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走上文学之路 1960 年,正当我意气风发,在工厂干得十分带劲的时候,我应征入伍了。 从工厂参军来到部队,当的又是技术兵。丢掉自己心爱的专长未免可惜,一想 到进部队后能走南闯北,开阔眼界,便毅然穿上了水兵服。但当水兵没有下水,是 旱鸭子,考上了海军制图训练学校,毕业后搞制图。眼界果然大开,我一下子看到 了整个世界。世界的地理概况是什么样子,各个国家主要港口的情况我都了解,我 甚至亲手描绘过这些港口。我从农村到城市,由城市进工厂,从工厂到部队,经过 “三级跳”把工农兵全干过来了。 我们的工作技术性很强,当时我是个班长,业务压力很大,没有时间看小说了。 资料室里只有技术书,没有文学书籍,实在把我憋坏了。有一次晚上看完电影《达 吉和她的父亲》,回到作业室,我忍不住在技术笔记的封底上写了几句感想,被副 大队长看见,叫我站起来挨了好一顿训。我的班在考核时从理论到实践,人人都 “是五分,满堂红。还出了一个标兵。政办室(政治工作办公室)叫我写一个材料, 没想到几天后这个材料在报纸上登出来了。 政治干事叫我写这个材料的时候,并没有提是给报社写稿。我真是大喜过望, 觉得发表作品一点也不难,这不是不知不觉就登出来了吗?过两回,领导可能是从 锉子里选将军,居然认为我还能“写两下子”,叫我为大队的宣传队编节目小话剧、 相声、快板、歌词等等,无所不写。有时打下了敌人的U2高空侦察机,为了给部队 庆贺,在一两天的时间里就得要凑出一台节目。以后想来,给宣传队写节目,对我 来说等于是文学练兵。写节目必须要了解观众的情绪,节目要通俗易懂,明快上口, 还要能感染人,而且十八般兵器哪一样都得会一点。这锻炼了我的语言表达能力, 逼我必须去寻求新的打动人心的艺术效果,节目才能成功。 文艺宣传队的成功给了我巨大的启示。元帅、将军们的接见,部队领导的表扬, 观众热烈的掌声,演员一次次返场、一次次谢幕,这一切都使我得意,使我陶醉, 但并未使我震动,并未改变我对文艺的根本看法。我把编排文艺节目当成临时差使, 本行还是干制图。就像进工厂以后爱上了机器行业就再也不想当作家一样,我把制 图当成了自己的根本大业,搞宣传队不过是玩玩闹闹。而且调我去搞宣传队,部队 领导的意见就不一致,负责政工的政委点名要调,负责业务的队长坚决反对。我所 在部队是个业务单位,当时正值全军大练兵、大比武,技术好是相当吃香的。我在 业务上当然是顶得起来时,而且已升任代组长(组相当于步兵的排一级单位),负 责全组的业务工作。如果长期不务正业,得罪了握有实权的业务领导,就会影响自 己的提升。 业务单位的宣传队是一个毁人的单位,获虚名而得实祸,管你的不爱你,爱你 的管不着你,入党提干全没有份。但是,有一次给农村演出,当进行到“诗表演” 的时候,有的社员忽然哭了出来,紧跟着台上台下一片欷歔之声。这个贫穷落后的 小村子,几经苦难,每个人有不同的遭遇,不同的感受,诗中人物的命运勾起他们 的辛酸,借着演员的诗情把自己的委屈哭出来了。 社员的哭声使我心里发生了一阵阵颤栗,使我想起了10 多年前我趴在小油灯 底下磕磕巴巴地读那些闲书,乡亲们听我讲故事那样有滋有味,我对文学的看法突 然间改变了。文学本是人民创造的,他们要怒、要笑、要唱、要记载,于是产生了 诗、歌和文学,现在高度发展的文学不应该忽略了人民,而应该把文学再还给人民。 文学是人民的心声,人民是文学的灵魂。作家胸中郁积的愤懑,一旦和人民的悲苦 搅在一起,便会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人民的悲欢滋补了文学的血肉,人民的鲜血 强壮了文学的筋骨。 文艺不是玩玩闹闹,文学也决不是名利思想的产物。把写作当成追名逐利,以 为只有想当作家才去写作,都是可怕的无知和偏见。所以,过去我为了给自己争口 气而投槁,以致于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肩上没有责任,对人民没有责任, 对文学也不负有责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一试不行就拉倒。文学不喜欢浅尝辄止, 不喜欢轻浮油滑,不喜欢哗众取宠。写作是和人的灵魂打交道,是件异常严肃而又 负有特殊责任的工作。人的灵魂是不能憋死的,同样需要呼吸,文学就是灵魂的气 管。 我心里涌出一种圣洁般的感情,当夜无法入睡,写了一篇散文。第二天寄给《 光明日报》,很快就发表了。这是1964 年的事。紧接着1965 年我又写了第一个 短篇小说《新站长》,听信一个甘肃的战友的话,寄给了《甘肃文艺》,很快也发 表了。然后就写起来了,小说、散文、故事、通讯什么都干,这些东西陆陆续续在 部队报纸和地方报纸上发表了。 搞业余创作的这条路,我是注定要走下去了。如果文学真有个大门的话,那么 立志是迈进这个大门的左脚,信心是迈进这个大门的右脚。一般说来,只有首先相 信自己会写出东西,才有可能真的写出东西。创作只有通过进取的精神状态才能取 得成功。而提高自信心,就能变得更富有创造性。这也顾虑,那也担心,灰心气馁, 自暴自弃的人,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创造的。 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放弃了绘图的专长,断送了有可能“升官”的前程,但我 并不后悔,我认识了文学,文学似乎也认识了我。带着190 元的复员费,利用回厂 报到前的休息时间,单身跑到新疆、青海、甘肃游历了一番。我渴望亲眼看看祖国 的河山,看看各种面目的同胞。直到在西宁车站把钱粮丢了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 狼狈而归,回到原来的工厂重操旧业。 1966 年,各文学期刊的编辑部纷纷关门,我有三篇打出清样的小说和文章被 退回来了。由于我对文艺宣传队怀有特殊的感情,便又去领导工厂的文艺宣传队, 以寄托我对文学的怀念,过一过写作的“瘾”。 1972 年,《天津文艺》创刊,我东山再起,发表了小说《三个起重工》。 我的文学道路就是这样一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流水帐。我相信文学的路有一 千条,一人走一个样儿。 我舍不得丢掉文学,也舍不得丢掉自己的专业,至今还举棋不定。但是每经过 一次磨难就把我逼得更靠近文学。文学对人的魅力,并不是作家的头衔,而是创造 的本身,是执著的求索,是痛苦的研磨。 按着别人的脚印走不出自己的文学创作的路,自己的路要自己去闯,去踩。 搞创作应该学竹笋破土而出,硬往上挤。当然不是削尖脑袋硬往作家的行列里 挤,而是拿出自己的作品,用自己的色彩、感情、风格,在文学的大森林里冒出芽, 长出一技。一个生命,它诞生了,就有诞生的原因和存在的道理。不怕人嘲笑,首 先自己不嘲笑自己。一个有志于文学创作的人,尤其应该从自己的眼前,顽强地踩 出一条道路。认真地观察、熟悉自己所处的现实环境,挖掘、提炼。喊出自己的声 音,有真情实感才会有真文章。基于以上这些,我才有粉碎“四人帮”以后的那些 作品。那些作品不是什么成功之作,但却是我走向文学道路的深深脚印……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