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憬 一晃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玉英已是四年级的学生。她品学兼优,对于国文和 音乐尤为爱好。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借到了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邓肯自传》,刚读了几页 就被书中的描写吸引住了,于是手不释卷地一口气读完了全书。美国舞蹈家邓肯为 舞蹈事业终身奋斗的事迹和精神深深地打动了玉英,在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邓肯 像森林女神一样薄纱轻衫赤足起舞的形象,而邓肯向往自由,不畏权贵,坚持信念, 勇于创新的坚强意志,更赢得了玉英由衷的敬佩。掩卷深思,玉英沉入了对艺术追 求的遐想之中。以她当时的年纪,尚不能理解邓肯的许多艺术主张,如对传统的反 叛和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舞蹈使命的理解等等,但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该书所营造 的特殊的氛围。自幼对音乐就很有感悟力的玉英,在接受了三年多的新式教育之后, 《邓肯自传》无疑又为她开启了一扇探视艺术殿堂之窗,激起了她心中对表演艺术 的最初憧憬。这本书她读了又读,才依依不舍地还了。还书之后,她总感到若有所 失,最终她还是到书店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本,在她几年的读书生活中, 这本书一直放在她的枕边。 然而,在当时中国的剧院舞台上,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舞蹈,更不用说女 子从事这一职业了,风气尚很闭塞,女子登台抛头露面是不可想象的事,因此,只 能从外国电影中看到一些舞蹈的片断。阮玉英的两位好友谭瑞珍和梁碧如对电影和 戏剧也十分喜欢,常拉着玉英一起去看电影和新剧(即文明戏),这两者都让玉英 着迷。每每看过之后,三位好友总兔不了要热烈地评论一番。 1922 年初的一个周未,谭瑞珍兴奋地向阮玉英和梁碧如宣布:“今天谁也不 许回家,我请客,咱们去夏令配克看电影,”她特别强调,“中国片《海誓》。” “真的吗?”玉英和梁碧如都感到有些意外,这夏令配克影戏园是一家由外商经营 的电影院,专放外国电影,对中国电影可是从来不屑一顾的。 “是的,”谭瑞珍答道,“我看了报上介绍,《海誓》是由新成立的上海影戏 公司拍摄的长故事片,夏令配克是不肯放映,上海影戏的老板气愤之下,包下了这 家影戏院,所以我们今天才能在夏令配克看到中国电影。”“既然如此,这场电影 我们倒不可不着。”梁碧如响应道。 于是,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奔夏令配克去了。 影院内的灯光渐渐转暗,银幕上映出了片名,王英她们停止了交谈,开始聚精 会神地观看影片:青年画家周选青虽然家境贫寒,但英俊且极具才华,因而赢得了 妙龄少女福珠的爱情,他们互相盟誓,永远相爱,如有负心者,必蹈海自杀。可是, 当福珠的富有的表哥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没有能经得住表哥的诱惑,竟然抛弃了 穷画家,而答允了表哥的求婚。当她与表哥在教堂中举行婚礼时,忽然良心发现, 幡然悔悟,逃离教堂,复投奔画家。画家正伤心不已,见福珠前来,遂痛斥其见异 思迁,拒而不纳。福珠想起所立誓言,掉头奔向海边,欲蹈海自尽。画家在福珠离 去后猛然惊醒,急追至海边,救起福珠,尽释前嫌,有情人终成眷属。 以今天的眼光观之,这无疑是一部极其平庸的电影,讲的是一个很落俗套的故 事。但它却令玉英和她的两位伙伴既觉新鲜又受感动。要知道《海誓》可是中国最 早的三部长故事片之一,在此之前全部不多的中国影片均是片长不过四本、放映时 间不超过一个小时的短片,且内容除个别影片以外其余皆不外乎打闹逗笑的无聊故 事,而《海誓》片长六本,放映可及一个半小时,不仅有完整的故事,而且制作也 还比较认真,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该片的女主角殷明珠。 殷明珠比起玉英她们来,也只大了五六岁的光景,然而,她却是开一代风气之 先的人物。中国故事片的摄制实始于1913 年,是由中国电影事业的拓荒者郑正秋 和张石川拍摄的第一部故事片《难夫难妻》,但当时的上海还没有哪位女士敢于走 上银幕,或者说还没有哪位男士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女子登上银幕。女子抛头露 面尚被视为伤风败俗的事,更何况能把人的面部放大几倍乃至几十倍而使其毫发毕 现的电影,即使在标榜戏剧革新的新剧(文明戏)舞台上,也不见女演员的身影, 所有的女性角色无一例外都是由男演员反串的。与新剧有着紧密联系的早期中国电 影也和新剧一样,从《难夫难妻》开始,其中的女角色也都是由男演员来反串,唯 一的例外是1913 年由中国电影的另一位拓荒者黎民伟在香港拍摄的短片《庄子试 妻》中,大胆启用了他的妻子严姗姗在片中饰演了使女一角,从而使严姗姗成为中 国第一位电影女演员。严姗姗是一位知识女性,同时还是一位民主革命者,毕业于 香港懿德师范,辛亥革命时,曾参加广东北伐军女子炸弹队,这也是她能有勇气第 一个走上银幕的原因之一。但即便如此,她在片中也只是饰演了偶露两面的配角而 已,片中的女主角仍由黎民伟自己反串,况且那是在香港,风气要较内地开放得多。 在上海,到20 年代初仍没有电影女演员出现,直到1921年中国的第一部长故事片 《阎瑞生》拍摄时,方有女子登上银幕,这是一位叫做王彩云的已从良的妓女。[4] 王彩云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默默无闻,而真正成为女影星的,殷明珠当属第 一人。 殷明珠之所以敢于率先走上银幕,与她的家世和经历是分不开的。她于1904 年出生于江苏吴县的一个书香人家,其父是一位画师,在苏浙一带略有名气,但去 世较早。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举家迁往嘉兴,不久再迁上海。 殷明珠就学于上海中西女塾,在这所由洋人办的学堂中,她饱受西方文化的熏 陶,学会了跳舞、唱歌、游泳、骑马、骑自行车和驾驶汽车,又生得美丽动人,被 公推为校花。她喜着洋装,时常摹仿外国影星装束,因而人们呼之为F.F.(foreignfashion) 女士,意为“洋派”人物。可见,家道中落使她易于摆脱家庭的压力,而西式教育 则使她较少保守思想,因而她能打消顾虑,勇敢地走上银幕。她是在交际场中结识 了上海影戏公司的创办人但杜宇,两人志趣相投,殷明珠很崇拜西方影星,但杜宇 则想尝试拍电影,故而“上海影戏”的开山之作《海誓》的女主角就非殷明珠莫属 了。拍片前就已在交际场中出名的殷明珠初登银幕更招徕了大量观众,于是她成了 名副其实的明星。 看完《海誓》,阮玉英和她的伙伴们还沉浸在影片的剧情之中,在谈论过剧情 之后,自然地就转入了对女主角的饰演者殷明珠的议论,尽管她们对她平日过于招 摇的举止颇有微词,但对她敢于拍电影还是挺佩服的,她们也为中国有了自己的电 影女演员而高兴。在阮玉英这些女学生的心目中,殷明珠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典范。 而殷明珠的成功对于憧憬着表演艺术的阮玉英说来,则更具有特殊的意义,那就是, 在中国要当一个女演员已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了。 一年后,阮玉英自崇德女校小学部毕业,并升入该校的初中部继续就读。 此时的玉英,已是“亭亭长成,琼葩吐艳,朗朗照人,虽荆布不饰而韵致嫣然”。 [5]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