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春梦》 1929 年11 月,阮玲玉来到了民新公司,加盟《故都春梦》剧组,在片中饰 演一位骄横艳丽的风尘女子。 《故都春梦》取材于发生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小学教师宦海沉浮的真实故事,罗 明佑在报纸上读到这一故事后,感触良多,觉得拍成电影不无警世之作用,于是当 他决定自摄影片时,自然就想起了这个故事。他向在他的华北公司任编译部主任的 朱石麟谈了自己的想法,朱石麟深表赞同,遂由朱石麟执笔创作,以优美的文言文 体写成了电影剧本。 故事发生在北洋时期的北京,家住京郊的世家子弟朱家杰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 好家庭:妻子王惠兰美丽而贤慧,膝下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长女莹姑已亭亭长 成,次女璞姑年纪尚幼,朱家乃殷实的小康之家,有薄田数顷,不愁温饱,朱家杰 则在乡间开设一私塾,教书育人,真可谓家庭美满,其乐融融。 饱受传统文化薰陶的王蕙兰觉得大丈夫应志在功名,岂可老死乡间,因而劝朱 家杰应走入仕途。朱家杰听妻言,找到在官场混迹多年的故友吴某。 吴某在与其相好的妓女红玉的寓所设宴招待了朱家杰,红玉将她的小姐妹燕燕 介绍给了朱家杰。燕燕久厌风尘,已有从良之心,见到朱家杰气字轩昂,不同凡俗, 不由心生仰慕之情,乃曲意奉迎。朱家杰亦为燕燕的美艳所惑,对她十分钟情。渐 渐地,燕燕露出要以终身相托之意,已有家室的朱家杰窘相毕露地予以婉拒,不料 燕燕说出了令朱家杰难以拒绝的一番话来:“此事我已筹划很久了,你的好友吴先 生已为红玉赎了身,并把她送给了当政的某位高官,听说红玉现在很是得宠,我与 红玉素来交好,请她为你说句话,求个一官半职,想来不难,等你谋得了一个美差, 再来娶我如何?”朱家杰既已动了为官的念头,现听燕燕提起,觉得不妨一试。于 是燕燕去见红玉,红玉满口答应,果然没过几天,朱家杰就得到一纸任命,出任税 务局长这一美差。 朱家杰心愿已遂,也就满足了燕燕的要求,瞒着妻子另置房屋,为燕燕营造了 一个安乐窝,而他自己返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王慧兰只知丈夫当了官,很为他高 兴,却不知他又金屋藏娇,见他常不归家,起初只以为公务繁忙所致,并不起疑, 但久而久之,终有所觉察。朱家杰的良心尚未泯灭,乃将与燕燕之事向妻子和盘托 出。王蕙兰闻言十分悲伤,然木已成舟,懊悔已迟,只得委屈求全,劝朱家杰将燕 燕迎回家来。朱家杰知燕燕必定不肯,很是为难。王蕙兰不愿丈夫作难,遂提议自 己带着女儿住到他和燕燕的新居去,以便照拂。朱家杰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又提不 出反对的理由,只好同意。于是,王蕙兰带着两个女儿,来到了朱家杰的新居。 朱家杰从乡间来到都市,生活也由简朴而逐渐变得奢华。税务部门历来贪污成 风,朱家杰对内要应付燕燕的婪索,对外则无法抵御幕友的诱惑,原本知书达理的 他很快就同流合污,变成了一个贪官。纸醉金迷的生活腐蚀了他的灵魂,他不以为 耻反以为荣,并“饮水思源”,想到今天的一切都是靠了燕燕才得来的,因而对燕 燕事事优容,同时也冷落了王蕙兰。燕燕自特有功,气焰日盛,王蕙兰只得强自隐 忍,以求相安无事。然而长女莹姑已至及笄之年,受燕燕的影响,耳濡目染,变得 爱慕虚荣,热衷于繁华之场,对王蕙兰昔口婆心的劝诫充耳不闻。 燕燕当年为妓时,曾与鸨母之子毛子厚过从甚密,毛子厚是位典型的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的不良青年,燕燕喜其英俊的外表,在嫁与朱家杰后,仍与毛子厚来往。 一日,毛子厚登门来找燕燕,见到莹姑,惊其美丽,百般献媚,燕燕为了讨好毛子 厚,自此后常邀莹姑外出同游。一天晚上,燕燕又带着莹姑外出,深夜仍不见归, 王蕙兰深恐女儿堕落,惴惴不能成寐,等朱家杰回来后,但言相陈。朱家杰怅触旧 情,刻意安慰,正好燕燕携莹姑归来,见状大为嫉妒,又听得王蕙兰责备莹姑时提 及了自己,乃反唇相讥,大吵大闹。 朱家杰惶然不知左右。王蕙兰向丈夫喟然叹道:“此处非我久安之地,不要因 为我而误了你的前程,我明天就带着女儿回到你原先的旧家去。”此时的朱家杰已 执迷不悟,既恋利禄,又难舍燕燕,竟然听任妻子离去,而莹姑虚荣心已炽,不愿 与母同归,王蕙兰只得含泪领着璞姑踏上归途。 王蕙兰离去后,燕燕愈加肆无忌惮,为了达到常与毛子厚相聚和霸占朱家财产 的目的,她让朱家杰将莹姑许配给毛子厚,并让他入赘朱家,朱家杰竟然首肯,燕 燕更是得意非凡。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政坛有变,扶朱家杰上台的那位高官突然遇 刺,靠山既倒,朱家杰营私舞弊之事也就被揭了出来,朱家杰锒铛入狱,而燕燕与 毛子厚把金银财宝席卷一空逃得无影无踪。莹姑遭此巨变,一恸几绝,辗转回到母 亲王蕙兰身边。 不久,朱家杰获得赦免,当他回到与燕燕的居所,已是人去楼空,尘封蒿长, 复奔回故乡,方知原委,乃向妻子长跪求恕。王蕙兰毫无怨言,说道: “浊世环境不良之累,今能及早回头,已邀天宠矣。”举家团圆如初。 《故都春梦》虽然写的是北洋时期的故事,但它通过对一个家庭悲欢离合的细 致描绘,揭露了官场的腐朽和黑暗,在当时仍不乏积极的现实意义。 尤其与当时影坛盛行的武侠神怪片相比,选材立意更见其社会意义。通过此剧 的编写,朱石麟的编剧才华也第一次得到了显露。 导演孙瑜对这个剧本是比较满意的。在接到剧本后,他又做了许多精细的加工, 在演员的选择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片中最主要的角色是燕燕、朱家杰和王蕙兰, 经熊佛西推荐,朱家杰一角由王瑞麟饰演,王端麟曾在熊佛西导演的几部话剧中担 纲主演过;王蕙兰一角,按罗明佑的意思,要找最擅演悲剧的影星王汉伦来演,但 因双方的条件没谈成而作罢,改由黎民伟的妻子林楚楚担任;片中最为重要的角色 当数燕燕了,饰燕燕的演员是否选用得当,可以说直接关系到该片的成败,最后决 定借用“大中华百合”的台往阮玲玉来饰演。由于阮玲玉自《洛阳桥》以来,多次 饰演过此类角色,尽管并非出于她的本意,但她在大家的限中,已成了“长于妖媚 泼辣之表演”的演员。[6] 启用“大中华百合”的阮玲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罗明 佑和黎民伟为了壮大他们的合作规模,正计划与大中华百合公司进行联合。 阮玲玉仔细阅读了《故都春梦》的剧本,对燕燕这个角色并不喜欢,又是妖媚 惑人的老一套,以她的表演经验来看,这个角色演得再好也是吃力不讨好,观众是 只会恨而不会喜欢的,但素来听话的她仍坦然地接受了这一角色。影片开拍了,先 在摄影棚内拍摄内景,阮玲玉按照以往的表演模式,犹如演《白云塔》中的绿姬一 般,进行脸谱化程式化的表演,却被导演孙瑜连连叫停。孙瑜耐心地帮助她分析角 色,启发她对角色的心理进行体验,孙瑜告诉她,程式化的表演是肤浅而有害的, 演员一旦落入程式化表演的窠臼,就不能塑造出真正的艺术形象来,而只能使所演 的角色千人一面;只有对自己所演的角色的性格、心理及其所处的环境地位发展变 化都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和把握,才有可能将角色塑造好;而仅有这些还不够,这些 只是演好一个角色的第一步,真正要塑造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艺术形象,还有其他诸 多因素…… 孙瑜的一席话是阮玲玉拍电影至今闻所未闻的,以往即使在张石川、郑正秋这 些名噪一时的导演手下拍片,也顶多是让她“脸上要有虚伪的笑,心里要十分恶毒” 而已,从没人要她在表演之前要对自己饰演的角色有如此详细的分析。这也难怪, 在武侠片大流行的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导演做所谓案头工作,就在与《故都春梦》 拍摄的同时,张石川已把他的《火烧红莲寺》拍到了第十四、五集,此时的张石川 完全“凭着自己的胡思乱想,留下前集里的几个主角,随心所欲地搞下去,拍了上 半集,下半集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7] 大公司的名导演尚且如此,更不用 说演员了。许多演员都是在拍戏的当天到了现场才知道今天要拍什么,还谈什么对 角色的心理分析与体验。因此,阮玲玉在孙瑜手下拍片没几天,即感到在她的眼前 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广阔的全新的表演天地,对此,她兴奋不已。 孙瑜能如此地与众不同,与他的家学渊源和特殊求学经历是分不开的。 孙瑜,四川自贡人,1900 年生于重庆。他是这样回忆他的童年时光和青年时 代求学经过的: 父亲是一个朴实的学者,晚年曾在重庆大学任文学教授。我幼时除在家里读过 些《三字经》、《千家诗》、《论语》、《孟子》等古书外,从来没有连续地读完 过小学;我从幼时起,就对古诗歌产生了爱好。在十四岁时,我考进了天津南开中 学的两年补习班。 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的时期,尽管我十分爱好《水浒》、《红楼梦》、《元曲 》等文学戏剧,但我却更迷恋当时在天津所看到的部分法国、美国和德国的某些文 艺性较强的电影,……这时,我就下了决心,要以电影为我的终身职业。十九岁时, 我考进了北京清华高等科。在读书期间,我从美国函购了《电影编剧法》,自己研 究。同时,我也没有忘记对文学的爱好,也研读莎士比亚、拜伦、雪莱、狄更斯、 哈代、雨果、小仲马等人的名著。一九二三年在清华毕业后,由公费送到美国威斯 康星大学读三年级,选读文学和戏剧。 一九二五年,在威斯康星大学毕业后,我进了纽约摄影学院,学习电影摄影、 洗印、剪辑、化装等技术,同时又在哥伦比亚大学选读电影编剧科,研究分镜头技 巧及钻研导演学。[8]1926 年,孙瑜学成回国,作为中国第一个在西方系统学习过 戏剧和电影艺本、技术的第一人,于1927 年正式跨入电影界,被由留美学生创办 的长城画片公司聘为编导。孙瑜担任编导的处女作是1928 年为“长城”拍摄的《 潇湘泪》,描写了两个渔民的生死之交。此后,孙瑜转入“民新”,于1929年编导 了《风流剑客》,描写的是中国古代三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的金兰之谊和爱情冲 突。孙瑜本想通过这两部影片来暴露现实社会的黑暗与腐朽,但两片的拍摄正值武 侠片风靡之时,因而也由于带上了明显的武侠片色彩而淡化了其积极意义。孙瑜对 这两部影片并不满意,他认为“这两部影片应该说是失败的作品”,而“《故都春 梦》的剧本是我在编导《潇湘泪》和《风流剑客》两部失败作品之后,重振精神接 受下来的”,因而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该片的拍摄中去。这部影片也是他和阮玲玉 的第一次合作,阮玲玉在该片拍摄之初的表演虽尚很幼稚,但她的聪明好学和表演 方面特有的天赋和灵气,很快就给孙瑜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