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荣 阮玲玉在1935 年三八妇女节的暮色中逝去,年仅26 虚岁(其实离她25 周 岁的生日还差49 天)。当晚八时,阮玲玉的遗体被送至万国殡仪馆。 噩耗传出,整个上海乃至全国都为之震惊。“海内外之急电交驰,所致唁诔哀 挽之词,不可胜述,不可数计。市民奔走相告,咨嗟叹惜,相率赴吊。”[17]从9 日清晨开始,人们陆续前往殡仪馆,向这位他们所热爱的电影明星最后告别。阮玲 玉的遗体安卧在殡仪馆二楼的一间大厅内,厅内“红烛摇曳,万众同哀,花圈满地, 一片丧色”。[18]“殡仪馆门之外,列道十余里,皆以在未盖棺以前一瞻仰遗容为 慰,市民一一鱼贯而过女士之前,致其哀悼而去。”[19]据统计,9 日、10 日和 11 日上午这两天半中前往殡仪馆凭吊阮玲玉者不下六万人。其中有不少是闻讯后 从江浙一带专程赶往上海的,由此亦足见阮玲玉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 3 月11 日,联华公司汇同阮玲玉的家人及唐季珊在万国殡仪馆为阮玲玉举行 大殓仪式。阮玲玉的遗体被移到了一楼的大厅内,“厅堂全部满悬亲友及各界所赠 花圈,并装有反光灯多盏,阮遗体两旁,更较前昨为多,如安卧万花丛中。联华一 厂所赠者,为一大飞机,以紫、黄、白三色花朵扎成,倍见新颖庄严。壁上复悬一 二阮氏肖像,栩栩如生……”仪式开始前,“礼堂前草地上,满集宾客,尤以电影 界中人为多,虽各自寒喧,然情状至为肃穆。”[20]阮玲玉的母亲何阿英和养女小 玉守在阮玲玉的遗体旁痛哭失声,凄惨的景象使见者无不下泪。 下午三时,大殓仪式正式开始,“联华全体鱼贯入礼堂,陈燕燕、黎莉莉居首”, 紧随其后的是阮玲玉的亲友。金擎字宣告仪式开始,首先由黎民伟致悼词,黎民伟 沉痛的声音在肃穆无声的大厅中响起: ……阮女士有绝代的天才。经过了一个非常的身世,她的修养,她的地位,就 她的生活经验,难道就肯这样的轻生,兄弟今日敢说一句话,阮女士绝不是这样糊 涂的一个人。她的离开这个世界,实系为解脱自己。她系一个可怜的女子,她系一 个弱者。对于社会上的无情的压迫,作一个消极的反抗的最后表示。……阮女士的 一生是斗争的一生,她从最低微的地位,挣扎到今日的地位。……她无日不在挣扎 向上,但是无事不使她灰心痛苦。同时因为自己的凄凉的身世,不幸的婚姻,社会 又给了这样的批评,人言可畏,人言可畏!阮女士已经看到社会的冷酷无情,尤其 是女子的地位,在半封建的社会制度下,她永无翻身的一日。她觉得自己的微弱的 能力,已经不能挽救她自己,已经不能改善这个社会,同时又不能挽救多少万万在 水火之中的女同胞,所以她在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的那一天,服毒自尽,用她的一 个尸身,摆在社会面前,向社会要求正义,向社会要求女子的平等、自由……[21] 黎民伟充满深情的悼词在与会的“联华”和电影界的同人心中激起了反响,尤其是 知晓阮玲玉身世并与她有过合作经历的孙瑜、蔡楚生、吴永刚、金焰、林楚楚、黎 莉莉、陈燕燕等,回忆起与阮玲玉相处的时光,阮玲玉的事业是那么的辉煌,而她 为人又是那么的友善,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可是却被这黑暗的现实逼上了绝路, 心中更充满了对阮玲玉悲剧人生的惋惜和同情。 接着由孙瑜讲述阮玲玉的生平事迹。孙瑜沉痛地说道:“阮女士灿烂光荣的一 生,决非数十分钟内所能讲完的,我在此只能作一个简略的回顾。”孙瑜历述了阮 玲玉贫困的童年,勤奋学习的学生时代,重点介绍了她从影后的重要作品,最后他 说:“阮女士为人亲蔼和平,在公司中对高级人员与工人,均平等相视,对演剧尤 具天才,不论正派反派,少女或老妇,只需服装一改,便表情逼真……”[22]继而 由“联华”同人和来宾发言。“联华”总经理罗明佑率先登台,他未曾开口,已泣 不成声,待情绪稍平静后,他缓缓他说道: 诸君,阮玲玉女士死矣!少顷大殓后,吾国唯一女艺术家,将成永诀。 阮死之日,为国际妇女节。死因在遗书中可以看到,不外“以怨报德”,“人 言可畏”八字归纳之。无非为妇女受压迫之最高表示。盖以阮女士之天才、地位、 报酬,在我国妇女界已少见,但犹不免被压迫而死,其他妇女之痛苦,更可想见。 阮适在妇女节牺牲,实是最堪深思。……[23]此后又有费穆、袁丛美等相继发言, 均对阮玲玉的去世表示了最大的惋惜和沉痛的悼念,如费穆所言:“阮女士之死, 适足以表示人类尚留有美的情操,联华同人,此后当凭此勇气前进,笑骂由人,忍 耐苦干。”[24]阮玲玉的遗体入殓后,又举行了公祭,联华公司的祭文曰: 湛湛朝露,谁不有死?伤哉女士,年才念六。为艺苑之精英,为群众之领袖。 未应死而竟死,斯哀恸而泪流。忆昔联华,复兴国片,联袂起义,揭竿奋斗。女士 不顾事之成败,不问力之薄厚,于大雪纷飞之中,作联华一声之怒吼。五年以来, 一贯如旧。冲严寒,冒溽暑,牺牲家庭,牺牲幸福,无非为社会作先锋,为艺术作 牛马。既操心而劳力,又温柔而忠厚。作艺人之楷模,应天长而地久。谁知祸害来 无端,为人不长寿,死于人言可畏,死于悠悠之口。三八节日,一旦长休。呜呼哀 哉!从此夜台寂寞,一去不返;幽冥永隔,欲见无由。乃为之谏曰:粤秀之英,珠 江之灵,漠漠艺海,灿灿银星。温其如玉,磨而不磷。为弱者强,为屈者伸。嗟彼 中帼,舍生成仁,衔哀作诔,式昭德音。[25]3 月12 日,又有约3 万人前往殡仪 馆向阮玲玉作最后的告别。3 月14日,阮玲玉的灵柩移往位于闸北的联义山庄墓地。 上午十一时许,万国殡仪馆前的草坪上,三百多位阮玲玉生前的至亲好友已肃然排 好队伍,下午一时十分,“由黎民伟。陆涵章、孙瑜、蔡楚生、费穆、马徐维邦、 吴永刚、杨小仲、谭友六、金焰、张翼、郑君里等十二人,共同异榇上灵车,并由 灵车舁榇入墓地。……沿途人车塞道,灵车经过街道阻塞,约计之,实不下十万人。” [26]当电影界的同人和喜爱阮玲玉的观众依依送别阮玲玉的时候,寄发自全国各地 的唁电、唁文和挽联雪片似的飞向联华公司,人们也纷纷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纪念这 位才华卓越的艺术家,同时对于致她死地的社会恶势力予以揭露和抨击。仅举几例 : 韦明之前尚存万难 艾霞而后此又一人 ——蓝馥清挽 是非太无凭,百犬吠声杀弱者 舆论别有在,万人空巷吊明星 ——刘之刚挽[27] 噩耗传到了国外,正在莫斯科访问的胡蝶从大使馆的中国报纸上看到了阮玲玉 自杀身死的消息,“犹如青天霹雳”,几乎“失去控制”,胡蝶在半个世纪后回忆 当时的心情时说:“尤其使我难过的是,我们这多年的友情,竟未能再见一次,便 成永诀。殓不凭其棺,室不临其穴,此恨常留心底。然而当时我们远羁异国,可又 有什么办法呢。随后我和剑云先生商量,立即拍电报回中国吊唁,聊表我们哀悼之 意于万一。浮主若梦,世事的幻变太使人惊讶了。”[28]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