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人们经常说,人的一生就是追求的一生。我这前半生中,真是有不少的追求, 想干这个,也想干那个。看着别人成功,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是我,我也行… …年轻的时候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进入中年则生怕荒废年华。 但干来干去,转了一溜十三遭,还是没离开说相声。说相声使我出了名,说相 声也让我受了点小委屈。 主持春节晚会,连续八年,后来就不主持了。为什么不让主持了?为什么有的 人提出“淡化主持人”?无非是嫌你太“闹得慌”,“相声味太浓”,“不稳重”。 赵忠祥慢条斯理地说话,都快六十了还主持呢,人家“镇得住”。 《正大综艺》由我带着杨澜开始,主持了一年,收视率超过了《综艺大观》, 我在最高潮的时候收山,让别人接班,辞去主持。为什么?无非也是舆论喧闹,说 我主持“拿出相声的油滑”,与“知识性强的节目不吻合”。 搞相声,搞出个“不稳重”、“油滑”。 相声这东西怪了,创作上“大家不去写,小家写不来”。表演上,外行人从来 都是能说出子午卯酉,但“玩导演”、“玩电视剧”、“玩歌曲”大有人在,“玩 相声”的人却从来没听说过。偶尔学一段票一场的,仅六十岁以上的老电影演员陈 述、程之、郭振清、于飞老先生,再多一个都数不出来了。 相声说多了人家嫌贫,说少了人家数落。 “小品冲击了相声,相声前途岌岌可危”,成为了许多记者追问相声演员的话 题。问急了,我就质问他们:“相声多难呀?相声演员都演得了小品,小品演员演 得了相声吗?有吗?”你的同仁“为虎作伥”,都投降了“小品”,你还在这儿 “振振有词”。说这话底气也不是很足的。 “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说来道去,无非是在大千世界里, 自己是找了这么一行自己愿意为之奋斗终生的行当——说相声。尽管凡是严肃的、 庆典型的隆重的晚会,没有相声参加的份儿,比方“十·一”、“八·一”、“七· 一”的综艺大型晚会相声很少上台,但是,咱得有自知之明,凭什么什么晚会都有 你们呀?现在孩子们都快不知道评剧是什么了,人家马泰埋怨了吗?再说,也得讲 道理。外国元首来检阅中国的三军仪仗队,你总不能为表现“民族性”,而让琐呐、 二胡、锣鼓钗在旁边“热闹着”吧? 这辈子能当相声演员,可以了! 中国人还有一句土话,人不能“得便宜卖乖”。北京土语专家徐世荣老先生解 释这句话为“轻狂之态”。 相声为我这一生增添了多少光彩,开拓了多大的用武之地, 结交了多少志同 道合的艺友,奠定了多么牢固攀登事业峰巅的基石,恐怕我自己都数不清,道不尽。 我得益于相声。 走进专业队伍时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二十有七的时候,侯宝林先生已经是名贯 京华的“大轴”、“大腕”、马季老师也是功成名就的新秀。而我,二十七岁刚刚 踏进相声艺术的门槛。 我是一头扎进了相声里边,虽然没有多想“把‘谁’给我‘造成的损失夺回来 ’”这样重大的主题,但“紧迫感”还是有的。 真应了王朔老弟所说的“一不留神出了名”。《如此照相》使我几乎在一夜之 间成了中国人民家喻户晓的人物,中央电视台的邓在军导演说我是: “十亿人的娇宝贝儿!”夸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的兵团战友么树森是我的挚友,他告诉我:“快马三枪”,连续出好作品, 好马不能停蹄。(他经常语出惊人,我当说唱团长征求他意见,他说“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我辞去团长,想在别领域再奋斗一番,他说“风景那边独好”。) 我照着这个意思实践,效果果然不错。 冥冥尘世,芸芸众生。我一个凡夫俗子也没什么更大的抱负,只觉得我生就个 欢乐的性格,喜欢自己高兴,也乐意瞧人家开怀。既选定了幽默事业为终生职业, 就应该不遗余力地为这个世界寻找和创造欢乐。至于别人说什么,咱们就认命,不 太往心里去就是了。在探寻的过程中,能拣到什么“洋落儿”,那就属于“搂草打 兔子”的性质。 真的。 我没想到我在从事专业两年以后,就被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的理事;我更没想 到一转眼我被选为全国文艺界的代表,参加了十年浩劫后首次召开的、具有历史意 义的全国第四届文代会。几年以后,我又被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 记,又当上了中国广播说唱团团长,而且一当当了十年。我是个小人儿,被戴上了 一个又一个“大帽子”,有时候遮得连自己都快弄不清自己长什么模样了。十几年 了,每年都开各种各样的会,开会就照相,国家领导人在前面坐着,我们在后边儿 站着。风云变幻,前面的领导人换了几次了,我依旧在老地方站着没动。我想:我 还年轻,这个世界上的事太多,且干些日子呢! 真是这样,我干得热火朝天,还干得有点日新月异。一瞬间,相声演员到了香 港;一瞬间,我又去了北美三十多个城市;还是一瞬间,访问了欧洲十三个国家, 我又代表我们大陆的曲艺团体,头一个把北方曲艺送到了阔别近半个世纪的祖国宝 岛台湾。 我从北大荒回北京,一个破铺盖卷儿,一个我妈的嫁妆——小破羊皮箱子。我 身上穿的蓝制服,五个扣子四个颜色,脚下的两只袜子是一样一只,那两只找不着 了,只好让它们“重新组合”。 谁能想到”一瞬间”变成这样呢?谁能想到“一瞬间”人的生活内容会有如此 大的改变?一切构划、设想、描绘,会有这样“一瞬间”的实现来得如此充实、丰 富吗?当然,这“一瞬间”也二十年了。 绝大多数的人生超不过五个二十年,我已经用了快一半了(也没准一半多了)。 这近一半的人生,遇见多少事,见过多少景,生过多少情。 二十年前,我在离开北大荒的时候,紧紧地贴着南去列车的窗户,我望着外面, 什么也看不见的外面,我甚至在责备我的良心,就这么走了吗?你长大成人丢下人 家不管了?几滴眼泪滚上了我的面颊。我安慰自己,人长大了都要离开自己的爸爸 妈妈。那时候,多情善感的母亲总会说:“你们走了,不要我们了。”他们用这样 的话语来宣泄他们舍不得亲骨肉离开的情感。有出息的孩子用什么来抚慰爸爸妈妈 的心呢?无非是用自己将来的作为。如果你是孝敬父母的好孩子,那么,你会走好 你成人以后的步伐。姜昆,这个世界好大哟,你可对得起爸爸妈妈呵…… 当我艺术上获得了成功,我的感情又一下子变得脆弱。本来,我说相声是逗大 家乐的,可我却哭了。我仿佛看到了我身后那并不太长却显得遥远的路。那路上有 着坎坷,我甚至也滑倒过,但祖国、人民、老一辈艺术家指引着、扶持着我……我 默默地想:只要我活着,就要永远记住这一切,永远和祖国、和人民在一起。 遇到了惶惑的时候,我也真替自己着急:鲁迅先生曾断言,就是在中国的这些 口头文学中,以后要出现福楼拜、托尔斯泰。天呵,我初中毕业,李文华小学二年, 加起来才高中肄业。 “我们如果有志向这个方向走,当付出怎样的努力呀!”我的父亲去世,我好 像一下子“大彻大悟”了。清白一世,忽然间撒手人寰,带一肚子好书法而去: “爸爸,您有您的世界!您每天挥毫,常年弄墨,巧耍竹管,平铺纸张。您抒发您 的宁静,您展现您的胸膛,您刻画您的理想。……您要的是没有砖瓦的大厦,您要 的是没有梁木的殿堂。您用您清高纯洁的情感去铸造象牙之塔,自己去攀登,一步 一步,就是向上,不炫耀,不声张……”国家开放,一幕一幕的景,换得你眼花缭 乱。新鲜事,一桩一桩,为适应变化忙得人都有喘不过气儿的感觉。在纷沓的脚步 声中一溜小跑的时候,我没忘记左盼右顾地向四周看,也没有懒惰地随着大流当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健儿。生活,是我心仪已久的“美女”。我热爱她,甚 于一切。也许是有了一个乐观的人生观,我对人际关系之间的倾轧,商场上名利的 厮杀,市井上的龌龊苟蝇之事,不愿过多地投以注目。我觉得沉于此种混世的绳网 之中,会蚀尽弱者的天性,助长强者的暴戾。我愿投于幽默戏谑的温暖善意的怀抱 之中。于是,我时不时地拿起我手中的拙笔,记述一些我的平常,追忆一些难忘的 过往。拭去尘封日子的迷雾,经常有一些美好的情感撩动着我的心。我问自己:这 一切明天还会有吗?我期待着…… 于是,有了一篇篇我的梦呓,有了一篇篇的文,仅文而已,绝不成章。 不是立志不章,是不够格儿。算什么?就算侃大山吧,说说你们看着新鲜的事, 也敞开一下心扉,抒一下自己的胸臆。但愿还能成一曲小歌,如不行的话,就算我 生活中的“顺口溜”。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