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在我们的社会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位杰出人物跳脱特定领域的囿限,赢 得民众的普遍喜爱。体育圈里的乔·迪马乔(JoeDIMaggio )、比利·琼·金(Billie Jean King )或迈克尔·乔丹都有这样的魅力。鲁道夫·努列耶芙(Rudolf Nureyev) 虽是个芭蕾舞星,但千百万敬仰他的民众当中,有很多这辈子可能根本没看过任何 芭蕾表演。即使是冷酷的企业界,也出现过泰德·特纳(Ted Turner)、李·艾科 卡(Lee lococca )或唐纳德·特朗普(Denald Trump)等吸引公众注意的人物。 歌剧界过去有恩里科·卡鲁索(Enrico caruso )、玛丽亚·卡拉斯(Maria Callas), 现在则有帕瓦诺蒂引领风骚。 一般民众对歌剧演唱风格的抗拒,是严肃声乐艺术家赢得广泛群众接纳的主要 障碍。而且,风格上大异其趣的流行音乐,如今都有电子配乐助威,也使歌剧演唱 明显屈居下风。然而, 不1 论是流行音乐的主宰地位,或是一般民众对歌剧演唱 风格的嫌恶,都不能阻挠帕瓦诺蒂赢得家喻户晓的声名。 他的魅力似乎能够超越国籍、文化、种族与年龄的疆界。原因之一固然是欣赏 音乐不需要语言,另一个原因则是,音乐文化极端不同的民族,不论是中国人、毛 利人或巴基斯坦人,似乎都能在他身上体会到导引他们接受完全不同的音乐的特质。 帕瓦诺蒂的魅力不仅吸引人们接受他的艺术,也成功地打破欣赏歌剧的年龄藩 篱。他的众多乐迷当中,有尚且无法听懂贝多芬交响曲的幼龄儿童,也有年长到自 觉难以接受不熟悉音乐的民众。 我和帕瓦诺蒂合作写过两本有关他生平的书,自认对他已有相当的了解。值得 一提的是,很多人知道我的写作计划后,便立刻对我说明帕瓦诺蒂的不寻常魅力。 每个人似乎各有喜欢他的理由,而且都不局限于他的美丽声音。更不可思议的是, 在难以计数的众多乐迷当中,有不少人都会思考,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他。 帕瓦诺蒂普受欢迎的理由,可以归纳出几个基本的要素。首先,帕瓦诺蒂是顶 尖艺术家,具备无以匹敌的天赋歌喉。但他还有一种难得的本事,懂得如何把自己 的高贵本质投射出来。他的动作与脸部表情很容易在歌剧院中湮没,但在电视与影 片中却能清楚地表达出来。由于摄影机能够捕捉到细部的表情,深处澳洲内地与挪 威乡村的民众,反而比大都会歌剧院包厢里的观众更能体会到帕瓦诺蒂的魔力。有 些歌剧歌手的魅力必须在一定的距离下才能真切地体会,可是对帕瓦诺蒂而言,距 离只会减损他的冲击力。 帕瓦诺蒂不仅是传达歌唱情感的天才,他在电视访谈节目中,也擅于表达他讨 人喜爱的特质。他亲切、幽默与脚踏实地的本性不会在摄影机前被压抑,但也不会 受主持人的蛊惑而变得狂妄自大。而且,我怀疑在凡事讲求耸动,只要敢穿奇装异 服或讲些脏话就能暴得声名的当前,民众也乐见有人是靠真才实学在莱特曼(Letterman) 或菜诺(Leno)的节目上侃侃而谈。 所有这些要素的结合,使得帕瓦诺蒂成为适合现代科技的理想演出者。 而且,他稀有的魅力在近来全球联网通讯的传播下,也使他的观众基础超过历 史上的任何表演者。每当有人向他提及如此庞大的成就时,帕瓦诺蒂总会立即感到 惊讶,或甚至尴尬,但他仍然决心利用这股力量,做些累积财富或荣耀之外的事情。 首先,他了解自己扩张古典音乐听众的潜能。为了达到这项目标,他经常扮演 深入通俗文化世界的使者。他出现在非主流的电视节目中,偶尔也与通俗艺术家一 起举行音乐会。事实上,他等于是与非歌剧听众订约:“如果你们试着听些我的音 乐,我就唱些你们的音乐。”多年来,他一直以唱不好为由,拒绝演唱流行音乐。 如今,他了解即使他唱不出法兰克·辛纳屈的风范,但偶尔能挤进流行排行榜的前 二十名,仍然有助于打破多数人不愿接触严肃音乐的心防。 这种传布福音的态度主导帕瓦诺蒂的很多决定。1993 年有人和他接洽再次举 办三位男高音演唱会事宜,帕瓦诺蒂的最初反应是否定的,因为他怀疑他和另两位 同行能够再刨1990 年在卡拉卡拉(Caracalla )露天剧场表演时的自然、热络气 氛。然而,人们告诉他这次演出的观众可能数百倍于第一次音乐会后,他了解到这 是推广古典音乐与歌剧演唱的大好机会,便立刻改变主意。1994 年7 月在洛杉矶 举行的音乐会实况转播到全球203 亿观众面前,而且随着节目的不断重播,实际的 观众数目也不断增加。 提拔年轻艺术家是帕瓦诺蒂善于利用自己名气的另一种方式,他在这方面的努 力与贡献,很少有艺术家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不论是夹在紧密的演唱行程当中,或 是为下一个演唱聘约调养声音,他总是尽可能抽时间听一听其他艺术家或声乐老师 推荐的有志歌手试唱。 他在1980 年创办的费城声乐比赛,是项规模庞大的盛会,唯一的目的便是要 发掘或培养尚未成名的歌唱人才。帕瓦诺蒂在世界各地旅行演唱时,常会交待费城 的工作人员安排试唱会,让他可以有好几的时间在巴黎、布宜诺斯艾利斯或波特兰 聆听年轻歌手试唱。我们很难想象其他艺术家会像他一样,在忙碌的演唱事业当中, 还如此费力协助有心向上的乐坛新秀。 除了利用自己声望从事有价值的工作外,他也经常探寻充分发挥自己才赋的新 方法。多数艺术家像帕瓦诺蒂在70 年代达到事业的顶峰之后,多半会转趋谨慎, 抗拒一切可能危及他们声名的事物。他们坚守熟悉、利益丰厚的日常演唱路线:常 驻大都会歌剧院,偶尔在其他大歌剧院露面,或举行几场零星的音乐会,如此而已。 但这不是帕瓦诺蒂的作风,他珍惜一切新的挑战。无畏的精神甚至驱使他在体 重达到高峰时,仍敢于主演一部好莱坞浪漫喜剧电影;与摇滚明星在卡内基音乐厅 合开演唱会;并把整部《波希米亚人》(LaBOheme)带到中国大陆制作演出。自从 十五年前我和他共同完成第一部书,叙述他成名的历程以来,他便经常远离歌剧明 星的传统世界,深入其他领域探索。最近这段时期他活得丰富而刺激,并不是因为 事业上的非凡成就,而是因为他对未知、意外与冒险的好奇。这些作风说明,他是 如何珍惜与领略自己特殊地位所带来的情趣。 帕瓦诺蒂这几年也经历了许多个人生活上的波折,最小的女儿染上令人惊吓、 困惑的疾病,对他和家人尤其是痛苦的折磨。需要手术治疗的膝伤,有时候让他的 演出变得十分困难。体重问题带来的困扰,远比他平常表现的泰然态度更令他头痛,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健康的威胁也愈来愈大。 在他的歌唱事业当中,成功的演唱固然多得难以计数,但他也经历了许多不是 那么辉煌的时刻:例如,他曾在斯卡拉歌剧院(La Scala)被喝倒采,另外还有摩 德纳流行音乐会的对嘴演唱事件。他并未对这些不光彩的事件避而不谈,依旧坦白、 达观地面对问题。 作为帕瓦诺蒂的共同撰述者,我必须尽力从他身上挖掘表露他真正本质的生活 经历与事迹。我寻求他对每种经验以及珍爱事物的意见与省思,不论是家庭、朋友、 音乐、演唱、马匹或食物都不放过。我尽量纳入能够传达他喜欢嬉闹、恶作剧的本 性,或显露他冲动、不可测个性的许多轶闻。我也哄他说出他不轻易透露的故事, 显示他善良的内心所包容的慷慨、同情、忠诚与谦逊。 我以旁观者的立场试图让读者了解,不论是紧张万分的演出环境,或在意大利 家中悠哉度日,帕瓦诺蒂四周总围绕着不同的乐趣与兴奋。他热爱他的生活,我和 他也努力让读者体会当帕瓦诺蒂的乐趣。 过去一年,我一直在帕瓦诺蒂左右,也经常目睹表露帕瓦诺蒂本性的行为,这 些都是一个传记作家梦寐以求的愉悦启示。我在他家里看过他抢在一二十位家庭成 员或雇员之前,抓起铃铃作响的电话(生活的热望);午餐的时候,他会从太太的 餐盘偷些通心粉(更大的食欲);有时包机已准备起飞,他却还在和任职机场的乐 迷闲聊(平易近人)。虽然周遭的人习惯对旁人品头论足,他也绝不对任何同僚发 表不客气的评论(毫无保留的同情)。别人激怒他后,他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愤怒 (不记恨)。 这些都是帕瓦诺蒂经常自然流露的本性,环绕他身边的人觉得十分有趣,而寻 找写作材料的作家更是收获匪浅。这和他经常在舞台上表演无关,纯粹是帕瓦诺蒂 自己本性的流露。他已经习惯把握现在,避免千篇一律的常规。他喜欢椰榆朋友, 逗他们笑,或突然耍个噱头,让最熟悉他的人也惊愕不已。 访问中国大陆时发生的一件小插曲,对我来说最足以说明帕瓦诺蒂和多数人, 特别是和其他大艺术家的不同。这次行程几乎有如国家访问一般地慎重与煞费周章, 帕瓦诺蒂在行程当中曾应邀观赏传统的京剧演出。京剧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和 日本的歌舞伎一样,必须合于一定的传统风格,与西方的歌剧绝少相似之处。帕瓦 诺蒂坐在头排,坐在这类位置的名人都知道,观众的眼光会集中在他们身上,必须 谨言慎行,帕瓦诺蒂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当中国的演员在他面前唱作俱佳地表演时, 他似乎完全着迷,热情地鼓掌。 然后又和他们合照,与演出者相互恭维。 帕瓦诺蒂并未就此满足,他告诉中国演员,他想亲自尝试他们的歌剧风格。为 了满足这项出其不意的要求,他必须细细地化妆、试戏服,整个冗长、繁琐的过程 共耗费了4 个小时。而且,他还得学习完全陌生的音乐,以及让他的声音根本无法 辨识的演唱风格。不过,所有在场目睹与听到最后结果的人,特别是那些中国人, 将很难忘怀他的演唱。这段奇特的机缘也为歌剧档案研究者提供了很有价值的历史 纪录。 我怀疑如果换成尤西·比约林(DJussiBjoerling )或玛丽亚·卡拉斯,他们 还会冒着出丑的危险,如此煞费周章地尝试新事物?不过,我这么下结论或许有些 偏心。但在帕瓦诺蒂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人们的期许与他自己享乐的美妙结合。 还有一段极其好笑的遭遇,最能看出他喜爱嬉闹的本性。他有栋夏季别墅座落 在佩萨罗(Pesaro),有一回,我们坐着他的豪华快艇离开佩萨罗港。 我们按照法律规定,把船开得很慢。他的豪华白色游艇非常起眼,帕瓦诺蒂穿 着鲜艳的夏威夷衬衫掌舵,目标也同样明显。我们经过泊在港口的一些观光游艇时, 船上的游客起初先望一眼游艇,然后再看一下开船的人。他们认出他后,先是惊愕, 接着便开始高嚷:“晦,帕瓦诺蒂!”“Ciao,卢奇亚诺!”“Ciao!”帕瓦诺蒂 报以微笑,然后开始跟着嚷:“晦!”“Ciao,大家好!”渐渐离开港口后,我们 陆续经过许多船只,但船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令我惊讶的是,帕瓦诺蒂竟然也 对着他们高嚷:“嗨!”“日安!”仿佛是在告诉他们:“张开眼睛,不要错失机 会,帕瓦诺蒂在这里。”我对这本书的最大期望,莫过于它也能高嚷着:“嗨!张 开眼睛,帕瓦诺蒂在这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