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女儿恋爱了,作为母亲的何阿英心中的惶恐却多于喜悦。她担心的是张家人的 态度,张达民的几个哥哥也许问题不大,但张老爷和张太大就难说了。 早两年张家的大儿子张慧冲从日本留学归来,张父本指望他光宗耀祖,干出番 大事业来,可他竟迷上了魔术,虽说将德国鬼子比下去了,也算扬了名,为中国人 争了口气,但老爷和太太都不觉得为张家增添多少光彩,玩魔术怎么的也只能算是 戏子的行当,别人来玩也许可以,张家的子弟也以此谋生的话,未免有点不务正业, 招人笑话。可这张慧冲倒好,魔术是不玩了,却迷上了电影,这就更是戏子的行当 了。他先在商务印书馆影片部拍片,觉得拍电影挺能赚钱的,不妨当作个事业来做, 于是与人合股开了家电影公司,定名为“联合影片公司”,他为公司主演了《水落 石出》、《劫后缘》等片后,方知拍电影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仍兴趣不减。 张老爷张太太拿他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1925 年,上海影坛的“龙头”明 星公司开拍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部大片《新人的家庭》,把上海滩上所有已成名的 电影演员乃至歌剧演员几乎都请了去参加拍摄,张慧冲自然是在被邀请之列,他欣 然应聘,并在片中饰演了一个主要的角色。拍完此片后,明星公司把他聘为基本演 员,他就在“明星”留了下来。张慧冲在银幕上塑造了许多刚强挺拔的硬汉形象, 深得观众喜爱,因此,他也就欲罢不能了。不仅如此,他还娶了位红影星徐素娥当 妻子。 对于经济上已经自立的大儿子张老爷张大太是徒唤奈何,于是亡羊补牢,对尚 未自立的小儿子张达民的成家立业之事管得紧一些,免得重蹈复辙。 张老爷常把张达民带在身边,以便言传身教,让他早日领悟商海的奥秘,将来 好子承父业。张太太则较多地注意张达民的饮食起居交友情况。然而张达民自幼散 荡惯了,跟在父亲身后,见到的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奢侈表象,而对商海中尔 虞我诈互相算计的阴险诡谲却不甚了了;母亲传授给他的则是贪图享受和嗜赌成性 的陋习,所有这些,都注定了张达民此生必将一事无成,可悲的是,他的父母并未 意识到这一点;可叹的是,阮玉英母女此时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恋爱 中的张达民始终表现得温文尔雅富有同情心,而张达民跟随父母吃喝玩乐的另一面 她们是看不到的。随着玉英年级升高,学费日重,仅靠何阿英做佣人的工钱不免时 常会捉襟见时,张达民自从与阮玉英相恋这几个月来,竟然也能慷慨解囊,掏出自 己的零花钱贴补阮玉英母女。待到他自己要花钱时,再到他母亲那儿去索要。 张太太发觉最近一段时间张达民的花销比以前明显地增多,遂留心观察,很快 她就发现了儿子的秘密,不由得怒上心头。在张太太看来,显然是贫穷的阮玉英在 利用自己的美貌勾引她的儿子,以攀上张家这个高枝,而何阿英定然是他们的牵线 搭桥人,看不出貌似老实的女佣人竟有这般心计。她原本以为儿子是一时性起闹着 玩的,凭她的儿子怎会看上这么个当佣人的女儿,也没真当回事,只是警告儿子别 犯糊涂。哪知张达民不理她这一套,还真的动了要娶玉英的心。张太太一直对张达 民寄予很大的希望,指着他有朝一日娶个达官贵人的千金回来,可他竟如此不争气, 于是张太太把一肚子怒气全发泄到了阮家母女身上,当着张达民的面将何阿英痛责 了一顿,令她卷起铺盖立刻离开张府。她以为这样一来,何阿英母女就会在她儿子 眼前消失,张达民也就会死了娶阮玉英的心。 突然之间被逐出张府的何阿英茫然不知所措,最令她担心的事终于不可避免地 发生了。站在张府大门外的寒风之中,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何阿英感到有些走投 无路,自己丢了工作也就失去了唯一的生活来源,玉英还要读书,今后该怎么办? 正在她为难之时,张达民从身后赶了上来,他安慰何阿英道: “何妈你先别着急,我妈是在气头上,过两天等她消消气,我来慢慢跟她谈, 把你再请回来,你有地方暂住些日子吗?”“我准备先住在我义姐家,让她再帮我 找个做活的人家。”“我看找活的事容后再议,还是先安顿下来为好。我倒有个主 意,前些年我父亲在北四川路的鸿庆坊置了一处房子,一直空着,房子的钥匙就在 我这儿,我只是偶而和几个朋友在那儿聚聚,家里的其他人是从来不去的。你们是 不是先搬到那儿去住两天,房子里面的一应家具倒也是齐备的。”“这当然好,只 是要给四少爷添麻烦了。”何阿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暗自思忖:张达民 虽然与玉英交好,但谁也没主动谈论过嫁娶之事,经今天这一番变故之后,以后到 底如何办,还得与玉英和张达民合计一下才行,不妨先在鸿庆坊住下,与张达民商 量也方便一些,待事情有个说法再作计议。于是,何阿英随着张达民到了鸿庆坊。 当晚,张达民到学校把玉英接了过来,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玉英心中很是难过。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趁着阮玉英上学去了,张达民来到鸿庆坊面带难色地告诉 何阿英,他母亲的气看来一下子还消不下去,何阿英是不是不要再出去当佣人,她 们母女的日常开销可以由他来承担。接着,他又婉转地提出: 鉴于他的父母暂时不会接纳玉英为他们的儿媳,要举行正规的婚礼是很困难的, 是否可让他和玉英先同居,以造成婚姻的既成事实,以后再正式迎娶。 何阿英听罢心中很是失望,她不愿女儿受此委屈,她想那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 了,只要自己再苦个两年,等到玉英初中毕业,就可找个体面的工作,凭玉英的条 件,不见得就找不到比你张达民更强的人。想到这里,她真想一口就把张达民回绝 了,可抬头一看张达民那满怀希望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了,再一想, 这毕竟是玉英自己的事,还得听听她的意见再说,于是回张达民道: “这事我可做不得主,得听听玉英的意思。”自从搬到鸿庆坊后,玉英不放心 母亲一个人住在那儿,每晚都回来陪着母亲。这天晚上,玉英照例回到母亲身边, 何阿英把白天张达民提出的建议告诉了玉英,并表示自己不赞同。玉英听后,没有 作声,沉思良久,她毅然答道: “我愿意。你告诉达民,就照他说的意思办。”何阿英听罢大吃一惊,“这是 你的终身大事,可要考虑周详了,你不必担心家用开支和你的学费,我这就找工作 去。”谁知玉英接着说出了更令何阿英料想不到的话来,“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 个学我是不能再上了,过了年我就17 岁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再去做佣人忍气受 苦,我要挣钱奉养你。本来我是准备马上就去找工作的,现在达民既然提出要与我 成家,若他能在外有一个好的职业,我就为他操持好这个家,若他不能,我还是要 出去做工的,反正不能让你再受苦了。至于是否明媒正娶,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女儿的一席话让何阿英甚为感动,见女儿其意已决,再想想张达民对玉英倒也是一 片真心,这些年来看着张达民长大,这孩子似乎也还老实还能靠得住(其实她成日 关在张府里,对张达民在外的所作所为并不了解),也就同意了女儿的主张。 第二天张达民再来时,何阿英把玉英的决定告知了他,张达民当然是喜出望外, 想不到在他心中盘算已久的心事,这么快就能实现了。 1925 年底,阮玉英办理了退学手续,与朝夕相处了八年之久的好友谭瑞珍和 梁碧如依依惜别,离开了崇德女校。翌年1 月,在这个上海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日子, 阮玉英“带着对爱情和新生活的朦胧追求,带着摆脱贫困境地的强烈愿望,带着结 束母亲帮佣生活的拳拳之心,开始了与张达民的共同生活。”[11]注释: [1][5][9] 《阮玲玉女士小传》,载《联华年鉴》1934—1935 年。 [2][3]《艺人阮玲玉女士年表》,载《联华年鉴》1934—1935 年。 [4] 杜云之:《中国电影七十年》,“中华民国电影图书馆出版部”(台北), 1976 年,第31 页。 [6] 王汉伦:《我的从影经过》,载《中国电影》1957 年6 月号。 [7] 谷剑尘,《中国电影发达史》,载中国教育电影协会编,《中国电影年鉴 》,1934 年。 [8] 《中华影业年鉴》1927 年,转引自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 一卷,中国电影出版社,1980 年,第54 页。 [10]参见《申报》1935 年1 月11 日、2 月28 日、3 月8 日有关报导。 [11]佳明:《从小婢女到一代艺人——阮玲玉的生活和艺术》,载《电影艺术 》1985 年第3 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