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福源去了一次县府,回到家里没久坐就去了保安团。 沈中正闲得发慌,正愁没法打发时间,见了福源,高兴地拉到了自己的高座上, 立即邀请福源给他说评书。福源说:“今天状况不怎好。”沈中正忙问怎么回事, 福源说:“我今天去县里开会,县长说蒋委员长有令,不讲方言,全说官话,大农 业用地都是老大粗,只会说方言,没个说官话的,说上面还要来人检查,我可怎么 办?”沈中正一听卟吃笑了,喝了口茶,说道:“我以为是个啥事,就这事,不用 管他,有我在的,你放心。” “这行么?” “兄弟你放心,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县长来了我抵着,他敢说半个不字, 我让他的化平县两天一小案三天一大案,他也是怕的,我们有这个能耐,再者说, 省府和区府的人真能来来检查别人放屁的事情?” 听沈中正嘴时这么说,福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他呆坐在椅子上,接过沈中正 递过来的一杯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说:“看来学官话,咱不管他学不学,咱 也不管,也不会教的。” “这就对了,你不管他,县长也拿你没办法的,可真要是责怪下来,我做大哥 的也会为你遮风挡雨的。” “多谢大哥了,这些事情还要劳烦大哥你了。” “兄弟说得什么话,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今日的事,别再提了,你跟我聊 聊话,我没有个人说话,心里闷得慌,你就说个书吧,我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吧。” 一听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沈太太和副官也搬来凳子坐在地上来听了。福 源被吓了一跳,沈太太是很少来听评书的,今日却有些反常。沈中正笑了说:“你 大嫂呀不瞒兄弟,也曾是个青楼美女,大哥在陇南西时,看上了她,她也对我有意, 不介意大哥是个歪头,大哥当时只是个副队长,没有多少晌银,你大嫂就把她私藏 的银元给了我,把她赎了出来。”沈太太增补地冲着沈中正笑了笑,说道:“都是 些陈年老醋的事了,还说有什么用。” 沈中正说:“虽然都是陈谷子烂麻子的事情,可你对我的恩情,我沈某人是永 世难忘的。” 沈太太笑了笑,说:“是来听大兄弟说书的,又不要在这里说你的故事。”沈 中正笑着更甜了,把头一歪,对着福源说:“大兄弟,你说,咱就说个《杜十娘怒 沉百宝箱》。” 福源看到面前的大嫂,几分怜悯,更是可赞。这下呷了一口茶,开始说起《杜 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来。一说起评书,福源似乎就有不尽的激情,说得绘声绘 色,让人有如临其境的感觉。沈中正、沈太太还有副官都听得入了迷,跟着故事的 发展露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当讲到李甲在南归途中将杜十娘卖给富商孙富为妾时, 沈中正怒怒地从腰间掏出枪,在桌子上砸了一下,声音异常的大。福源被吓得坐在 了地上,副官忙扶起福源。沈太太也吓了一跳,用手捂着胸口,大张磁卡嘴发不出 声音来。沈中正听得正兴,突然没了声音,看了一眼福源,福源正被副官扶着,脸 色苍白,窘迫得不知所措,沈太太也苍白着脸。沈中正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看 到副官瞪着桌子上的手枪,目光也是窘迫胆怯的。 沈中正明白过来了,他一边收枪一边说:“兄弟、夫人,让你们受惊了,真是 对不起啊,可那个混账李甲可不是个好东西。”他扶了福源坐在椅子上,亲自沏了 一杯茶递给福源说:“算是大哥的赔礼茶,兄弟千万别介意。”说完又沏了一杯递 到沈太太的手里,很内疚地说:“夫人,别介意啊,真不好意,是福源兄弟的书说 得太好了,我也太入迷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犯了这样的错。”他又说:“不过, 夫人你放心,我绝不会做狗屎李甲那样的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只有你负我, 但我永远都不会负你!” 沈太太半天也才缓过气来,声音细细地说:“你有心我知道你不是李甲那样负 心的人,才跟定了你的,你若真是那样,我也认命了,怪自己命太苦。” “夫人你这话说得,”沈中正歪了头,看着沈太太说,“有我沈中正的就有你 的,咱们是,是什么来着?”他转眼看了一眼副官,副官笑着说:“与你生同一个 衾,死同一个椁。” 沈中正扶了沈太太的双肩,说道:“对,就是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他 问福源:“这话听起来很好听,兄弟是什么意思?” 福源刚呷了一口茶,笑着说:“意思好像是说,活着的时候在同一个被窝,死 了就埋在同一个棺材里。” “古人说得就是好,好像就为我准备的一样,”沈中正对福源说,“若是我们 两个死了,你和副官一起把我们埋在同一口棺材里吧。” “别说不吉利的话。”沈太太说。 沈中正把头一歪,嘴巴也歪了,说:“胡说,那里有人不死的,古代有个叫彭 祖的人活了八百岁,最终不还是死了么。” 大家都笑了,沈中正郑重其事地说:“这是真的,我要真的死了,就和夫人葬 在同一相棺材里。” 大家还在开玩笑,县长派了人说要到县府开会,请了沈中正和福源。两个人还 不知为何事,问前来通知的人,通知的人也说不知道。沈中正命副官牵了两匹马, 和福源一起又说又笑地上路了。 县长召开会议,没有太多的话题,说来说去都在围着官话的事儿说个不停。四 五个保长加县保安团团长沈中正,开始讨论蒋委员长的通告。沈中正急了,说: “不就是学习官话么,任务布置下去,规定个时日,下去检查就行了,多说无用。 县府不管保长的饭,大家坐着也受饿,干脆县长说个方法,举个手表决一下不就行 了。”县了白了一眼沈中正,但又拿他没办法,说:“沈团长说的在理,我看大家 都下去督促吧,一个月为期,保证每个会说话的人都会说官话,若不然,保长一年 的奉晌全扣,并且要求罢免换人。”他又补充道:“一月以后,由沈团长亲自带队 检查。” 出了县府,沈中正笑了笑说:“咱胭脂镇别愁了,怎么说也会个个都会说官话。 检查,要我检查,我检查县长个姥姥!” 正当其他乡镇热火朝天地学习官话的时候,胭脂镇大大小小的人都在自家的地 里忙火。有人在地头看见邻乡的人一群一群地围在一起,而自己都在地里没事一样 的悠闲,坐不住过去一打听,才知道在学说官话。 邻乡的人问:“你们没学么?” “学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地种还是能当饭吃?” 邻乡的人觉得那人说的有理,想了半天,昂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提了板凳往 回走,却被甲长和老师喊住了,他把那人的话说给甲长和老师听,正好被过来巡视 的保长听到了。不由分说,被保长的护卫拳脚暴打了顿。保长说:“这是蒋委员长 下的命令,你敢抗么?” “胭脂镇的人为什么就不学这官话?” “没学么?他们敢不学着说,谁说的?”保长喝道。 “还谁说的,”那人嘴里嘀咕着,“你看看,他们都在地里干活呢,我们也是 人,也要吃饭,他们在地里干活,我们凭什么在这里学那鸟话?”保长越听越气, 叫人把他按倒在地,又吩咐甲长狠狠在往屁股上抽着板子。保长另寻了一个高处, 伸长脖子望望了,果真有人在地里干活。旁边的甲长说:“没错,那就是胭脂镇的 人,他们怎么就不学呢?” 保长想了半天,狠狠地说:“人家有保安团长的大哥,你们有么?没有为虎添 翼给我好好学,不学我就抽你板子!” 一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各个乡镇都开始考察官话的学习情况。县长要亲自到 胭脂镇来,沈中正说:“我驻在胭脂镇,天天督促学习,没个敢怠慢的,蒋委员长 的命令谁个敢不从?再说福源保长也是有能耐的人,他办事加上我办事,你还不放 心么?”县长笑了笑,心想到胭脂镇没学官话却了就是对沈中正的怀疑,恐怕沈中 正以后会对他不利,若不去,其他的乡镇有意见。想了一杯茶的时间,说:“沈团 长你去各个乡镇去查吧,我就不去了,你把检查的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福源的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县长说:“这次学说官话,第一名是有奖的。”他停了一下,问沈中正:“最 好的是哪个镇?” “这个还用说,”沈中正笑了笑,说:“当然是我督导的胭脂镇了。” 县长笑了笑,让警卫抬了“学说官话奖”的牌匾,递到了福源的手里。福源笑 得很开心,用生硬的官话说:“县长英明,我们胭脂镇的官话学得最好,我现在都 会讲官话了,这当然要感谢沈团长督促有力啊!”他说着看了一眼沈中正,沈中正 朝他伸了伸大拇指,也是笑着的。县长说:“你们还有哪个保长会说官话的?” 在坐的保长都低了头不说话,县长说:“我们要向胭脂镇学习啊!” 抬了牌匾出了县府,沈中正就歪着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第一这么好拿,下 次我们多拿几个第一。” “拿这些东西能干啥?” “能干啥?”沈中正笑得更开心了,说,“能干啥?能当柴烧!” “拿它当柴烧,还没有木头好烧呢!” 福源说着,并没有在意沈中正,沈中正早已笑得扶了肚子蹲在地上。副官和福 源抬了牌匾在前面走,沈中正捂着肚皮弯着腰在后面追着。 胭脂镇在县府得的奖这几年下来,光牌匾就能压一柴房了。沈中正每将次到福 源家总要到柴房来看一下,趴在门口捂着肚皮笑上好半天。福源说:“领回这此东 西真又不能当柴烧,又占着地方,还真不如柴呢。”沈中正只顾着自己笑,歪着头 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不要白不要,县府这玩意儿多!” “咱下次就不再要了,”福源说,“这些个破柴,让其他的乡镇拉去吧。” 沈中正擦了擦眼睛,哈哈地又笑了一会儿,说道:“兄弟不喜欢这些东西,咱 就不要了,不再要了。”他又说:“当柴你不敢烧么?拉到保安团去,在我那儿劈 碎了再让人给你送过来。” 福源扶着沈中正坐在椅子上,子荣沏了茶端上来递给沈中正。沈中正笑着说: “子荣这孩子乖,是你的继承人么?”福源笑了笑,说:“什么继承人,能放羊就 行。”子荣听福源让他去放羊,白了福源一眼说:“不放羊,当保长,威风!” 沈中正笑了笑说:“子荣,我给你当干爹,好么?” “沈伯伯,你真个愿意给我当干爹么?” “当然,这个是真的。我是你干爹,保你以后当保长,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也有柴烧,送你爹柴你爹还嫌没地方放,你可喜欢么?” “柴房里的木块么?那些我喜欢。” 沈中正笑了,福源说:“你沈伯伯要你做他的干儿子,你怎么还不叫干爹呢?” 子荣高兴地跳了一下,站在沈中正的面前,两腿一弯,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叫了声干爹。沈中正忙扶起子荣,说:“我没个儿女,今儿有你这么一个干儿子, 我会更加爱护的。” 副官这时急急地跑进来,在沈中正的耳边叽咕了几句,沈中正脸色大变,忙吩 咐副官去备马,他喊道:“备三匹,还有福源也去!”他一边喊一边拉了福源的袖 子往保安团跑。福源到底不及当兵的,腿脚有些跟不上,大出粗气道:“出了什么 事?” “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啊这么急?” “蒋委员长在西安被抓了!” “是谁?谁敢抓蒋委员长?好大的胆子,中华民国的皇帝也敢抓,是暴乱么?” 沈中正有些急了,吼道:“别叨叨了,是有人造反了,快去县府,有大事情呀。” 福源还想再问几句,只觉得胸闷得慌,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被沈中正拉着胳膊 跑,没了思维也没了思想,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森林般的呼吸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