赛前两个星期的时候,马太太说:“我们该准备比赛时要穿的衣服了, 比赛时泳装和晚装两个环节要穿自己衣服,我们一定要拿最漂亮的衣服把你衬托 出来。” “可是我没有参赛的衣服啊,再说,我也买不起……”到这时候,我才第一 次知道,原来置装对于选美那么重要,这把我吓傻了,我哪有闲钱去买衣服?! 可是假如衣服不够体面,那站在台上会多丢人?!“我可以自己做,我会做。” 我涨红脸,低下头。她说:“没关系,我来帮你付!你自己也做一套,买呢,我 们也买几套,人怎么能被衣服难住呢?你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一定要给我拿个 奖杯回来哦。” 从这天起,下班后的时间就成了我采购的时间,马太太带着我走遍了香榭丽 舍、万多姆广场等高级场所,让我开阔眼界。期间马太太向我介绍了许多常识, 选美毕竟是种表演,在舞台上灯光一打,与观众和评委有一定距离,跟日常生活 是不同的,所以适当的夸张、梦幻般的,或者戏剧化的装扮都是可以的。最后来 到老佛爷百货,她说:“我都带你看过了,你自己挑吧,我不干涉。” 我们先挑泳衣。对于当时观念还很保守的我来说三点式实在是太恐怖了,我 连看都不敢多看,只注意那些一件式的,脑子里想的是,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穿泳 装,该多难为情啊,幻想着能找到一件电视里体操运动员穿的那种紧身衣。可是, 没有。最后我的目光被一件黑白泳衣吸引住了,那是一件单肩款式、黑白色块组 合成放射状的图案的泳衣,非常有立体感。 黑与白一直是我的至爱,我觉得它们无论怎样搭配,都美得那么高贵。它们 让我想到那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奥黛丽·赫本,想到她的《罗马假日》,想到 她的《蒂凡尼的早餐》,想到电影海报上交织在黑白光影间她那钻石般璀璨的美 丽。因为她,在上海的时候,我就有很多黑白的衣服。也许,我意念中的世界一 直就是由黑与白组成的,因此,我活得也黑白分明。没有想到在法国买泳衣是可 以试穿的,当我从试衣间里款步而出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挺拔脱俗的自己,马 太太欣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选晚装了。我原本是想穿旗袍的,可是马太太说华裔中应该很多人 都有旗袍,也很可能会选择旗袍作为参赛服装,如果撞衫,将是大大的败笔。我 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忍痛割爱,放弃旗袍另作他想。 我梦想中的旗袍就是橱窗里的洋娃娃、动画片里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就是 泡泡袖、蓬蓬裙,雪白粉嫩的颜色,这才叫天真烂漫、玉洁冰清。但是大多数的 礼服都是贴身剪裁、露胸或露背的。当我转来转去,终于发现一件层层叠叠粉红 色塔裙时,我简直是扑了上去,可定睛一看,这款塔裙上身是两根吊带,还是一 样的暴露,于是我挑了相同颜色的带花边的蕾丝背心穿在了外面,还配了一条和 裙子同样颜色、质地的发带,在头上扎一个经典的粉红色蝴蝶结,这下,我可真 的成了童话里的公主了!一旁的马太太看着我自己搭配的造型,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我不知道她这次点头包含得更多的则是纵容……从小我就幻想着能成为童话里 美丽的公主,幻想着哪天能穿着漂亮的长裙、扎着大大的蝴蝶结,就像今天的自 己一样,此刻的我已经完全沉醉在小时候的美梦中。梦还没醒,只听马太太说道 :“这固然很美,但会不会太像女孩?”我傻傻地看着她问:“像女孩不好吗? 窈窕淑女不好吗?” 既然我固执己见,不肯听从,她也并不坚持,只是说:“这次,一切都由你 自己做主,我只能为你提供我力所能及的帮助!至于其他,都要靠你自己!”我 看着镜中的粉红公主,信心十足,我说:“我会把握机会竭尽全力的,我不会让 您失望!”她慈爱地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凝视着脸上满是喜悦和期待的我,那是 母亲的目光。那一瞬间,我感动得想哭,久违了的被妈妈疼爱的感觉。 还有一个问答环节要穿比礼服随意一些的套装,我觉得自己裁制会是很好的 选择,正好展示我从小做衣服的心灵手巧,在巴黎两个月来的学习也有了用武之 地,显一显我的才艺,比赛时也许能增加评委心目中的印象分呢。 购物完毕,她请我吃法国大餐。那是我第一次进那么高贵典雅的法式餐厅, 恍若置身于水晶宫,用的全是水晶餐具,室内是名家设计的欧式古典主义的家具。 洁净的深紫色桌布,闪闪发亮能照出人影的银制餐具,雪白的瓷制盘子,打着整 齐的小领结的侍者,还有遍布大厅的鲜花……最抢眼的是大厅中央的白色三角架 钢琴,显得卓尔不群。吧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水晶般剔透的款款不同的高 脚杯倒挂在杯架上,如同精美的艺术品。我看得入了迷,以至于我现在再也回想 不起那家餐厅的名字,我称它为“天上人间”。马太太请我吃著名的法式牛排和 红酒焗蜗牛,同时又抓紧这次机会督促我的餐桌礼仪:餐巾要一直在胸前挂着, 每一口吃完都要把嘴唇边的食物残渣擦干净,确切说不是“擦”,而是类似盖完 图章用绵纸吸去印泥的那种手法——不经意地按一按;手拿红酒杯的时候不可以 像托白兰地杯子那样托着杯底,而要用手指捏住高脚酒杯脚的下半部分,先摇一 摇,再凑上去轻轻闻一闻,第一个口只能浅浅地尝一下,出于对酒主人的礼貌, 最好浅尝一口后对酒的色香味做一个评价;喝汤的勺要从里往外盛汤,喝的时候 不能有一点儿声音;刀叉的顺序,先用外面的再用里面的,切牛排的时候吃一口 切一口,如果是在餐厅里,侍者问牛排要几分熟的时候,回答吃得生一点儿会显 得你对西餐很熟悉,即使为了不勉强自己,想吃熟一点儿的,也不能说十分熟, 一般说五六分就可以;吃有骨头的鱼或肉都是用刀叉把肉剔下来,送到嘴里而绝 不可以从嘴里吐出骨头;万一不小心送到嘴里的食物太烫,只能马上喝口凉水, 千万不能吐出来……我兴致勃勃又略带紧张地跟着马太太演练了一遍,那是我到 法国几个月里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许多年了,还能清晰地记起那天的美食曾经 怎样让我大块朵颐。 是的,我羡慕马太太的生活,要不是她对我亲切得像一个亲人,我也不好意 思告诉她我的羡慕之心,我还说,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美好的生活,像她一 样,享受人生,不再让自己挨饿受冻,被人欺辱。马太太意味深长地望着我雄心 勃勃的面容,幽幽地说:“其实我更羡慕你,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还有很多梦 想可以去追求,而我,已经老了,没有机会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儿,可惜 那时没有什么选美。我也梦想过当明星,可是时代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算是生 不逢时吧。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带你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你这么年轻漂亮,你 要看到自己的价值,你要善用自己的美去为自己赢得美好的未来,你不会永远挨 饿受冻,终有一天,你的美丽会为你赢得整个世界!”这是一段我每每想起就灵 魂激荡的话,它像一道预言,预示着我以后的人生。我至今仍然感激素昧平生的 马太太在异国土地上无私给予我的一切,一切。或许,你们会说,她是在我身上 找她年轻时代的影子,她想借我去补偿年轻时候没有实现的梦想。但是,即便如 此,能够为一个萍水相逢、流落他乡的女孩子付出这么多,也足以证明她心中对 于这个世界博大宽容的爱。仅此一点,她就是一个伟大高尚的人;仅此一点,她 就是我心目中道德的楷模。我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去帮助那些比我弱小的人实 现他们的梦想。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这种做法无上光荣。 果然不久,选美活动的主席里·法郎蒂先生邀请所有参选的小姐到他家晚宴, 客人中还包括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和其他一些工商界人士。 那天,我穿上了从国内带来的专门为出国新做的旗袍,那是一件蓝色蜡染棉 布料加大红色滚边的旗袍,既传统又有少数民族的风味,加上复习很多遍的餐桌 礼仪,我对这次赴宴渴望而不慌张。 我学习的礼仪果然及时,在开酒的时候,我按照程序举起杯子轻轻摇晃,闻 一闻,尝一尝,然后大方地对主人说:“这酒真美,醇厚却很温和,谢谢您让我 们品尝这样的艺术品。”法郎蒂先生很高兴地看着我说:“小姐,真是懂酒的人。” 也许有人会觉得不懂装懂很虚伪,但在国外生活,就必须迅速融入别人的文化和 生活习俗,要不是事先有准备,我一定会在餐桌上束手束脚,一举一动都要先看 别人再模仿,那怎么可能展示自己的风采?! 到现在,如果有年轻的女孩子去参加选美活动,我也会像马太太当年教我那 样,告诉她选美选的不光是那个舞台上的你,台下的生活风度才是别人从根本上 接受你的关键。 法郎蒂先生对我赞誉有加,印象良好,客人们也纷纷来与我交谈,这次晚宴 以后,关于我的传闻不胫而走,大家都知道了这次华裔工商小姐选美中有一个来 自上海的神秘女子,风姿绰约、面貌姣好、法语流利,她仿佛从天而降,巴黎的 华人中认识她的人很少。 但是不久,竟有奇怪的男子冒出来声称我其实是他们的秘密女友或前女友。 这些都是马太太听说了告诉我的,我满脸通红,想申辩自己的清白,马太太却笑 着说:“不要让谣言影响到你自己的发挥,我相信你,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 那样辛苦地工作和上学,我没有见过被男人养的女孩子是这样的。我告诉你这些, 只是怕你自己听说后会受不了。”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