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川山最南端的边界线,尽是蜿蜒起伏的崇山峻岭。 这儿山连着山,山叠着山,山外还是山。人烟稀少。可就在最近这段日子里, 这山林中一座废弃的小院落中,竟一下子挤进了二三十名青壮年汉子。这就是“山 鹰帮”的敢死队,颜定军的铁杆黑帮成员。 川山经过大规模的扫黑行动后,“山鹰帮”的成员绝大多数已落入法网,剩下 这伙亡命之徒。尽管像是瞒天过海了,可颜定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敢让他们 再在川山市内露面。 为首一个黑脸大汉名叫潘要武,虎背熊腰,生于“文革”武斗年代,从小就顽 劣异常,改革开放后,他开了一个武馆,招收了几十个游手好闲之徒,在当地称王 称霸。一次因帮当地的一群小兄弟“了难”,将人打成重伤,被收了监。从监狱里 出来后,落魄潦倒,靠在集贸市场抢夺横行打发日子。颜定军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 瞄上了他,便将他收到麾下,成了组织内的武术教员,专门从事黑帮成员的训练工 作。而感恩戴德的潘要武也成了颜定军一条忠实的走狗。 潘要武每天领着这帮亡命之徒,在深山老林之中进行残酷的生存训练。 但经过一段时间枯燥无味的山林集训后,这群在城镇里混惯了的逃亡者,一个 个憋屈得慌,叫苦连天。这些“山鹰帮”成员,大多互不相识,在组织内都以阿拉 伯数字按年龄顺序排列称呼,相互之间又不能互相了解内情,因此日子过得单调乏 味。为稳住他们,颜定军密令留守川山市内的黑帮头目经常送来美酒、香烟和各类 高档食品。 一见来了美酒、名烟,很快便有人开始躁动不安,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全抢在 手内。 “紧急集合———”潘要武高喊了一声。 人群刷刷地起立,一溜儿站成一排,等着潘要武的训话。 “老大今天又给大伙儿送来了好吃的、好喝的,现在就分给你们。以后谁要再 敢叫苦,小心老子就地给他一颗花生米!”潘要武黑青着脸说,“要想再回城里去 吃香喝辣的,现在得练好本事。否则一碰上条子,一个个只有送死的份儿,还想干 什么大事?!所以,分完东西继续训练。今天的训练项目是射击———” “教官!”旁边一个资历较深的小队长轻轻说道,“咱们现有的子弹快完喽, 要再练下去———万一遇上情况怎么办?” “混蛋!”潘要武心头火起,扬手一掌挥去,对方的脸上顿时留下五个鲜红的 指印。潘要武凶狠地训斥着,“老大不会忘记我们,给养问题,他自有安排。以后 谁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别怪老子不客气!来———领东西!” 美酒、食品很快分发完毕。一群人不敢再乱嚷嚷,便齐刷刷地端起了枪支…… 与此同时,方枚踏上了通往红星镇韩霆家的那条山道。 这是个风雨飘摇的独门小院,一正一偏的二间小瓦房,由于长年失修,显得破 烂而黝黑。 屋内悄无声息,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身影在摇摇晃晃地忙着什么。 “伯母———”方枚低唤了一声。 “哦,是方枚呀。你还记得来我们家看看………”老人惊喜地想迎过来。看着 身穿警服的方枚,老人的眼泪哗地滚落下来。“原来一直做梦都想儿子能穿着这么 套衣服经常回来看看,没想到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但丢了前程,也干脆连个家都丢 了不要……” “韩霆没回来看过你们?”方枚试探地问。 老人凄楚又气愤地摇了摇头:“还说回来看我们,走了这么多年,连个音讯都 不给。唉,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不错,一向孝顺的韩霆怎会变成这样? 老人的话,给了方枚极大的震撼,平日里最孝顺的韩霆到底怎么啦,竟然变得 连亲生母亲都不要了,他究竟在尽力避免和担心着什么?莫非他真的是跟着颜定军 走上黑帮犯罪道路,无脸回来见娘? “方枚,你吃了饭再走。”老人说着,巍巍颤颤地起来生火做饭。“伯母,我 还有事,不在这里吃饭了。”方枚实在不忍心再面对老人的伤心热泪。她悄悄取出 兜内的所有钞票偷偷放在小方桌上,心情沉重地告别老人,当即踏上了回程的山路。 颜定军的母亲死了。在办完母亲丧事的第二天,阿光抱着一大迭从丁进密封的 暗柜中搜来的文件资料。这里不仅有丁进、马滔二人收受回扣,收买小混混们在酒 店闹事的证据,同时,还有一大堆未来得及作假的账单。 “他娘的,一群吃里扒外的兔崽子!反水竟反到老子头上来了!”颜定军看得 火冒三丈,不禁切齿地骂开了。 “董事长———”阿光怯怯地看着他发呆。 “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吧!告诉你的手下,一定要保密!” “我明白。我早就说过了,他们不会有事的。”阿光唯唯诺诺地,然后退出了 办公室。 人的贪欲为什么这么无止境呢?马滔、丁进的钱,已够他们花一辈子的了,为 什么还要这么贪得无厌,甚至不惜一切地搞垮我呢?! 此刻,颜定军怒火中烧,如一头困兽般地在房内踱来踱去。冷气在四周弥漫, 可他仍觉得燥热难当。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足有五分钟之久,他才迫使自己回到桌前 坐下,点燃烟将自己慢慢稳定下来。突然之间,他想到了自己,自己不也是永不满 足么?!不也在企图不断扩展自己的势力,妄图建立一个更庞大的黑帮王国吗? 他立即给远在澳门的张子强通上电话。足足有一刻钟之久,这才放下话筒,用 内线电话让马滔立即来见自己。 “颜哥,有事商量?”马滔进门就懒懒地问了句。 “马滔,还有个紧急任务,恐怕得让你去亲自完成。”颜定军朝紧闭的房门瞥 了眼说。 “什么事?”马滔未置可否地问。 “山里已经告急,枪支弹药急需补充。”颜定军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已给强 哥挂了电话,他同意支持我们一批最新武器。但必须去可靠人员接货,并将这批武 器安全送到山里。你知道,最近我刚刚办了母丧,说起来还在守丧期中,不宜出门。 何况酒店这么大一个摊子,我也不敢轻易离开。所以,我想此次重任非你莫属。只 是辛苦兄弟跑一趟,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去完成这种重大的神秘任务?!看来对方还在信任着自己。马滔如此一想,反 而兴奋起来,立即目光灼亮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颜大哥,这些事自然不该 你去亲自操劳,何况伯母刚刚离世。正如你说的,还在守丧期中。于情于理,这事 都是我们做弟兄的义务和责任。你说吧,什么时候动身,我好将手头的工作安排一 下。” “那边正在等着,时间当然越快越好。”颜定军吐着烟圈说,“我已通知曼丽 给你订了下午的机票。” “接货地点呢?”马滔问。 “云南瑞丽边境上。” “接头人员是谁?” “强哥本人。此行一定严守机密,这不仅关系到你的生命,也事关强哥的安全, 千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我明白。咱马滔跟颜哥干冒险的事儿,也不是一两次了,用不着多担心。” 马滔的话,又勾起了颜定军对往事的回忆。昔日与马滔共打“天下”的镜头又 蓦地浮现在眼前。那时,两人互相信任,互相支持。在替张子强武装走私东窗事发 后,两人还争着抢着揽罪。自己劳改期间,落魄潦倒的马滔还像亲兄弟一样照顾着 自己的母亲。现在自己竟要将他送上不归路了。顷刻间,颜定军的双眼有点濡湿, 心头也似有几分不忍。但是,黑道的规矩是不能坏的,谁坏了规矩都得死,自己统 率着一个庞大的黑帮王国,没有铁的手腕,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黑道 遵守的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想到这里,颜定军足足将马滔凝视了五分钟之久, 这才按着对方的肩头,沙哑着嗓门说:“家里事不用操心,安心上路吧。回来后, 颜哥给你接风!再陪你回趟川山老家去看看伯母他老人家。” 马滔未听出对方一语双关的弦外之音,反而有点意外地感动:“大哥放心,完 不成任务决不回来见你!” 下午,颜定军亲自开车将马滔送往机场,目送他进了登机的闸口,方才挥手告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