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变 “就在阮玲玉在明星公司遭冷遇的几个月中,张石川终于挖掘出了一个令观众 和制片商们都兴奋不已的新的电影题材,然而,这个新题材的出现对于处境已很艰 难的阮玲玉来说,则无异于雪上加霜。 那是在《梅林缘》停拍后不久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张石川下班回家,跨出 汽车,走入家门,随手从儿子张敏吾的床头拿起一本小说,一头钻进了厕所。看小 说可称得上是张石川的一大爱好,这个爱好也是因为拍电影而培养起来的,他只要 一有空余时间,要么床上一躺,要么马桶上一坐,就读开了小说,但所读很少是文 学名著,而是热衷于读那些报刊连载或畅销小说,为的还是从中找到拍电影的索材。 这一天,他钻进厕所,竟久久不见出来,原来,他被手中的小说彻底迷住了。但当 时他也未曾料到,这部小说竟会使影坛风气为之一变,他一直在苦苦探寻的新的吸 引观众的电影题材就这样呈现在他的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部小说就是《江湖奇侠传》,作者为平江不肖生。此公倒也并非平庸之辈, 是在中国近现代小说史上可以留有大名的作家,他的真名为向恺然,湖南平江人, 曾东渡日本留过洋,所作描述清末留日学生生活的《留东外史》为我国较早地描写 留学生活的优秀文学作品。他对中国武术历史掌故知之甚多,一部一百三十四回的 《江湖奇侠传》情节离奇,尤其是对武艺的描绘更是匪夷所思,凝聚了他不少心血, 该书也实为中国现代武侠小说之滥觞。张石川以其老到的生意眼,一下子就相中此 书,料定据此改编成电影,必能抓住观众的心。随即与郑正秋、周剑云协商拍摄计 划,郑正秋虽然觉得拍摄此类影片有违他坚持的电影应教化社会之主张,但出于拯 救公司经济滑坡的燃眉之急,仍承担了改编的任务,很快就根据原小说第八十一回 “红莲寺和尚述情由”等章节改写出剧本,并定名为《火烧红莲寺》。 《火烧红莲寺》以湖南平江、浏阳交界处的赵家坪械斗为引子,描写了情节奇 特的故事:在一次分属两县的村民为争夺码头而进行的械斗中,浏阳县把头陆凤阳 与平江县把头罗传贤各率村民缠斗甚激,突然,平江县阵中走出一华服少年,双手 激扬,浏阳县村民顿觉眼前金光闪烁,纷纷中暗器倒地,于是大败。陆凤阳誓报此 仇,让儿子小青投在昆仑派大师金罗汉门下,小青刻苦练武,终有小成,在返家途 中,投宿红莲寺,无意中发现寺内机关重重,且有美女出入,顿生疑窦,正欲继续 窥探,却被知客僧察觉,失手就擒,被关入斗室。无可奈何之际,忽然屋顶大窗洞 开,原来昆仑派女侠甘联珠、飞剑小侠陈继志和总督卜文正的保镖柳迟适来寺中寻 找落入淫僧知圆和尚手中的总督,却打破了囚禁小青的斗室的屋顶,小青以轻功跃 出,与诸侠一起攻破红莲寺,救出总督,放出良家妇女,火烧红莲寺,但淫僧知圆 和尚趁乱逃遁。 张石川对剧本极为满意,立即开拍,亲自执导。在用谁来饰演女主角昆仑派女 侠甘联珠的问题上,他颇费了一番心思,在公司现有的演员中,阮玲玉首先被他排 除在外,一来他对阮玲玉的无名火尚未消褪;二来在他眼中阮玲玉只能演风流女性, 一点也不具备侠女秉性。胡蝶似乎也不合适,在张石川看来,胡蝶最具大家闺秀风 范,宜演才子佳人,而舞枪弄棍、飞檐走壁恐非胡蝶之长。公司的其他知名女影星, 因各种原因定掉了一些,如王汉伦去了“长城”,张织云、宣景琳等退出了影坛, 剩下的似乎都不合适,张石川决意起用新人,他找到了在一些小公司拍过几部电影 并演过新剧的夏佩珍。 夏佩珍人并非十分漂亮,但眉宇间有股勃勃英气,张石川正是看中这一点,将 她招至明星公司并让其主演《火烧红莲寺》。夏佩珍果然将一个英姿飒爽的黑衣女 侠演得活灵活现。 其实,早在《火烧红莲寺》之前,不少公司也曾拍过武侠片,但反应平平,究 其原因,除了剧本平庸之外,拍摄手法平庸也是一大症结。张石川在导演《火烧红 莲寺》时,则力求出新,要求影片表现出凡人不能企及的武功,片中诸侠,飞檐走 壁如履平地,架着剑光御风而行。这样的特技,电影界没有先例,担任摄影师的董 克毅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查阅了能见到的外国资料,又借鉴了传统戏法和魔术手 法,加上动画合成,终于使一个个难题迎刃而解,将剑光斗法、腾云驾雾等令观众 眼花缭乱膛目结舌的神奇场面第一次逼真地呈现于银幕之上。张石川料想,不用说 故事离奇诱人,仅就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技镜头也会引起巨大轰动,但为求保险, 片后并未标出“第一集”的字样,只是在片尾放跑了知圆和尚,埋下了续集的伏笔, 后有人戏称这是张石川放了个大和尚去打探行情。 行情果然极佳,1928 年5 月,《火烧红莲寺》陆续在各地公映,上海滩为之 轰动,在南京、北平、天津、汉口、广州等地,也同样是观众如潮,场面之火爆, 竟连“明星”的老板们也始料未及。“明星”大赚其钱,张石川喜形于色,立即着 手开拍续集。郑正秋终觉这种影片与他的一贯主张有悖,一已为甚,岂肯再为,乃 坚辞续集编剧。张石川可管不了那么多,有赚则灵,于是一手包办了编剧和导演, 一集一集地拍了下去。 张石川生就一副说故事的天才,他平时涉略甚广,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无一不通, 所以编写虽脱离现实生活但却引人入胜的荒诞神奇故事在他原不是什么难事,加上 已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江湖奇侠传》为蓝本,《火烧红莲寺》最初几部续集的 故事,在某些情节上虽然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但细想一下,倒也还在情理之中。张 石川并没有拘泥于《江湖奇侠传》,而是灵感所至,随意改编,最大的改动是从第 二集起增加了一位端庄秀丽、轻功卓绝的侠女红姑,这是张石川特地为胡蝶准备的。 《火烧红莲寺》第一集的成功使他意识到影坛新潮流将因之而起,一时不会有其他 类型的影片能盖过武侠片,因而,起用了他看重的胡蝶,于是,胡蝶披上战袍,加 盟到侠客的行列里来了。可是,阮玲玉仍无所事事。 当首集《火烧红莲寺》“烧”遍大江南北各大影院之时,上海滩上的各家电影 公司和众多电影投机商也闻风而动,1928 年仲夏之影坛,古装片已成明日黄花, 而武侠片则潮浪初涌,席卷影坛的一个新热潮已经到来。 然而,影坛武侠片越热,阮玲玉的心却越冷。张石川编导的《火烧红莲寺》续 集在观众的一片叫好声中,越发而不可收,主演该片的胡蝶和夏佩珍迅速窜红,他 根本无心再用阮玲玉,而郑正秋虽说不愿再编《火烧红莲寺》,但影坛武侠片之狂 潮既起,其他影片即遭到彻底排斥,郑正秋耐不住寂寞,也编导了两部带有一定的 道德说教的武侠片,可他也认为阮玲王在这类影片中不可用,其他导演慑于张石川 的权势,也都觉得没有必要因用阮玲玉而开罪张石川。因此,阮玲玉仍只能赋闲在 家。从暮春到秋初,几个月下来,阮玲玉本来以为张石川的怒气平息之后还会再用 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她料想,张石川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了,尽管她并 没有什么对不住明星公司和张石川的地方。看来明星公司是呆不住了,等待着她的 将是合约到期后的解约,这当然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后果。与其被辞退,不如趁早另 寻出路,决心既定,阮玲玉开始留心沪上众多的电影公司。 此时恰逢大中华百合公司登报招聘演员,引起了阮玲玉的兴趣。这家公司在上 海影坛虽然无法与“明垦”、“天一”的实力相比,但也是一家有着多年历史的老 牌公司了,许多影坛的著名人物,包括明星公司现有的一些名编导和名演员,都曾 有过在该公司工作的经历。该公司是由上海影坛较早的两家公司“大中华”和“百 合”合并而成的。 大中华公司由江苏常熟人冯镇欧投资创建于1924 年1 月。其主要制作人员有 陆洁、顾肯夫、陈寿荫、徐欣夫、卜万苍等,他们大多是受过西式教育的知识分子, 有些当时就是影坛的知名人物,有些则在日后享誉影坛。该公司的出品有着比较浓 厚的欧化色彩。公司成立的当年拍出的首部影片《人心》,就是由张织云、徐素娥 (张慧冲之妻)主演,卜万苍摄影的,这三位都是阮玲玉熟知的人物。公司的第二 部影片《战功》中饰演女主角的仍是张织云,而日后唯一能与阮玲玉齐名的影星胡 蝶,在该片中演一配角并第一次走上银幕。 百合公司由朱瘦菊在颜料商人吴性栽的投资下于1924 年创办。同年9 月完成 第一部影片《采茶女》,由杨耐梅和林雪怀主演,杨耐梅日后声名大振自不待言, 林雪怀后来虽退出了影坛,但却因和胡蝶的恋情一度成为新闻媒体关注的风云人物。 该公司接着又拍摄了《苦学生》、《孝女复仇记》等片,其出品较倾向于传统道德 的说教。 1925 年6 月,“大中华”和“百合”宣告合并,新公司定名为“大中华百合”, 由吴性栽任董事长,朱瘦菊任总经理。合并后的新公司很快以人材济济和组织有方 而闻名,其出品仍遵循合并前两公司各自的老路子,要么欧化,要么传统,风格迥 异的两类影片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且皆得市民观众的欢迎,公司的声望一度曾直 追明星公司。后天一公司崛起,古装片横扫电影市场,“大中华百合”不可避免地 受到冲击,曾与明星公司联手创建“六合”与天一公司竞争,另外也着手拍摄古装 片,在拍摄了制作一般的《可怜的秋香》、《乌盆记》等片后,1927 年又开拍场 面宏阔、阵容强大、制作精良的古装片《美人计》,该片取材于《三国演义》中刘 备渡江赴甘露寺招亲的故事,堪称这一时期古装片中的上乘之作,公司以为会大受 观众欢迎,却不料观众对古装片已不感兴趣,公映后上座极为一般,公司因拍此片 出现了巨额亏损,而在此前后,公司的一批名编导、名演员陆续被其他公司挖走, “大中华百合”因而元气大伤。1928 年影坛劲吹武侠之风,“大中华百合”欲借 此良机重振昔日雄风,也开始大拍武侠片,公司的景况渐渐好转,于是公开招聘演 员。 对于大中华百合公司,已入影坛两年多的阮玲玉当然是有所了解的,实力不够 强大、作品格调不高是明摆着的。其实,放眼当时之中国影坛,此两点几乎是所有 电影公司的通病。纵然是中国影坛首屈一指的明星公司,其财力物力与欧美的一些 大牌电影公司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故而西方影片,尤其是美国好莱坞影片方能长 趋直入中国电影市场,当然西方影片走俏中国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但中国的民族 电影业的软弱,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至于说到电影作品格调不高,当 时的哪家电影公司都难逃这一指责,天一公司掀起的粗制滥造古装片的热潮不去说 它,就是明星公司这样一贯以教化社会为宗旨,以制作精良相标榜的大牌公司还不 是武侠片怪潮的始作俑者,说当时的中国影坛一片马烟瘴气并不过分。因此,处境 恶劣的阮玲玉对“大中华百合”的招聘感兴趣也就是很正常的了。 阮玲玉在深思熟虑后,给“大中华百合”写去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应聘信,并随 信附上了自己的一张半身相片。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