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1925 年,阮玉英已是崇德女校初中部二年级的学生,她布衣布鞋,不施粉黛, 但仍掩饰不住青春的靓丽。这年夏天,“校中举行游艺会,女士被选登台,玉貌咮 喉,艺惊四座,当时人即许为有艺术人才,其实在女士不过偶而游戏而已。”[9] 此时的阮玉英正处在风华正茂的16 岁的花季。一方面,七八年来的学校生活已冲 淡了不幸的童年在她身上打下的印记,与所有的青年学生一样,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和幻想;而另一方面,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社会上的种种不平等特别是 人生不平等的现象也常常令她感叹,对自己的前途也就不免生出几分忧虑。 升入初中后的阮玉英仍然有闲暇时就前往张府看望在那里做佣人的母亲,但张 府的气氛总使她感到郁闷和压抑。母亲为女儿考虑,为免得女儿受张家人的气,也 免得人家知道她是佣人的女儿而说三道四,也不愿她常到张府来。于是,她们常在 虹口的昆山花园见面,何阿英每天傍晚时分须带着张太太的孙女去那里玩耍,读了 一整天书的玉英也正好出来散散步,母女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贴心话。 尽管阮玉英很少到张府来,但她的偶而露面仍引起了张家四少爷张达民的注意。 张达民是年已22 岁,作为一个富家子弟,在交际场所和生意场上也可谓见多识广 了,但当他第一次留心注目已是中学生的阮玉英时,仍为她身上所特有的超凡脱俗 的气质和带有一丝哀怨的漂亮面容所震惊不已,他怎么也役料到当年瘦瘦小小的黄 毛丫头现今居然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不由得怦然心动。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张 达民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何阿英的身边,借机会打听有关玉英的事。何阿英起初 并不在意,张达民从小就与玉英相识,这些年玉英在外读书,张达民不大能见到她, 现在来问问她的情况,也是情理中的事。于是将她们母女俩常在昆山花园见面的事 也在无意间告诉了张达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从女中学生阮玉英那清纯的形象印人张达民的脑海之 后,他对她的思念竟挥之不去,且与日俱增,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爱上这个女学生 了。连他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在交际场上,见到过同样是妩媚漂亮的富家女孩子 也不为少,可从来没谁让自己如此这般动心,是什么让自己魂牵梦索欲罢不能?他 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这就是所谓“缘份”不成? 像张达民这样看中的东西不搞到手绝不罢休的公子哥儿,并没有太多地考虑将 来会怎样,就投入了对阮玉英的疯狂的追求之中。但他苦于找不到接近阮玉英的机 会,阮玉英平日住校,女校有比较严明的纪律,青年男子要走进去是不大容易的, 阮玉英虽然偶而会来张府,但一来就跟她母亲在一起,他一个张府的少爷,总不能 老往佣人的房间里钻,现在他得知阮玉英常去昆山花园,真是天赐良机,在花园自 有一份浪漫与温情的特殊氛围,只要自己把握得当,定会达到目的。 秋日的昆山花园,正是一年中景致最为迷人的季节,秋风吹走了夏日的闷热, 黄叶落满林中小径,夕阳的余晖穿过簌籁作响的林叶洒落下来,草坪上布满了跳跃 的光影,傍晚的花园是那般的温馨。领着东家的小囡在此散步的何阿英不时地向远 处眺望,思忖着今天女儿是否会来此相会。正当她在念叨着女儿的时候,小径的尽 头闪出了玉英的身影。一袭白衣,长长的黑裙,晚霞映衬着她俏丽的脸庞,女儿是 如此的美丽,何阿英自己不由得也看呆了。 在她一愣神的功夫,玉英已走到她的面前。玉英轻轻挽起母亲的手臂,信步向 前迈去。何阿英感叹道: “要是你爸爸看到现在的你,他该多高兴啊!”玉英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也想 起了父亲,想起了童年与父亲共度的时光,父亲的形象已有些模糊,父亲离世已经 十年了,那时,她还只是个6 岁的孩子。这十年来母亲为了让自己读书吃了多少苦 啊!玉英驻足看着身旁的母亲,刚过40 的母亲两鬓已出现了白发,玉英的心中一 阵激动,其实这些年来,她一刻也没有忘记初入张府随母帮佣时向母亲许下的心愿 :自己长大后,一定要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现在,她的这种心情更为急迫了,她 要让母亲尽快地结束当佣人的生活。 这时,花园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高高的身材着一身笔挺的西 装,英俊而白晰的方脸上架着一副阔边眼镜,倜傥之外又显出几分文气。何阿英定 睛一看,这不是张家的四少爷张达民吗?于是赶紧上前打招呼: “四少爷,你也来花园散步啊?”“是啊,在家里坐久了太气闷,出来走走。” 他随即转向阮玉英,“这是凤根吧?凤根可是越长越漂亮了,走在大街上我恐怕是 不敢认了呢。何妈真是好福气。”阮玉英和四少爷张达民一直是认识的,只是这些 年来不常见面而已,这天在昆山花园见到张达民,她只以为是偶然相遇,并未多想。 于是她不卑不亢地和张达民打了个招呼,叫声四少爷就退在一边不再多言。张达民 却不走开,继续找些话题与何阿英母女俩聊着。为了不拂少爷的好意,玉英间或也 插两句话,张达民遂挑些学校的话题与玉英聊了起来,渐渐地玉英说的反倒比何阿 英多了。张达民知道事情得慢慢来,聊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张达民傍晚时分经常来昆山花园散步,于是也就常与 阮玉英相逢,这位丝毫不摆主人架子的张府四少爷逐步赢得了涉世未深的青年学生 阮玉英的好感,而青年人之间总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渐渐地,交谈主要在两位年轻 人之间进行。何阿英既要照顾小孩,又插不上话,也就常常离开他们的身边。 此时的何阿英心中充满矛盾,作为过来人,她何尝不知四少爷的用心,一次两 次相遇也许纯属偶然,而天天如此,四少爷必定是看上玉英了。四少爷家底殷实, 又读过洋学堂,当是懂得平等的新派人物,若他果然是一片真心想娶玉英为妻,玉 英的终身也就有了依靠,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这些富家子弟终归有些靠不住,朝 三暮四喜新厌旧那是见得多了,准能保证张达民一辈子都对玉英好呢?再说就算张 达民对玉英果然是一片真情,张家父母会同意儿子娶个佣人的女儿为妻吗?一想到 张老爷和张太太,何阿英就不寒而栗,此事十之八九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不仅不会 同意,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她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阮玉英想得可没有她母亲这么多,自从父亲去世这十年来,特别是进入崇德女 校以来,她一直生活在单一的女性世界之中,16 岁的她已情窦初开,所读过的许 多鸳鸯蝴蝶派小说中的那些缠绵绊恻的爱情故事也曾使她向往过梦中的白马王子,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还没有哪个青年异性真正走进过她的情感世界,张达民则是第 一个闯入者。张达民虽不如小说中的男主角那般可爱,但对自己也可算得上殷勤备 至体贴入微,且他不计较出身门第与自己相爱,她还是挺受感动的。但是有一点她 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和张达民之间的距离,事情仅仅是开了个头,未来如何,一 切都还很难说。因此,她只是有分寸地向张达民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好感,而并未作 出任何承诺。 不管怎么说,阮玉英在她16 岁那年(1925 年)的秋天开始了她的初恋。 初恋是甜蜜的,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挽起恋人的臂膀,徜佯在秋日花园的小径 上,充满了诗情画意;然而,甜蜜中却带有一丝苦涩,那是对未来的忧虑,这个明 显带有“主仆之恋”色彩的恋情能结出丰硕的果实来吗? 张达民为自己能赢得阮玉英的芳心而窃喜,对自己在昆山花园的收获颇为自得, 若干年后,当已赌输万贯家产一贫如洗的他讹诈阮玲玉时,还曾多次向记者炫耀他 在昆山花园如何与阮玲玉“自由恋爱”的经历,只是隐去了阮玲玉原来是他家佣人 的女儿这一节,以免人们会有他借主人之威强娶之嫌。[10]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