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死的学问和幽默——《阴阳交接》创作谈 时间宣布任何永恒都是虚无。只有死可以对时间发出最有力的挑战——死是一 种永恒的强大。 最终的胜利者是死神。中国叫阎王爷。别看它在封神榜上没有名号。 人死如虎。 死者为大。 都说明活人怕死人。人死如灯灭,不会再对任何人构成危险,人还是害怕死了 的同类。如同怕鬼魅魍魍,怕因果报应,怕阴气晦气,总之还是怕死亡突然降临到 自己头上。 人类恐惧死亡,就衍生出许多关于死亡的神话。于是死就有了魅力,成了墨人 骚客永恒的创作题材之一,永恒的还是死。 吃死人。各种各样的吃法。 ——拿死者作文章。作者里有死人的亲属、朋友、同事、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 险恶奸诈的屑小之辈。人一死,围绕着他(或她)的人或站在远处旁观的人都可以 据此作文章。各有巧妙不同,诡异橘秘,一波三折,唱念做打俱全。一把鼻涕一把 泪。 一死百了,了不了。 许多问题活着无法解决,等人死了最后盖棺定论,最后摊牌,最后总爆发,总 解决。死后算账。 没有一个单位、一个人,对一个死人长期在殡仪馆里躺着会无动于衷。 “入士为安”——不“入土”死的不安,活着的也甭想安生。 于是我要发明一个词:“死道主义”。 阴阳交接过程中的故事太多了。这也是优越社会制度下的优越性,对每个人都 负责到底——到底就是到死及死后的“人士为安”。 死,就很有学问,很有讲究了。 幸运的人不仅会生,还要会死,死得其时,死得其所。讲究死道,这也是我对 阴阳交接的故事感兴趣的原因。 它不在“永恒”的范畴。以往表现生死题材的作品,多在生和死的价值上作文 章。忽略了阴与阳的对接过程。把阴间搬到阳世。阴阳混饨,以死人整活人,阴盛 阳衰。这是近年间才激烈起来。其间的人面与鬼面、公心和贪心、生道与死道、官 场与葬场、肃穆与滑稽、文明与愚陋、热闹与凄凉,极尽阴间百态和人世百态。惊 死活人,笑活死人,不记录下来既对不起死者,也对不住生者。 又一个吃死亡的。 战争减少,物质发达,人口暴长且寿命越来越长,地位级别越来越高,阴阳交 接的事情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君不见火葬场的灵车每天来往穿梭,各种级别 的治丧委员会、治丧小组如雨后春笋…… 死道大有可为。 创作《阴阳交接》的时候,我仿佛得到了一个包拯的阴阳枕,躺上去就能自如 地来往于阴间和阳世。自觉笔端有了鬼气,写起来容易得很。 谁若不信,不妨一试。 治丧委员会(或组)就是这样的阴阳枕。 我相信《阴阳交接》这部小说会使熟悉我的人有一种陌生感,不熟悉我的人当 然更会感到陌生了。 尽管我们仍然被现实牢牢地抓住。 现实本身是不稳定的,飘浮的。难以捉摸和把握的。创作同样也是不患变,而 患不变。 但,万变不离其宗。宗就是自己的文学世界。不能把文学变没了,把自己变丢 了。 现实的沉博、深刻和芜杂,构成了我的表现世界。逃避这些就失去了我——这 不是在谈什么“主义”,我实在是无“主义”可谈。 以前可能注意现实的沉重和责任较多。现在也不想无视这沉重和责任。 但作家对现实的感觉,并非真实的世界本身。现实世界培养各种情感。作家感 知生活的方法不同,情感结构不同、精神走向不同,所以在同一个天底下生出许多 绝不相同的作家。 不仅批判现实,还要理解现实,欣赏现实。看到现实对思想的校正、戏弄和宽 容,以一种超越的力量投身于现实,便生出变化,生出幽默。即便不能构成大气象、 大规模的幽默效应,有一种冷峻的机智、一种坦诚的荒诞、一种宽容的轻松也是好 的。 幽默——是作家从现实中熔炼出来的金子,熠熠生光。 只有感觉被幽默激活,才能发现现实生活中的幽默,智慧才能从沉重的束缚中 溢出。 幽默——是现实生活给创作提供的一个契机。发现它,还能摆脱现实给艺术把 握带来的困难。 比如,还有比死更沉重的吗?然而死又是人类进步所不可缺少的。设想如果只 生不死,这个世界受得了吗?死是一种美,是生的另一部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