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丽娜·拉芳的故事 西方的《圣经》在解释婴儿问世的第一声啼哭时,说这意味着人生是从受苦开 始的,尔后,人们开始经历战争、瘟疫、爱情、饥饿、别离、挫折,甚至天灾人祸 都是上帝的安排,生活和苦难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上帝老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从某种意义说或是上帝对人类的一种考验和锻炼呢。我们中国不是常说“压力变魄 力”吗?然而,上帝赐给宝丽娜·拉芳的命运,让我看到了上帝的无情。尊敬的上 帝,你不应该这样安排,你不应该让那么纯真美丽的一位姑娘过早地飞回你的身边, 而远离她热爱的生活和朋友。她太年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刚刚开始,这个世界上 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她去做。尊敬的上帝,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太不应该了 …… 噩耗传来 “叮铃……”。 我是在梦乡里被紧急的电话铃声给吵醒的。 “姜昆。”是我爱人李静民从澳大利亚打来的电话。1988 年她在那儿留学, 一个星期要给我打两三次电话。 “你看见前天的《人民日报》了吗?拉芳失踪了!”她焦急地告诉我。 “是吗?”我一惊。这些天太忙了。前些日子我在兰州演出,受了主办人的骗, 体育馆演出没有音响,演出无法进行,观众起哄,不理解没有音响在体育馆不能演 出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围攻我们演员近两个小时,加上一些记者添油加醋,这一 周,我一直陷在了一种烦恼之中。可能因为这些,一向爱读报纸的我,在近几天确 实连报纸的边都没碰过。 放下电话,我匆忙起床。 我这里有几天前宝丽娜·拉芳给我写的信。她是用法语写的,我一个字也不认 识,我得找人翻译,看看写的是什么。我还得去团里找报纸。 跑下楼,发动车。 眼前闪动的是拉芳的倩影:金色的头发,幽蓝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 肤。尤其是在电影《京都球侠》里扮演珍妮的形象,美极了!她坐在草地上,漫不 经心地让她那一头金发像水一样流向她身下绿色的草波中,身段苗条秀丽,仪态楚 楚动人,应了有人形容法国女人“像水一样”的那句话。……当然这是指银幕上她 塑造的形象而言。生活中的拉芳,简直让你感到没有比她更单纯的姑娘了。 我驾着汽车在路上飞驰。 拉芳的话响在耳边:“格鲁申(这是拉芳给我起的法国名字),我已经和妈妈 说好了,明年我到中国拍一个电影叫《拉芳和她的妈妈在中国》,请你一起合作, 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瘦,那样不好看,我一定来,格鲁申。”其实,格鲁申是 法国一个著名的电视喜剧明星的名字。这位格鲁申家喻户晓,他最大的特点是能够 学习各位法国领导人说话,而且是惟妙惟肖。无论是在电视上,还是在广播里,法 国人只要一听到格鲁申那熟悉的语言,马上就会把耳朵递过去,他们可以忘掉一切, 而享受格鲁申送给他们的欢乐。在拉芳一开始叫我这个名字时,我骄傲了好些日子。 可后来她也告诉了我,这个格鲁申爱骑摩托车,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身亡了,这 件事,让所有的法国人悲伤了好久。我也挺悲伤的,我悲伤的原因是觉得这个名字 有点“晦气”…… 停下车,奔向说唱团团部。 对了,我还该给拉芳“钱”呢,不是法郎、美元,也不是人民币,而是中国古 代的铜钱。我喜好集古币,我家里所有的古币加在一起,有几十公斤。 拉芳非常喜欢。我告诉她:在我们中国,你如果有几枚古钱币的话,能给你带 来福气。中国古代有“玩钱”,就是用铜铸成铜钱的样子,上面刻着吉祥如意的图 案和文字,又辟邪,又让人走运!“那你应该送我一枚!”“不,我给你一套,或 者是宋朝的,或是清朝的……”我答应她了,可后来她回法国了,我也是瞎忙,没 有机会好好整理出一套。现在拉芳怎么样了?当初要是把铜钱给她,也许真能辟邪 呢!…… 开办公室的门,找来前一天(1988 年8 月17 日)的《人民日报》,查新闻 版,真有这条消息,标题是:法国影星拉芳失踪。 新华社巴黎8 月15 日电(记者吴葆璋),与中国峨眉电影制片厂合作拍摄《 京都球侠》的法国电影女演员宝丽娜·拉芳失踪四天后,目前仍下落不明。 今天上午,法国尼姆驻军的士兵应拉芳家属的要求,开始与宪兵一起继续在拉 芳失踪地带搜寻。 拉芳今年二十六岁,是法国影坛新秀。 她在《京都球侠》中饰女主角,给中国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拉芳在《错味鸡》、 《财源》、《爸爸顶牛》、《夏日情趣》等法国影片中刻画了一批具有“任性美” 的青年妇女形象。拉芳的母亲贝尔娜黛特·拉芳,是法国新浪潮派电影的主将之一。 目前普遍认为,拉芳失踪的原因更多地可能是被人绑架,私自出逃或坠崖的可 能性不大。 据悉,拉芳母女在参加《京都球侠》的演出之后,决定与西安电影制片厂于次 年合拍《拉芳夫人和她的女儿在中国的奇遇》。 我呆住了,木然了许久,血液往上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把心脏中的 血液往上掀。 她会怎么样呢?是绑架,还是出走,或是跟她家里怎么样……会不会有更不好 的事呢?我不敢想了。 我和拉芳认识也只有一年的时间,这是发生许许多多事情的一年。 初见拉芳拉芳的妈妈贝尔娜黛特·拉芳,在法国是家喻户晓的“大牌明星”。 而小拉芳自己也因为主演《错味鸡》而一炮打红,这大概也算“小有成就”的! 在1986 年的欧洲明星大排队时,她被列为前10 名。拉芳天生质丽,年轻貌 美。1987 年,正当她的片约不断的时候,她极有兴趣地选择我们中国影坛,接受 了峨眉电影制片厂谢洪导演的邀请,出演《京都球侠》的女主角——英国驻清政府 使馆官员的女儿珍妮小姐。 1987 年,中国刚走上改革开放的道路,整个世界对中国还是朦朦胧胧的。而 中国人自己,也是刚揉开闭了好久的眼睛,惊奇地审视这个世界。中国,以她的神 秘而面对整个地球。异国他乡的陌生,微薄的与宝丽娜·拉芳身份不符的片酬…… 是什么吸引了这位巴黎的娇女,来到这刚刚撩开面纱的东方龙的传人的故乡呢? 第一次见她,远没有看她的剧照上的那种质丽。她的头发懒懒的蓬松着,脸色 比一般的外国姑娘好像还要白一些,一件横格的T 恤,一条简单的牛仔裤,一双比 较一般的运动鞋。说实话,那时我感觉她不像是什么欧洲的明星,倒像是在我们北 京大学里留学的、住两人一间宿舍的不太富裕的外国“小妞”。陪她一起到中国来 的,是一位年轻的剧作家——巴丝盖尔小姐(后来我和她也熟了,我给她起了一个 类似中国菜“拨丝土豆儿”的名字——“拨丝盖儿”)。她也穿了一身极其普通的 衣裤,没有口红,没有粉黛。两个人在一起,完全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装束。 对于来自灯红酒绿浪漫花都巴黎的姑娘,尤其是女电影明星,是个人就得瞎琢 磨一番。她的这身打扮,是恃着如花似玉的容颜而冷漠傲慢地对待周围的一切呢? 还是因为有令众多摩登女郎垂涎的影艺职业而放浪形骸罗曼谛克地对待生活?西方 女电影明星的风流韵事几乎是一个世纪继一个世纪吸引力不衰地永远地拥有说者和 听众。所以,当宝丽娜·拉芳居然把朴素和自然的装扮视若至上时,当然让我们惊 奇。而且,拉芳几乎是在一见面以后,就迅速地“和群众打成一片”,这也是我们 始料不及我们的剧组里集聚着中国影坛上的一帮年轻的小伙子。大牌张丰毅,笑星 陈佩斯,有着精湛演技的孙敏,在《红楼梦》以扮贾宝玉而红的欧阳奋强,以及荣 获全国武术第一名的功夫明星王军,等等。大家听说剧组里将有一位法国女明星合 作,都表现出挺浓的兴趣。 我头一次见拉芳的时候,真对不起,曾经象征着我年轻、潇洒,有点自然卷的 头发,让我自觉自愿地弄掉了。因为,我在《京都球侠》中扮演了一个妓院的“大 茶壶”(管家)。戏是清朝的,拍摄时要扎辫子,所以剃了秃子。我的脑袋的天然 成色比较差——太圆。陈佩斯、凌峰的光头为他们的事业带来成功,光辉形象洒满 人间,光头作出了功不可没的贡献。可是我一剃秃了,怎么显得……说老实话,有 点恶心。原来挺招人喜欢的一张脸,居然在光亮的秃子的映衬下,变成了全是肉堆 成的玩艺儿。脸蛋是肉块儿,下巴是肉旦儿,鼻子是肉球,平常根本不注意的眼皮, 现在也以肥厚的姿态滞呆呆地贴在眼球的上方。一句话,难看极了。为了掩饰这堆 肉的傻乎乎的感觉,我请化装师给我做了一个假发套,套在头上。正值六月,假发 捂在脑袋上里面热气腾腾,脑瓜上永远有汗。可是为了不使人家讨厌我,我心甘情 愿地每天都让我的脑袋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人有头发和没头发真是不一样,我 一剃光了,让人看着恶心,可一戴上假发套就不恶心了,只是有点“假(贾) 门假(贾)氏”的感觉。 拉芳一边和见她的人们寒暄,一边不时地用眼睛瞟我,我知道她不是对我有情 有意,而是看出了我这脑袋上面的不正常。 拉芳长得漂亮,又是法国人,又是电影明星,引得张丰毅、孙敏、陈佩斯我们 这帮小伙子都愿意在她身边儿说话。翻译老何特别忙。当介绍到我的时候,老何用 法语告诉她,我是中国的笑星。拉芳疑惑地问:“什么是笑星?”老何告诉她是喜 剧明星。拉芳问我:“你拍过许多电影吗?”我说,这是头一回。她很奇怪:“怎 么头一回就能当明星呢?”我看老何在那儿用法语向她解释,就抖个机灵用我学得 那半拉喀机的英语对她说:“TalkShow ,crosstalk ( 相声) 。DoyouknowBobHope , JohnnyCarsonfromAmericaorBennyHillfromEngland ?”(你知道美国的巴伯·霍 普,乔治·卡森,和那个英国的白尼·黑尔吗?)拉芳一听,眼睛一亮:“DoyouspeakEnglish?” (你会说英语)我听懂了,装模作样的回答: “Yes ,alitt1ebit. ”(当然,一点点而已)其实,我只是按书本照葫芦画 瓢那样答应了, 没想到拉芳高兴地连蹦带跳了两下: “Wecantalkaboutsomething !”(我们可以聊天儿了!) 瞎了!我就认识千来个单词儿,十来个句型,而且全是自己照猫画虎学的英语, 说着一口除了我自个儿谁也听不懂的“英语”,凭什么跟人家“talkaboutsomething”? 可是话说出来了,怎么办?只好咧着嘴硬挺着。 我感到我假发套下的脑袋瓜儿上一溜儿一溜儿的往下流水。我继续装模作样地 做用手压压头发的动作,我要把脑瓜上的水截留在头套里面。 谢天谢地,稍微镇静了一会儿,我发现拉芳的英语水平和我差不多,估计也是 处在千来个单词、十来个句型的阶段,倒是能讲英语的我们的摄影师听我俩的对话 有点费劲儿,还得我去向他解释“Wecanbybicycletostreet”是“我们可骑自行车 逛街”的意思。 我们相识了,而且因为以上原因,好像比一般人近了一些。拉芳一下子就和我 交了朋友,大事小情的都找我。我陪她买东西,陪她看中国电影,陪她吃北京的各 种各样的风味小吃;她买衣服总让我帮助看一看,她上朋友家也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还时不常地跑到我家去弹一弹钢琴、练一练歌喉。 几天以后的一个中午,拉芳忽然对我说:“你能不能帮助我找一个中国的医生,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妇女病,每个月我都会非常痛苦地过一个 多星期。我很相信中国的中医,听说他们治这方面的病很有经验。”中国的医生我 认识很多,能治妇女病的却从来没打过交道。我红着脸二话没说就帮她找医生去了。 调皮的拉芳 难道就是和我这么熟识的拉芳失踪了,找不着了?对于拉芳的失踪,我一直在 思索如何帮忙,可是我实在是帮不上任何忙。拉芳离开中国后曾给我来过一封信, 信的大意内容是:《京都球侠》在法国上映获得了好评,尤其是你扮演的角色,一 出场用手指弹瓜子的镜头,居然引起了哄堂的笑声。希望你千万不要留头发,光头 非常有性格。我准备休息一下,然后再到中国去。 我现在在中国失去的体重全回来了。 我也给拉芳回了信,抱歉地通知她,我的头发和她身上的重量差不多,也全回 来了,并期待着能同她见面,希望她对有头发的我和没头发的我有同样的好感。 可是,好端端的一个拉芳,也可以说与世无争,和这世界没有任何恩怨的拉芳, 却突然失踪了,她上哪儿了? 两个月过去了,巴黎方面居然一点信息都没有,我是在恍惚之中度过这两个月 的。 终于,从巴黎又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拉芳一家的好朋友、移居法国的中国人张健先生寄来的。他在信中这 样说:姜昆,我是拉芳一家人最好的朋友。她们家所有和中国人的联系,几乎都是 通过我来进行的。你给她的信全是我翻译给她,前些日子拉芳给你写过一封信,也 是我帮她写的中国地址。我最后见到宝丽娜·拉芳是在七月八日下午。她说七月六 日已经给你回信了。但到底她有没有给你信我不得而知。当时她的思想很开朗,说 自己已经戒烟了,还津津有味他说起与你们一起拍片的日子。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 道拉芳失踪的消息,已经快两个月了,她一点音讯都没有。她是在和她的姥姥一起 度假的时候失踪的。目前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拉芳的妈妈和我都深信拉芳还在这个 世上。她一定是调皮地去找哪个朋友去了。拉芳调皮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会不会 找你去了?她和我们说过要请你和她一起去拍片子呢。而且,她给你写的信是什么 内容能否告诉我,她妈妈说要征求你的同意,请你速传过一个复印件来,以使我们 了解拉芳现在何处,请你无论如何帮我们,因为在巴黎的拉芳的所有亲人都快急死 了。我们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见宝丽娜,但愿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没错,拉芳调皮的性格,我们剧组的人都了解。 那是《京都球侠》刚在北京开机后几天的时候。 “了不得了,昨天拉芳把老王头给吓着了,她当着老王头的面脱衣服。”老王 头是我们《京都球侠》影片的化妆师,上海人,虽然五十刚出头,但在我们一帮年 轻人的眼里显着颇有几分年纪。拉芳扮演珍妮,老王头是她的化妆师,专门为拉芳 做头发。 那天早上,我们摄制组里忽然传出这样一条既“耸人听闻”又有点“颜色”的 新闻,不一会儿就“世人皆知”了。 我也图新鲜,问老王头:“怎么回事?艳遇?”老王头不搭理我,像往常一样 一针一线地缝我们脑袋上戴的清朝的发套。看他并没有理会我玩笑般的问话,而且 有几份气愤,我觉着这事可能挺不一般的。 在剧组临时搭起的化妆室帐篷的旁边,坐着不乐的拉芳,巴丝盖尔和她在一起, 似乎向她解释着什么? 我走上前去问拉芳:“Whatdidyoudo!”(你干什么了?) 拉芳抬起头来不算太友好地问我:“Whatdidyoudotoo !”(你们干什么呢!) 我愣住了。是呵,我打听什么呢?一时语塞,转身找别人。稍聊了聊,弄清楚 了。原来,早上化妆的时候,王师傅正给拉芳在一旁梳理假发,一回头,发现拉芳 在旁若无人的脱她的T 恤,上半身就那么光着,而且里边儿一点遮挡都没有。老王 头吓坏了,“妈呀,她是搞啥子?”转身就出帐篷。拉芳一开始挺奇怪,等弄清楚 了怎么回事。突然大笑起来,而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王头的叫,拉芳的笑,当时化妆和搞服装的大姐们全听见了。过来一看,拉 芳依然光着上半身在“嘻嘻”地笑个不停,几位大姐觉着有点“那个”,连声叫: “快穿衣服!”“我们中国不许那样!”声色严厉,倒让拉芳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 头脑,赶紧穿戴好。 导演谢洪也闻讯跑来,立即下了指示:“不许调皮!你把老王头都吓坏了?” 周围又来了好些人,有看热闹儿的,有指手划脚的。 拉芳一开始觉得挺可笑的,可一看周围的人全这么严厉,而她自己又不知道做 错了什么,觉得受了委屈。于是,她也极不乐意地坐在化妆室外面一个人生闷气。 有人觉得是一个大事儿,有人觉得是一个小事儿。外边儿吵吵嚷嚷的。 谢导让拉芳继续化妆,她就是坐在那儿不动。谢导让我去说。我又一次来到她 和巴丝盖尔小姐的面前。 我问拉芳:“你喜欢中国吗?”拉芳不说话。 我想说:“中国人有着她自己古老的文化传统,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人类时间最 长的传统。你别拿你们法国人那一套到中国来。”但是,我的英语水平有限,说不 出,我就又去找翻译老何。 当老何还没张嘴的时候,拉芳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法语。老何翻译给我听,我 真惊了。 拉芳说:“我是把他当成我的爸爸,有什么可奇怪。怎么该奇怪的不奇怪呢? 我非常奇怪,剧组里这么多的小伙子,他们都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热情,那么友 好。但是没有一个有一点儿过份的表示和越轨的行动。中国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 太年轻吗,他们不懂事吗?他们是清教徒吗?都不是。 但是他们就是非常规矩地做了,我纳闷,谁在要求他们,谁在不允许他们。 都没有,他们这是自愿那么做的。知道我们法国在干什么吗?我们文化部长在 下命令,‘把巴黎街道上的裸像统统去掉!’我们的巴黎市长在呼吁,‘女士应该 穿衣过街’,许多有识之士在提醒法国时装设计师,‘请在妇女衣服上多用些布料 ’……”她说了那么多。愚蠢的我不知怎么样把她的言论和她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我实在是糊涂了。听了半天,想了半天,我忽然闪进一个念头:拉芳在了解中国, 拉芳在认识中国,是不是呢? 我问拉芳:“你是想了解一下中国人吗?用你脱衣服的行为?”拉芳答非所问 地说:“格鲁申,你能不能请剧组里的人到我们法国使馆来,今天晚上我请你们看 我在法国演的电影。”我看得出拉芳想让我们了解她,或者说是加深了解她。 了解中国不是从现在开始 在法国驻京使馆文化参赞的帮助下,剧组的一些演员和工作人员来到法国驻京 使馆的一间公寓看宝丽娜·拉芳表演的影片录像。拉芳和巴丝盖尔陪着我们。 第一个影片是个轻喜剧。拉芳表演一个邮电局里的工作人员,她坐在一个可以 随意移动的转椅上工作,表演俏皮而又可爱。第二个影片,好像是描述她和一个外 国皇室王子的爱情故事。影片有一大段是床上戏,当嘻笑不止的我们看着裸体的拉 芳在银幕上跑来跑去时,我们大家都不作声了。我估计拉芳好像也感觉到了几分尴 尬,一到有这方面镜头的时候,她就用手中的控制器快速地放进。这么一来,倒更 是有点“欲盖弥彰”的劲头儿。不知怎的,后来整个屋子里竟然有点窒息的感觉。 11 点了,欢欢而来的我们匆匆而去了。拉芳叫住了我:“你回家吗?”“对, 送完你们就回去。”我每天都开车送拉芳和她的女友回北京饭店,我不知道她为什 么要问这句话。 到了北京饭店,她告诉巴丝盖尔:“你先回去吧,我和姜先生坐一会儿。”我 俩坐在我开的一辆红色拉达吉普车上。9 月的北京,天气依然有些热,但入夜的气 候还是凉爽的。拉芳坐在我的旁边问我:“你们中国人看我的电影是不是有点讨厌?” 我忙安慰她:“不,挺好的。只是习惯不同,再说,你一快过录像……大家倒有点 儿……那个……”我吞吞吐吐的,也找不着合适的词儿。 拉芳讲起了日后让我永远忘不了的一段话:“真喜欢你们中国的小伙子,那么 好,那么纯。看见我演的电影了吗?裸体的,不那样就不行。在我们那儿,许多大 牌的明星就是从这样的片子开始,先要引起人的注意,然后再搞艺术,这是通常的 规律。大家都这样,我也不能例外。可是得到的副产品是什么?性骚扰,每天每天 的。在巴黎,打电话、写信、向你求爱,要和你睡觉。简直像疯子一样的一堆人, 一天到晚缠着你。路上有,摄影棚里有,哪儿都有。 “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公寓里,每天工作后我不敢回家,因为门口准有三两个人 在等待,他们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我们公寓的对面是一个中国餐馆,老板是一位 特别和善的中国大姐。她是浙江人,特别泼辣。她和我说:‘拉芳,怕什么,有大 姐在,谁也不敢碰你!’有几次,是她带着我喝退了酒气熏天的小流氓,把我一直 送到楼上的家中。我每天回来,一定先要到大姐那儿吃一碗面条,然后就坐在餐馆 抽上两根烟,一直等到等我的那些人不耐烦走光了,我再回家。回家也是大姐送我, 一直到我把门反锁上,她再离开。 她有时候生意太忙,就让她的丈夫、店里的伙计、吃饭的中国留学生送我。 好像所有的中国人都在保护我。他们不喜欢美丽的容颜吗?但是他们每个人都 那么安份。我忽然感觉到:在中国是最安全的。我对中国的中医有偏爱,中国的医 学是这样,中国的人也是这样。于是,我要到中国来看是不是所有的人真的都是这 样。……”“格鲁申,能帮我找个中国的丈夫吗?现在我天天吃中国菜已经上瘾了, 回到法国,我怕生活不下去了。格鲁申,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 你不了解我,我多么需要一个像那个中国餐馆一样充满温暖而欢娱的家。”夜 越深,风越凉。肃然中,我的心被拉芳的话语激动着。我真的为我们中国人的规矩 而自豪,也许仅是每个人一点点的传统约束。可这宝贵的传统居然显示出民族的神 采,它不仅仅是征服一个拉芳,更是在征服世界。此时此刻,法国的女明星、秀丽 的拉芳就和我一个人坐在一起,只有北京饭店门窗里的灯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然 而,此时能感觉到的是,谁有一点非份之想,都是对我们中华民族高尚传统的亵渎。 我清醒地对拉芳说:“太晚了,休息吧,中国对象的事,明儿个再说!” 拉芳的妈妈与爸爸 拉芳给我的信已经翻译出来了,信封是用红笔写的。据老人说,信件用红笔写 是个不吉祥的象征。后来我听说是张健先生当时找不着笔,阴错阳差地用红笔为拉 芳写的。这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先兆。我一直迷惑不解。拉芳的信是这样写的: 姜昆: 对不起,你的信来了这么久,我才回你的信,真不好意思。 你一直在我的记忆中,你的样子一直常常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你异常纯朴的生 活,你的大方聪慧,以及恰如其分的幽默给我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回忆。 咱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美好的,我们划船吟诗,在你的家里同你的娇美的贵 夫人共餐,这一切都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特别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养得太瘦, 这样你会更好看。我非常怀念你在电影中的表演,你的演技很准确,至于我,我已 经恢复了今夏失去的体重。我计划于明年携老母再去中国。 吻你及你的夫人和女儿。 宝丽娜·拉芳 信上签名的日期离她失踪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又一次问自己:她会到什么地方 去呢? 我一边把这封信的复印件传给巴黎,一边给拉芳的妈妈写了一封信。我告诉她 拉芳没有到中国来,并且询问事情有没有进展。 和拉芳在一起的日子,我们都知道贝尔娜黛特·拉芳比女儿有名得多。 拉芳曾对我说:“我妈妈特别喜欢中国。可是遗憾的是她没有机会来到中国。” 我问她,“为什么不安排来一次旅游?”她反问我:“时间呢?”她说:“她这样 的大明星,时间根本不属于她,刚有个机会又被安排干了别的。我这次到中国有多 一半的原因是为她来铺路的。”我问的问题是有点多余,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甭 说出国,就是国内的这些城市,答应人家而又去不了的有多少个。说出来可能不让 人相信,有的城市去过三四次,却从来没有上过街,不知道人家市容什么样。像拉 芳妈妈这样的大明星,又是在西方的商业社会中,对向往已久近在咫尺的地方都不 能造访,应该是个顺理成章的事,这也是名人的悲哀。 “你妈妈的家庭生活怎么样?”我用一句很蹩脚的英文问拉芳: “Areyourmother ’sfamily ?”拉芳听懂了。她告诉我:“我曾经有过爸爸。” 她用的是过去式。我以为她爸爸死了呢,她赶忙解释:“他和我妈妈离婚了。”于 是,拉芳和我讲了她的爸爸——一个非常奇怪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怪人。 “真的。”拉芳说,准确地说,他是个艺术家,一个非常脱俗的雕塑家,然而 他又是一个不成功的艺术家。他的雕塑作品充满了怪诞和神秘的色彩,在他现在居 住的别墅的院子里,有一个他雕塑的作品,他自己把它称为“宇宙观”,可是没人 能理解它。一堆怪怪的形状结合在一起,像是在胡拼,随意的堆砌,几乎所有的人 都感觉不到匠心所在。他离这个世界太远了。 我的爸爸本不是个愤世疾俗的人。可是,妈妈的成名,女儿的成功,与他的作 品不为世人所理解,这种反差太大了。于是,他恨这个世界,尤其恨现代文明!他 和妈妈离婚了,而且像一个孩子一样与这个家庭不辞而别。 他搬到离城市很远的一个山林中。那里,有一座木头房子,他把它当成别墅, 他自称那房子为“我的窝”。去那里要经过一个很宽很宽的湖,只有开游艇才能过 去。那里没有电,没有冷热水,只有木柴和树叶当燃料。原来我给他一个可以用煤 气罐燃烧制冷的老冰箱,让他储存一些食物,但是他拒绝使用,甚至看都不看它一 眼。他要一个人面对周围的一切,面对贫寒,面对孤寂,面对无助。他用他冷漠的 态度对现代文明挑战,似乎向世间证明,一个人没有什么照样能活下去,他不需要 这个世界承认他,互不理解最好。 他似乎在赌气,跟谁呢?天也不知道。 宣传媒介对我们家的这种情况挺有兴趣的,几篇文章弄得大家都知道我的爸爸。 我们几个好朋友对他也挺感兴趣的。一次,我们几个艺术圈内的朋友,约我一起去 别墅,好奇心驱使他们到一个相距他们现代环境遥远的地方去猎奇,我是这样猜想 他们的。 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一切,而且不时地向爸爸打听这打听那。我的 爸爸也用好奇的眼光审视他们,而且时不常地用非常轻蔑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我那 些朋友的头饰、服装,连鞋袜都不放过。不时,从他的嘴角还掠过一丝冷笑。我有 预感,总觉得爸爸要做什么事,他过去和妈妈激烈的争吵,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闪 现。 “爸爸,他们是艺术家,每个人都很有成就。”我提醒爸爸,以免他和我的伙 伴有什么冲突。“他们还很欣赏你的雕塑哩!”我还捧捧他,以让他高兴,当然, 也是为了别让我的朋友不高兴。 然而,防不胜防。预料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你简直难以想象。在我们一起 吃晚餐的时候,我给大家烧了奶油蘑菇汤,爸爸在旁边帮忙。蘑菇、牛奶和奶油都 是我带来的,林中的蘑菇不能吃,因为我们分不清哪个有毒,哪个没毒。我用伙伴 们从湖里打来过滤以后非常干净的清水烧汤。我记得我烧好以后味道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当我们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我的奶油蘑菇汤时,我发觉大家都皱起了眉头。 我一尝,怪!怎么一股馊馊的说不清的怪味儿飘在汤里头。本来奶油汤是白颜色的, 可现在的汤发浑。怎么回事?看到伙伴们喝汤的样子太难受了,我忙解释:“是不 是湖里的水一烧就成这个味儿了,大家还是不要喝了,喝茶和咖啡吧!”可同是湖 里的水,沏起茶和咖啡来清香极了。我疑惑不解地看看爸爸,他的嘴上又挂起了他 看我的那一丝冷笑。 我把他叫到一边,问:“爸爸,你在我的汤里搞了什么鬼了?”“汤就是这个 味道,所有人都知道。”“胡说,你放了东西。”“放心,不会死人!”“你放了 什么东西,那是你女儿做的汤,为朋友做的汤!”“……”。 “你必须说,如果你不说的话,你的别墅这儿,我就是来的最后一个人!”我 气极了,而且我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爸爸慢慢吞吞地抬起他那漫不经心的眼皮说:“我把擦桌子的抹布,用水洗了 一遍,然后把那水倒了一半在汤里!”疯子!我的脑袋都气炸了,我和我的朋友刚 才一人至少喝了五口有抹布脏水的奶油蘑菇汤,我简直要呕了:“爸爸,你是疯子! 精神病!那是我的朋友,是艺术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们!”“什么艺术家, 你看他们的打扮,他们脸上的颜色,他们是肮脏的。那样的脏水在他们的肚子里是 正合适的,他们只配喝那样的汤,这是公平的!”我的爸爸居然振振有词,我气坏 了,可又不能对朋友们解释什么,我含着眼泪,带着伙伴离开了别墅。离开的时候, 我看了爸爸一眼。他一点悲伤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其实,我知道爸爸是爱 我的。可是,他的艺术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理解,于是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的 一切。他远离尘世,越恨越远,越远越恨。他和这个世界就像水和火一样,永远不 能相容在一起了…… 拉芳说到这儿,眼里充满了泪水。我说不清她是为她爸爸的人生境遇悲伤还是 为自己双亲的不合而难过。而最糟糕的是,我不会讲劝人家不要太悲伤的话语,所 以只是用眼睛默默地看着她,用手摇一摇,做一种天才知道代表什么意义的手势。 我回忆着拉芳讲的这些,想到:是不是她在自己的生活中太缺少亲情了。 不然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只要拍戏一结束,拉芳马上会建议: “今天晚上我们去野炊好吗?”“要不要一起搞个派对,我来找地方。”“有 跳disco 的舞厅吗?我请客,谁去?”就是在我们家造访的两个小时,她还要专门 跳上半个小时的舞。当然,她有时候也会痴呆呆地看着我和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在 一起亲昵的场面。她问我:“我经常和你在一起,你太太会生气吗?”我摇摇头说 :“我太太非常喜欢你的性格。”“哈哈……”她快活地笑了,洒一串银铃般的笑 声。 噩耗证实 11 月的某一天,我怕见的一条消息终于在这一天早上在《人民日报》上出现 了: 法国著名影星拉芳遇难新华社巴黎11 月21 日电(记者吴葆璋),法国司法 当局今天宣布,于8 月11 日失踪的法国著名影星宝丽娜·拉芳已遇难,她的尸体 在法国南部洛泽尔省基文山中被人发现。 基德市检察院已经开始新的侦讯,以确定拉芳准确的死因。据报道,拉芳陈尸 处距她家仅5 公里。拉芳失踪后,军警、消防队、亲友均在这一带进行过反复仔细 的搜寻。 我料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人们形容生是冬去的第一片新叶,荒漠第一株草芽,黎明第一片曙光;人们形 容死是拴在木桩上的扁舟,是凋谢的花朵,是静静地栖息一个疲惫而充实的梦。 我不管文学家们用什么样的字眼去表达他们对生死的情感,眼前严酷的事实是 :一个心地善良、欢蹦乱跳、如花似玉、对中国有着美好的憧憬和感情的姑娘没了, 而且好像是无缘无故,一切都不能解释地没了。没得那么残酷,那么不可理解。如 果你是我,你也绝不会理睬那些枯枝呵、梦呵、凋谢花朵那样的人为的文字,你会 为世间的无情而嚼泣…… 如果你看了《京都球侠》这部影片,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你一定会为 拉芳塑造的珍妮小姐形象而感动。不仅仅是因为她貌美、婀娜多姿,是为她那热爱 中国善良的心,真的。珍妮小姐和清政府的留美学生周天是同学。周天回国后对清 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时值当时驻京的外国使者和外国的水手们组织了一个足球队, 想找中国人打一场友谊比赛。周天邀集了京城的一些哥儿们练球,准备和外国人比 赛,为中国人争光。清政府小题大作,认为比赛不能让外国人在中国难看,就在御 林军中挑了一些散兵游勇组织了一个奴才一样的球队,只准输不准赢。清政府下令 通缉周天组织的球队,追捕捉拿。珍妮利用自己的身份,处处保护周天等人,帮他 们躲过清兵的围捕,帮他们找练球的场地,帮他们通风报信。最后,周天他们赢了, 但是同时违背了“老佛爷”的旨意,全被拉出去砍头问斩。在走向刑场的时候,珍 妮还挺身而出保护周天,她告诉清官:“周天是我的丈夫。”并当着众人的面吻了 周天。她确是热恋这位中国人的。然而,为了球侠这帮哥们,周天还是离她而去了。 萧瑟的深秋,珍妮眼含泪水,望着周天伙同他的球友奔赴刑场…… 我也是球侠当中的一个。排演这场戏时,一向非常爱说爱笑的拉芳沉稳极了。 我们的外景地在圆明园,她坐在废墟前的石板上发呆。 我问她:“你想什么呢?”她淡淡一笑。 一个星期前,我们约了好友陈佩斯、朱时茂一起去了龙庆峡水库。当我开着车 驶进怀柔地区的时候,拉芳被周围的景色感染得在车上直叫:“太美了,和巴黎郊 区一模一样!”她指着陈佩斯的光头和我的光头对朱时茂说: “你为什么不剃光头,我最欣赏的是自然美,你的头发不好看,他们的头就像 龙庆峡这两边的山谷一样漂亮,我喜欢。”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她活泼得像只小鸟 儿。 拉芳自己纯真、朴实,没有任何遮掩,她也喜欢大自然的纯真、朴实和不矫揉 造作。 龙庆峡水库的水真凉呀,甭说入秋,就是在盛夏也刺入筋骨,我在水库里游了 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匆忙跑到船上披起了毛巾被,哆哆嗦嗦打冷战。 拉芳一个猛子游到船边,她扶着船帮说:“你怕冷?”我点点头。“那是你的 心不热!”我惶惑地看着她。“我在水里也冷,但是我太喜欢这地方了,心里边的 热度高极了。我又一直在吃中国餐,中国餐的热量高,所以我不怕冷。”她又一个 猛子扎走了,我当时听她这话,就觉得她挺浪漫的,自己还是在那儿打自己的冷战。 水中的拉芳,快活得像条小鱼。 可今天,她怎么那么深沉呢? 忽然,她跟我说:“和周天分手,我不应该掉眼泪,我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想我爱中国,我想我爱的中国恋人,我也应该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有一种对清 政府腐败的愤恨和无奈,这是中国的历史,我要表现历史的真实,你说对吗?”… …明白了,她是在酝酿感情,分析角色,好一个认认真真演戏的拉芳。 拍戏的时候,奔赴刑场的我们和送行的她是分开拍的。我们在旁边看着,拉芳 木然的眼光注视着面对死亡的球侠们走向绵延的山脉之中,一股深情注入脉脉情深 的脸上。目光中的茫然,似有无数的感受,一切全溶在一动不动的注视中……摄影 机停止了响动,周围的我们和工作人员全鼓起掌叫好:“太棒了。”拉芳望着她这 帮中国的朋友,抹去了含在眼中的一滴泪…… 安息吧,拉芳 张健先生又为拉芳的妈妈传递过来两封迟到的信。一封是拉芳的妈妈问我:你 见过拉芳有这样一只鞋吗,中国式的,黑绒扣绊儿的。我知道拉芳的妈妈和所有的 朋友一样,不会相信眼前的事实,不会相信可爱的拉芳会那么快地离开她。另一封 信是被证实了拉芳已经死了后,张健先生代笔的。“确实是拉芳,没想到那么惨, 好像是失足落下了山崖……”我知道拉芳活泼好动的性格。每一次周末我们去参加 舞会,我不知要劝多少回,才能止住她那不停顿跳跃的舞步,当她听着音乐的节奏 而高兴地跳起舞来时,时间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如果没人叫她,她可以一口气跳 上一个小时。 我更知道她热爱大自然的性情。她不愿意在屋里呆着,就喜欢郊游,看见山就 笑,看见树就跳,看见河就想跳进去游泳。二十岁就出了名的拉芳是大自然的骄子, 她大概也是用这种对大自然的拥抱和亲吻来表达她对大自然的报答。 我没有给拉芳的妈妈回信。我想,她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我别再用我的拙笔 去触动她那悲痛敏感的神经了。我一个人面对拉芳送给我的小小的礼品———个调 皮的小猪,面对我剪下来的《人民日报》有关拉芳的消息报道,脑海里勾画出她失 足落崖的一刹那: ……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洛泽尔省的基文山的青翠让拉芳兴奋无比。 远离城市的喧嚣,寻一片沁人心脾的草的芳香和宁静,让在光亮的水银灯和马 达转动的摄像机面前紧张的身子和脑子,在此时彻底地放松。脑海里转动的全是高 兴的事:和妈妈在远方龙的故乡一享天伦之乐;与朋友们再一次地在她已经熟悉的 水库里畅游;讲故宫的古老,讲圆明园曾有的辉煌;向妈妈讲述她对梦中的中国情 人的眷恋;偎依在妈妈怀中,像孩子一样亲昵地问妈妈:“将来,我在中国成立家 庭,要传统的,中国味儿的,没有‘现代文明’对爸爸那样的困扰,你同意吗?” ……拉芳笑了,跳起来,跑起来,她又在像鸟儿入天空,鱼儿遨水底,她沉浸在对 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里…… 可怜的拉芳,没有注意到眼前被花埋住的山崖的陡峭,她走向花丛中…… 拉芳的妈妈给我寄来一个邮包,有一本书,是介绍贝尔娜黛特·拉芳的家庭生 活和艺术生涯的。有一张送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拉芳的朋友的纪念卡,照片是在龙 庆峡水库边一个不知名的石佛旁边,拉芳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脸上挂着纯洁 开朗的笑容,双手合十向你望着。张健先生替拉芳的妈妈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美丽的拉芳感谢所有的朋友曾给过她的友情。如今她离你们而去,在上帝那里 去追述她和这个世界的友情。愿拉芳的灵魂在天堂中得到永生。 我看着这张我为她拍的照片,恭敬地把它摆在桌子上,前面放上我准备送给她 的那套中国古钱币,眼中涌出了泪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