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日散记 十几年前去日本,那可真是开了眼界。看哪儿都好,看哪儿都新鲜,眼睛不够 使的。后来无数人都描述的事情,在我们当时看来就是世界珍闻。中国人百分之九 十以上都不知道呀!现在回过头看看这些文章,像乡下人刚进京的时候那种感受。 话说回来了,有了昨天才有今天呀。仔细品味品味十年前看世界的劲头儿,你会感 到,中国的步伐真快。那个时候我在日本看到的回来就写的这一些,今天的人才不 会那么少见多怪不开眼呢! 飞抵东京我这个相声演员参加了中国计划生育访日考察团,这条消息使好多人 不相信。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倒增加了我身份的滑稽性。送我们赴日本的朋友 听后笑了;到了咱们海关,同志们一听笑了;到了日本海关,一填职业: “漫才艺人”,他们先是疑惑,尔后也笑了。我心里倒不以为然:你们笑你们 的,反正我到日本就是考察计划生育来的。 第一站是东京。对于东京,人们有不少赞扬:“另一个世界!”下了飞机你看 吧,多困也睡不着。可我从成田机场到东京的这两个小时的路上,却了几次盹儿。 也许是我感到新奇的缘故吧,在飞机即将着陆的前30 分钟,我就睁大了眼睛,使 劲儿从机舱窗口向下望,尽管由于天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依然把眼睛睁了半个钟 头,结果下了飞机太累,眼睛却睁不开了。也搭着从成田机场到东京市区的路上一 片漆黑,再加上5 个小时飞行的疲劳,所以打起瞌睡来了。大概这不是我一人的感 受,不信你看路上的灯光。在拐弯的路口,灯光低低的,而且一左一右交替地亮, 给人一种灯光跳动的感觉,和周围静谧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据说这样才足以刺 激司机的感官,防止汽车跑到沟里或是坡上休息去。 车子进了东京市区以后,灯光逐渐地辉煌起来,但辉煌得那么孤单。也难怪, 已经入夜11 点半了。鳞次栉比、高大的写字楼,灯全亮着,那么大的玻璃窗,好 像故意让我们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似的。写字楼的办公室里,除了桌子,就是桌子, 桌子后面全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陪伴着,书架上是书籍、材料,桌子上也是书籍、 材料,地上还是书籍、材料。战后的日本民族,培养了一种顽强奋斗的精神,飞速 而带畸形崛起的经济发展,需要极大的工作量去处理各种信息的储存和传递。在大 窗户后面,能使你体会到这一点。 访农户我们在和歌山市访问一位农户,并参观了他的家庭。这次活动使我们的 印象太深了,回国后许久,那一天的情形依然萦绕在脑海里。 日本的城市与农村区别不大,当我们还以为大轿车是在城市里兜圈子时,车停 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农户的家门口。 农户的主人五十五岁,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黝黑的,显示出主人长期在大自 然怀抱中享受着阳光的爱抚。他的身体虽然消瘦,但看上去有一副很结实的胳膊。 为欢迎客人,他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扎上领带。头型没有受城市“新潮”的影响,保 持着朴实的乡农型。除了这些能说明主人的身份,在他的家中就再也看不出与城市 人的区别了。 主人的家庭宽敞、明亮、洁净,屋内的摆设洁净得让人惋惜:这么干净的环境, 最好放在一个玻璃罩里,供人欣赏才是。但是主人那么随便地让我们席地而坐。借 着这个机会,我便仔细地在屋里观察起来。一看,这是个和睦、富足的家庭。屋里 有许多精致的工艺品,屋子的左面有张红木大条案,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支一米 多长的大象牙。条案旁边的多宝格里,放着数个日本式传统的布娃娃,其中还有一 个戴红帽的布娃娃是典型的中国式的,她坐在日本娃娃们中间。简单的几件紫檀木 家具,上面雕着浮龙,一看也是中式的。头顶挂着一只红颜色的宫灯。主人给我们 拉了一下灯绳,立刻出现了一种热烈而又古朴的气氛。 奇怪的是主人一直比较拘谨。开始,我们以为是他和我们太陌生的缘故,直到 后来他说的一番话,才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团。 “我对中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主人说:“我四十年前到过满洲,离开的时 候是带着惭愧、忏悔和怀恋的心情。我们日本做过对不起中国的事,所以我想见你 们,也怕见你们。我的家里许多陈设都是中国式的,我用它来寄托我心里面的情感。 我不大过问政治,我知道中国现在还不错,但不知道你们还恨不恨我们这样的人。” 老人的话很平淡,说话时两只手不住地扶着跪在席上的膝盖,并微微颤抖,讲完了 还把头垂下来。我再仔细看:老人动感情了,眼角儿里闪着泪花。满心高兴的我们, 没有想到在屋里面听到这样一番话。望着他那诚挚的神情居然沉思起来。 团长梁济民这时候说到:“先生,我们两国的人民都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中 国和日本有着几千年的文化交流和友好交往的历史,而不愉快的历史是短暂的。过 去的就过去了,让我们记取教训往前看。”这一番话,使主人格外地感动,他不住 地跪在那里鞠躬。这时候,我们的团员、黑龙江省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孙耀明对 主人说:“我是黑龙江的政府工作人员,我邀请你去黑龙江看看,看看中国的变化, 看看你曾经到过的地方,我为你安排在中国的吃住行!”主人兴奋了:“中国人的 胸怀那么宽,看来我们的气量太小了。请,请,请尝我种的桔子制成的饮料。”主 人的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妻子两人,女儿出嫁到城里去了。他和他妻子经营两点一五 公顷的土地,全部种植柑桔,年产八十吨左右。他们从来不雇人。最忙的时候顶多 请邻居来帮帮忙。柑桔的出售由当地的农民协会负责,两个人的收入很可观。主人 告诉我们:“遗憾的是现在日本的青年人从事农业的越来越少,我听说中国从事农 业的人很多,比我们强。”我们团长一听笑了:“从长远的观点看,太多、太少都 不正常。什么都要有比例。”即将离开这一家时,浙江省计划生育委员会的王骆副 主任拿出了一幅杭州的丝织品,上面绣着中国的万里长城。他对主人说:“这件工 艺品送给你,希望在中国的万里长城上见到你。”主人感激地说:“有了它,我就 算到了长城了。我要把它当成家宝存起来。”我们上了车,主人还匆匆忙忙地从他 的仓库里拿出几十盒柑桔送到车上:“中国客人尝尝我的桔子吧!告诉中国,我准 备准备,稍有空,我一定去!”我们大家也连连对他招手:“欢迎你,欢迎你!” 神户神户有着它放光的一面。它是日本本州中部唯一两面临海的城市,北向日本海, 南向太平洋。这种自然环境,使它自然而然地成为日本繁荣的经济大港。 再看看人工岛,简直让你赞叹日本人民的回天之力。移山填海——削平六甲山, 全部填进大海,工程气魄之大,令人钦佩。日本朋友自豪地向我们夸耀:“都说 埃及的苏伊士运河是近代世界上最宏伟的工程,比起我们的人工岛来,要差得远哩!” 是呀,行走在道路纵横、楼房林立、树木成荫、花草芬芳的人工岛,谁也不会想到 几年前,你的脚下居然是一片汪洋。 然而,我要讲的是神户的另一面,因为,在这里我体会到一点我们经常说的资 本主义的那点味道了。 晚间,我们游览了神户的市容。翻译小马俯在我身边说:“神户市是世界闻名 的‘恋爱之城’。”我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他。顺着他的手指我向一个小巷子里 望去:霓虹灯耀眼,音乐声嘈杂,各种肤色的海员们结伴而行。 五光十色的广告牌立在你的头上、眼前、脚下,可上面不是商品信息,而是那 么醒目地招呼你的字样:“百分之二百感官的刺激”,“第一流无上装夜总会”, “音乐、欢乐、享受、刺激”,“舞会——最满意的伴侣”。这一切,加上门口的 侍者大声地招徕顾客,恨不得拉你的手,让你进他们的所谓“游艺场所”。老天爷, 在这门口就够刺激的了。 我们没有对这些表示出兴趣,可和好奇心又是矛盾的。路过一家商店,上了楼, 又随便地推开了一个小酒馆的门。嚯,酒杯的碰撞,侍女的笑声,香烟的浓雾,沉 迷的乐曲。一位老侍女把口中的烟雾,慢慢地喷向她柜台对面的顾客的脸上,竟引 起了那么尖的笑声,吓了我一哆嗦,赶紧关上门打了一个寒噤下楼了。 来到市区较宽敞的一个街头,一阵震耳的摩托车声响起来,我们连忙张望:只 见三辆摩托车载着三对男女青年,开足了有一百八十迈的速度,在街上呼啸而过, 街上的人们都向他们望去,连汽车都匆忙地避开他们。我们的团员、福建的老盖问 我:“这是干嘛!”我停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呵,这大概就是我们常听说的日本社 会上的“暴走族”。我暗暗思忖:这么庞大的车流,这么狭窄的车道,开这么快的 速度,不撞车才怪呢。 神户市的许多商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灯亮得耀眼,街头小贩的招徕,乐曲的 嘈杂,催着我们赶紧回饭店避开这里的喧嚣。刚进饭店,在门口碰上了几个打扮得 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们等谁呢?我记着刚才出门时,她们就一直站在这里。我问同 行的日本朋友,他们笑了:“不告诉你。”不告诉就不告诉,谁让人都有不言而喻 的本能呢。这时小马问我:“怎么样?是‘恋爱之城’吧?”好家伙,这种爱法, 可不是人受的。 礼 有人说马季的相声《彬彬有礼》太夸张,可到了日本一看,这里的情况敢情是 有过之而无不及哩。 日本人鞠躬、寒暄,见了生人总讲:“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这已经世人 皆知。到了日本一看,这种礼节不仅是接待贵宾、交谊恳切的一种形式,而且是渗 入到他们的生活、工作的每一个细节之中。 在旅馆里,服务员没有坐着的,全是站在那里不住地向客人致意感谢。 每次乘车返回旅馆,站在门口的侍卫,见一个人就用生硬的汉语向你问候一句 :“辛苦啦。”进门以后,除了向你问候以外,准会有服务员接过你手中的行李, 而另一个服务员忙跑去为你开电梯的门。在电梯里,如果有那里的工作人员,一见 面就问候你,他下了电梯还要向你叨咕一句问候的话。说什么也听不懂,我们只好 鞠一个日本式的躬来表达对他们热情的感谢。商店里更是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货架上随便挑选商品,选好后,你只要喊一声:“斯米妈三 (对不起)!”马上会有售货员跑到你身边。看到你是异国的顾客,他们就用手中 的电子计算器向你显示商品的价格。 你把物品和钱付给这个售货员,就可以站在那里等。你放心,他们决不会拿着 钱跑掉,或是再回过头来认错,把你的东西给了别人。一切都替你办好,然后还朝 你鞠一躬表示感谢,你会在一片感谢声中心满意足地离开商店。 观光一些名胜古迹,如果没有导游往往会感到平淡无奇。日本的导游小姐们, 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日本的旅游区日光观光时,导游是一位三十开外的日 本妇女。这位导游热情大方、举止端庄、活泼,口齿清脆得发甜。从她满头淋漓的 汗水来看,她为一批又一批的旅客导游一定很累,但你从她的神情中一点看不出有 疲劳的感觉。参观东照宫,要走许多路,她穿着一双又细又长的高跟鞋,还跑前跑 后地照应,我的脚脖子累得直疼,可人家始终是情绪饱满,不住地问你:“我这样 行吗?您还想知道什么?”我们离开名胜区时,她热情地挥动着手中的小旗向我们 告别。我们知道,一转身,她又要以同样的热情,为另一批客人去奔忙。在京都游 览时,由于乘车赶路的时间较长,大家都有些疲劳,那里的一位导游小姐便站在轿 车的司机旁边对大家说:“诸位先生都很累了,我唱支歌吧。您可以闭起眼睛听, 闭着眼睛听我们日本京都的民谣,别有一番风味呢!”一路上,她又是讲又是唱, 一刻都不停。分手时,我们一一和她握手告别,感谢她为我们的观光付出的劳动。 礼貌使人友谊加深,礼貌使人相互尊重,礼貌使人们的感情贴近了。 工作时的大声喧哗,在日本也看成不礼貌的行为。日本的办公室,大部分是三 四十人集中的大办公室,每人桌子上有一部电话,屋内每个人都静悄悄地工作,也 许是电话传音的高度灵敏,打电话全是近似耳语的悄声细语。 一次,我去人家办公室里接大使馆打给我的电话,一拿起耳机我就大叫一声: “喂!”把周围的人全吓了一跳。也难怪,我打惯了听不清声音的电话。 然而据日本人讲,真正的讲礼、学礼的地方要属日本的茶道了。 茶道 茶道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典艺术,是日本人通过品茶艺术款待贵宾的特殊礼节。 在和歌山县和歌山市,市长字话田省三先生招待我们考察团的全体人员,欣赏 日本的茶道。 茶道室红松庵坐落在和歌山市中心。这是松下电器公司的创始人松下幸之助先 生赞助建立的茶室。松下幸之助先生生于和歌山市,他是和歌山市的名誉市长。 在市中心,我们来到小巧玲珑、风格典雅的红松庵茶室,倍觉赏心悦目。 这天风和日丽,红松庵庭园的花草艳丽,树木亭亭,溪水清清。庭园内曲径通 幽,群芳争艳,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布置得疏密有致,点缀得宜。都市生活的喧 嚣的气氛在这里一荡而消。 我们脱了鞋,来到茶室席地而坐。按规矩应该是跪下,无奈这方面的基本功实 在勿灵,主人原谅了我们,大家全一一盘腿儿了。但就是盘腿儿,我仍觉得累,要 不是看着女茶师那么有礼貌,又是磕头又是端茶,我真坚持不了那么久。 尝茶道,不过是吃两口点心喝两口茶,但那里面的规矩可多了。茶师涮碗有一 定的方向和遍数,沏茶有一定的程序,倒茶、敬茶有一定的礼节。据说,这还去掉 了许多繁文缛节呢! 饮完茶道,我问陪伴我们的日本朋友鹤间先生:“你过去饮过茶道吗?”回答 :“没有。”我们又问秋元先生,回答是:“没有。”我又问大岛女士,回答仍是 :“没有。”我奇怪了,茶道在日本不是很有影响吗?鹤间先生似乎看出我的疑惑。 他告诉我:“在日本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来饮茶道的。 茶道有一种专门的组织,并按月交付活动的经费,才可以来茶室。而来这里也 不单单是为饮茶而来,在日本,我们称这里是学礼的地方。比方,女孩子出嫁了, 在人家的家里当家庭主妇,必须要学会招待客人的各种礼节,这样才能让人感到她 有教养、懂规矩。那么,在出嫁前,就要由父亲带着女儿来饮茶道,由茶师们边讲、 边示范。”我们听完了恍然大悟:“敢情这是个学习班儿性质的。”鹤间先生不懂 得学习班,依然认真地跟我说;“不仅学习,还是比较高的礼待客人的场所呢!” 步出红松庵,思绪纷纷:一方是飞速的现代化,一方是古朴的传统;一方是积极适 应客观世界的灵活性,一方是永远不变的规程;一方是为了竞争不断更新简便的运 动,一方是愈繁琐愈能显示其精神的内涵。于是,我又想到了日本科学技术的发达 和人民对佛教信仰的虔诚。大概正是这种矛盾的统一以非常和谐的形式存在,使日 本以独特的方式在这个世界存在并前进,从而引起人们普遍的关注。 艺妓 日本的艺妓,是日本民族文化的代表。对那张像用大白刷过的脸上,镶着好像 用细线拉开了的镶了呆板里框的眼,再加上色彩艳丽的朱唇,衬上后边儿的厚厚的 板刷似的头发,总让人琢磨不透她们是干什么的。 了解日本艺妓的,把她们看成是日本文化终极的象征。这个职业,可能究其传 统性和社会人文的背景,对日本的女性还有着强烈的不可言喻的神秘性和吸引力。 可是让不了解日本文化的,尤其是像我这个岁数的或是比我小点儿的年轻人,总觉 得她们是干“那个的”。 其实,就艺妓这个职业来讲,怀疑人家“不正经”,是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了。 游京都的晚上,我们和主人一起坐在了一个餐馆里。为了招待访问团,主人叫 几个艺妓陪大家跪坐在矮小的餐桌前。艺妓的年龄参差不齐,最大的起码有六十岁, 最小的看样子不到二十岁。那张用大白刷过的脸,尽管涂得让人一点也觉察不到皮 肤的质地,但是从言谈、举止、表情上,还是能判断出她们的年龄——老的热情活 跃,照顾你吃喝,让你感到做作;小的文静羞涩,好像涉世不深的姑娘,总用那单 眼皮后面的杏核眼审视周围的一切。 我估计,我们代表团的那些成员也不了解艺妓是干什么的,所以在分座位的时 候谁也不敢让她们坐到身边。有的汉子甚至在叫:“不要,不要? !”其实,谁也 没给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哪儿去了。 随我同去的日本朋友用半拉喀机的中文跟我赶紧解释,我也把我听懂的一点意 思告诉给咱们的同胞。 其实,艺妓跟妓女虽同用一个妓字,但是没有一点共同之处。这门艺术的历史 已经有二百多年了。这是日本文化的产物。艺妓需从小受训练,弹琵琶、三弦,练 习歌唱、舞蹈。她们用日本民族传统的扇子、服饰加上演唱、舞蹈,在专门的茶社 里招待主要是男宾为主的客人,让客人欣赏。艺妓们用优雅的举止,严格程式的动 作,传统的演唱方式,表演着让我们中国人,尤其是像我们搞艺术的人都认为极其 平淡的,十几分钟老是唱一个旋律的曲子。而客人则在轻歌曼舞中,一边喝茶,一 边吃点心,一边慢慢地品味大和民族文化内涵。当然,尤其是在陪客人饮酒以后, 那股高雅优雅文雅的雅劲儿,被后劲更大的日本米酒一冲可能就冲到爪哇国里去了。 于是有了猜拳行令的呼喊嬉笑,放荡形骸的举止,这大概另当别论,至少不是主流, 咱们还是看“大方向”。 在我对面坐的是一位年轻的艺妓,整个喝茶吃点心的过程中她非常规矩。可能 由于她真是温文尔雅,众多的代表团成员纷纷找她合影留念,她则一直紧闭着朱唇, 拿出纯日本味儿的表情来和大家照相。她的名字叫美佳子。 当我的日本朋友向她介绍我是中国的“漫才家”(相声演员)后,我和她还有 一段挺有趣的对话。 我:“你脸上涂那么多大白,不烧得慌吗?”佳:“这种颜料很高级。过去我 们用低档的粉底,含铅多,许多姐妹的脸上都长了疙瘩,感染了,做不成艺妓了。 现在没有人用了。”我:“你非常喜欢这一行吗?”佳:“当然了,我们也是从小 训练。”我:“你从几岁开始学艺妓?”佳:“过去都是从六岁开始,我是从高中 毕业以后开始的,现在从小学的不多了。”我:“你为什么要当艺妓?”佳:“这 个工作好,收入也高……你为什么说相声?咱们都一样呀!”(老天爷,敢情我们 是同行!) 我:“你对中国相声了解吗?”佳:“不知道,但是我喜欢中国。明年把钱攒 够了,我准备去中国旅游!”我:“欢迎你,和谁去?”佳:“和我的男朋友,他 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俩一直想去中国,可是要花很多钱,他没有,他在等我挣够了 钱,我们完成这个梦想。”……? 在年轻的艺妓美佳子的脸上,依然是那奇特的厚 厚的白颜料。可她的眸子中,却闪出异样的光彩,那么纯真,那么无邪。好像这一 点光彩映在整个大白刷过的脸上,一下子让那张木木的脸有了生机,渐渐地莹润起 来。目光迷离的美佳子,会不会在龙的传人的故乡,与自己的恋人有一段梦一般的 故事呢?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想这个没有答案的话题。 环境卫生 在日本家族计划财团的办公室里,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幅很大的炭笔画。 这画用暗淡的笔调描绘了日本二十年前的劳动的景象:十来个戴着尖尖草帽、 瘦弱的日本妇女,弓着腰在水田里插秧。当然,这种现象在现在的日本已经没有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当时日本国内一片废墟,食品匮乏,瘟疫蔓延,整个日本民 不聊生,经济面临着崩溃。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也给日本人民带来巨大的灾 难。历史无情地告诉了他们:靠发动战争,只能走向灭亡;只有靠发挥民族的创造 力,立足于本国,才能有新的生活。于是,由人民自发搞起的“家族计划”运动和 生产自救运动同时开展起来。仅1947年到1957 年十年的时间,他们就将人口出生 率从千分之三十四控制到千分之十七。而国民收入由1950 年居资本主义国家第三 十七位,到1987 年一跃为十七位。 随着经济的崛起和人口的下降,仅有着三十七万平方公里狭窄国土的日本在工 农业等方面迅速地发展起来。 现在的日本,传染病的发病率很低,原因之一是基本消除了传染源。在日本的 农村,现在已经不使用有机肥料,粪便全都经过了高温消毒而处理掉。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环境卫生保持得好。 日本的城市看不见土地,全被水泥和柏油覆盖着。偶尔有裸露土壤的地方,不 是植着草就是种着花。街上的树木青翠,枝叶全被修剪成菌状,十分雅致。我这个 人在北京,一向以“脖子爱出油”而招爱人骂,白衬杉如果不藏起来是绝过不了夜 的。但到日本,那么热的天气穿了三天白衬衫,依然不见黑圈在领子那儿出现,惊 得我摸着脖子呼起“能源危机”来了。 日本人平常很少喝热水,全是自来水。城市的自来水,全部是经过消毒、过滤 的。这一点对于我们喝惯开水和有沏茶习惯的中国人来讲,实在有点不方便。 当然,也有例外。我们去日本名胜区日光观光时,在我们的大客车里发现了一 只苍蝇,它孤苦伶仃地飞着。 交通 我从小就会过马路。只消眼尖腿灵,身子在汽车和自行车之间转上几转,“刺 溜”就跑到路对面去了。在日本,这招可吃不开了。 日本有良好的交通秩序,没有不行。因为那里路多、车多、人多。路多得连在 东京的司机,即便是出租车的司机,没有东京市内交通图也会迷路。 走在大街上脑袋上面有路,鼻子高头有路,走的路下面还有路。狭窄的国土, 使日本投入了偌大的财力、物力,在全国建起了四通八达的立体交叉公路网,充分 地利用了有限的空间。在东京,机动车有四百万辆,而我们全国的车辆,据我的了 解是一百八十万辆。相当于我国两倍多的车辆集中在东京,那个拥挤程度可想而知。 哪一条街上都是车辆的队伍,车灯的河流。在日本,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集中在城市, 没有良好的交通秩序准会乱成一锅粥,这一点是无疑的。 日本人没有横穿马路的习惯,有也不行,因为车子一辆接一辆,你有天大的本 事也过不去。人们过马路全是走人行横道线。横道线像我们的东单西单那样,也有 红绿灯。那个红绿灯的制约力可真强,即便是没有车,人们也自觉地站在路边,等 候换灯以后再通行。我注意过,即使在夜间,车辆极少的情况下,人们依然是如此。 遵守交通规则仿佛已经成了人的一种本能。 还有一点,使我惊奇。在那里,车子是让人的。在日本的二十来天,不夸张地 讲,我没有听到一声汽车的喇叭声。仅听到汽车在倒车时,车尾巴提醒后面人注意 的“嘟嘟”的蜂音。人们走过人行横道时,遇见了左行的拐弯车也不用惊慌,放心 走就是,因为车子会自觉地停在人行横道边让你通过。 要是你的心肠好,用手示意让车,司机会把身子伸出车外,向你说一声:“多 姆,阿里嘎多!(谢谢)”然后,赶紧过去。自行车也有,但不走公路,全是在便 道上骑。自行车上没有铃,因为那里没有铃声驱赶行人的习惯。有人在前面,赶紧 握闸停下,等人闪出一个空,它再过去。 过去,我以为在高速公路一定是车驶得快得不得了,其实不然。连日本人也承 认,高速公路是“高而不速”的。只不过与一般马路相比较,高速公路的车少、路 直,行起来方便一些。然而这种便当,要付出代价,走一段就要向一个路卡交上养 路费。日本人就是从这些养路费中来收回修建高速公路而付出的昂贵的投资的。 回到北京过马路时,我望着人行横道线上的红灯,还是迟迟不敢迈脚时,发现 人们早已左右穿插过去了,这边只剩下我一人。于是,我也迈开灵巧的步伐,在车 子中间左穿右插起来。……看来养成良好的遵守交通规则的习惯,真不是一朝一夕 的事情。 颜色 日本人穿服装五颜六色,盖房子五颜六色,广告五颜六色,汽车五颜六色,书 籍、商品、招牌、灯光也五颜六色。总之,无论你走到日本列岛的哪一个角落,你 都会置身于一种花花绿绿的世界之中。 在枥木县,我们参观了自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当我们听说,在北京以“中日 友谊”命名的医院和这所医院一模一样时,则更增加了访问的兴趣。 我们一进医院的大门,就看见在大厅正面的墙上,涂有红、灰、黑、粉、褐、 黄六种颜色,每一种颜色上面写着诸如病室、生理检查、化验室、门诊、放射线等 字样,然后这个线就弯曲地从墙上一直转到地下。我们往地下一看: 地面上也是五颜六色。呵,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类似箭头那样的标志。那么 大的医院,上楼、下楼、左拐、右拐,多明白的人初次来也会犯糊涂,可有了颜色 的指示,你顺着这个色走就是了。真是妙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然而也方便得不 能再方便。 还有一次去幼儿园,孩子们戴着的帽子也是带颜色的,红的两排,黄的两排, 紫的两排。再一看,还是分个头的,差不多的个头的帽子全是一个颜色。于是,我 们明白了。我笑着对穿着紫色工作服的阿姨说:“您是紫色帽子的班主任对吗?” 那位阿姨微笑着点点头:“我们不同的班全是不同的颜色。”据说,颜色的运用不 仅是一种标志,像各色的车代表不同的线路,你找颜色乘车决不会错,他们还请来 心理学家,测定出各种颜色在人们的心理上唤起某种特定的感情。比如蓝色,使人 们感到宁静和满足;黄色代表时尚和进取心;而红色使人想到权力;可绿色和红色 的结合,则使人们感到有力量。 因为注意到了这方面的研究,在日本的超级市场,你看那五光十色的包装和装 饰吧,那也是厂商为了吸引顾客,选择了最引人注目的颜色。在诸多的商品中,在 人流如海的顾客中,小小的商品要在一瞬间引起你的注意,把你吸引住,在颜色的 运用上不花一点心血,恐怕是达不到目的的。 自动化失灵 中国人爱起早,日本人好晚睡。早上起来,我们散步时,都快7 点了,街上依 然冷冷清清。卖早饭的地方极少极少,因为商店开门很晚。这样,早上起得早的人, 想要买包香烟,喝杯饮料,就要求助于自动化售货机了。 自动化售货机在街头巷尾,旅馆的电梯旁,办公室的门口,地铁的站台上,四 处可见。可有趣的是,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怒气冲天的顾客,在投进硬币之后, 什么也等不来。于是,就使尽浑身解数,或用拳,或用掌,使劲地在上面乱捶乱打, 也有干脆用脚踹的。也不知哪下的力气用得恰当,震动了哪个机器零件,就“咔哒” 一声,香烟或饮料就极不乐意地滚出来了。 这时候,在旁边观看的我们,真为他们的这一番搏斗,揪着心呢! 由于自动售货机必须投放硬币,所以在街头、旅馆里、银行的大门口,也有相 应的自动兑换硬币的机器。只要把一张一千元日币,工整地填入机器内,在吐币口 就能掉出十个一百元的硬币来。我故作正经地问和我关系极好的鹤间先生:“我用 画报剪一张那么大的填进去行不行?”他笑了,连连摆手:“不行,里面有电眼。” 为了验证机器,他当即示范,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填进去,但机器“咋嚓!咋嚓!” 却掉出了一千一百元硬币。这会轮到我笑了。我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表示也要 换一千一百元。鹤间先生说: “不是每回都多给,我真有运气!”我摇摇头评价:“敢情电眼也闹花眼呢!” 我说这话有证据。在小山市,我们下榻国际第一旅社。这是个小城市的高级饭店, 设备也齐全。唯一与大城市不同的是看电视要花钱,一百元硬币看一个小时,想继 续看就得继续投钱。为了省钱,我和翻译朋友一起看一个电视,投了一百元就开始 看,从8 点一直到11 点,电视机依然理直气壮地亮着。可见这种自动化蛮大方, 并不计较给钱多寡。 第二天,离开小山市,收拾好行装,临出房前,我又开了一下电视机,真不错, 还亮着呢!估计我们那一百元卡在哪儿掉不下去了。我不禁暗暗发笑,下一个住进 这个房间的幸运者,将不花一个子儿就可大看电视了。 亲人 在国外碰到了祖国的亲人,真是令人兴奋的事情。 我们住在太阳路饭店。我们住的这一层大部分是讲普通话的。日本人反正一听 讲华语的,全安排在差不多一层的楼里。可仔细一打听,原来有从大陆来的,有从 台北来的,还有从新加坡来的。 一天,我们在电梯里碰见了几个人,一说话,我们就问:“你们是中国人?” “对,是从台北来的。”“你们呢?”“我们是从北京来的。”一位小姐操着带上 海味儿的普通话问:“我们可以聊聊天儿吗?”我当即回答: “那怎么不行!”回到屋里没一会儿,一个台湾的小伙子就来敲门:“到我们 房间里玩一会儿吧!”我当即和几个同伴接受了邀请。 日本饭店的房间很小,也就是十一二平方米左右。一进门,屋里挤了七八个人, 顿时热闹起来。朋友们拿出了酒、牛肉干、奶油草莓。来叫我们的那个小伙子很聪 明:“咱们都是中国人,都是一家人。今天,你们也别说你们好,我们也别说我们 好,唠家常,谈友谊,不谈政治怎么样?”他的话引起了笑声。话是这么说,可谈 着谈着,就不同了。大陆的大好河山能不谈吗? 黄河、长江的源远流长,黄山、泰山的雄伟壮丽,能不谈吗?谈到了通邮、通 航,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能自由来往,大家能不动感情吗?谈到后来,大家的感情 都融成一片,我和同伴唱起了台湾校园歌曲《乡间小路》、《橄榄树》,他们全都 应声唱起来。我告诉他们:“你们现在的这些歌曲在大陆很流行。”他们听了很惊 讶:“ ,这都许唱呀?”我问他们:“我们现在的歌你们会唱吗?”他们都摇了 摇头。于是,我和同伴给他们唱起了《我爱你中国》和《森林之歌》。他们听得静 极了,一位小姐赞叹说:“大陆的歌真好听!”我们唱歌、喝酒、聊天,一直到入 夜2 点。在日本,每天活动安排很紧,睡眠总觉不够,可那天晚上,我就像每次演 出完的感觉一样,兴奋得又失眠了。不知怎的,耳边老是荡漾着刚才的歌声。 写于1982 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