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县府会议室里,几个保长在交头接耳,猜测着县长召开紧急会议的原由。沈中 正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干什么。他看了福源一眼,轻声说:“有人造反,县长不知是 什么意思,若要是响应号召,群雄四起,倒也是件好事,兄弟你说呢?” “军阀造反,百姓受难,管他造反不造反,我们当农民的,只管有地种,商人 有钱嫌,有吃有穿就行的。” “兄弟,若真是造反,我们一起吧。” “造反也应有个理由,是革命还是造反?”福源把声音压得更低,“只要有地 种,有饭吃,有衣穿,就是好的了,农民,要的就是平安。” 县长在警卫的陪同下来到了会场子,与以往的不同,县长少了些客套,直奔主 题:“诸位,前不久,蒋委员长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抓了起来,要求停止内战,共同 抗日,日本鬼子已经占了我们的许多领土,蒋委员长被迫同意抗日。现在,蒋委员 长有令!”保长和沈中正都站了起来,原本站着说话的县长站得更直了。 “现在各地征丁,青壮年之内,凡能参战之国民,均在应征之列,以抗抵日军 入侵。”县长说完,要求大家坐下。沈中正白了一眼县长,冷笑了一下,低声对福 源说:“原来是抓丁呀,我以为是要造反,我看来没命升级了。”福源说:“我可 惨了,胭脂镇的青年更惨了。” 大家都在议论着,说壮丁太难抓了,这年头,只抓生产,抓壮丁是没希望了, 还有人说罢免我吧,或叫“杀了我吧”的,一阵鸦雀之间。 县长皱了皱眉头,说:“别吵了,就抓壮丁,各保长力争把能上战场的青壮年 全抓过来!”他看了一眼福源,说道:“胭脂镇每次都是第一,我希望你们这次能 真正拿到第一名。”他又看了一眼低头的沈中正,咬了咬牙关,无可奈何地说: “沈团长,把你的保安团分成五组,奔赴五个乡,协助抓丁!” 沈中正想置之不理,双想到军国大事,为抗日,大将军都造反捉拿了委员长, 看来非同小可,自己协助抓丁也是理所当然的,当下就答应了,这是出乎县长的意 料的。 “抓丁怎么抓,胭脂镇的大多都是亲戚朋友,我们兄弟五个人,还有子荣子义 也算是抓丁的范围,把那么多的乡亲们送到战场上,那不就送他们去死么?”回到 了胭脂镇,在保安团里就唠叨开了。 沈中正听着福源的唠叨,的确有此专烦,闭了眼睛歪着头说:“别叨叨了,一 个大男人怎么像个老太婆没完没了。” “我这不是着急么。” “急?急有什么用?你着急我不着急么?我是保安团长,保卫农民安全的团长, 我不急,就你猴急么?” “那你倒想个办法啊!” 沈中正被福源问急了,一进又想不出来个好办法。福源见沈中正不动声色,着 急地头问:“你真个急么?我不管,你要管管胭脂镇,至少我这个保长是你保荐的, 现在有了问题,解决不了你解决……” “行了,唠叨了半天,耳根都不得清静。”沈中正想了想说,“要不咱也造反?” “造反还不是死,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还不如和日本鬼子一拼呢!” 沈中正的确没了办法,他喝了一口茶,看见沈太太倚在门口,也是苦闷着脸, 没有一点血色。沈中正心疼,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生闷气的福源,勉强地笑了笑说: “咱用老办法,能骗就骗,能哄就哄,能蒙就蒙,能扛能扛,能躲就躲。”福源白 了一眼沈中正,沈中正又说:“还不是还有几个乡么?抓抓看,慢慢来,你也明白, 胭脂镇是你的,也是我的,我连自己的东西保护不了,还能是个保安团长么?” 福源静下心来听沈中正主这些话,觉得很在理,慢吞吞地站起来,说:“要麻 烦大哥了,我替我们兄弟也替胭脂镇的人谢谢你了。”沈中正摆了摆手,示意福源 回家休息。 可福源又怎能休息得住呢。 这几日,邻近的乡镇抓丁抓得鸡飞狗跳,各地的保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让甲 长带着保安队员,拉住一个只要是男的,和枪一般高的都拉上了,黑台乡长抓的最 多,也有跑了的。保长出了个主意,找了一根很长的铁丝,从人的手心穿着,一个 连着一个,稍有动作,用铁丝连的手都会刺得心痛。县长很赞扬黑乡保长的创意, 其他几个乡的保长仿而效之,也用铁丝穿着壮丁的手心。后来推广到全省,听说全 国各地也开如效仿这种做法。通过用这种方法,也抓了不少的壮丁。 福源这几日急得嘴唇都烧烂了。他没有抓到一个壮丁,他不忍心将自己的村人 抓了去。福成忙找来福忠、福贵和福清,大家围在一起商量对策。商量了四五天也 没个结果。福源叹了口气,说:“真主要我命的时间到了!”他抑止了泪水,便去 了保安团。 沈中正这几日也为胭脂镇抓壮丁的事情犯愁。省保安署也下了命令,要各地的 保安团配合地方抓壮丁。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胭脂镇的父老乡亲。若真要抓,福源 的四个兄弟还有子荣子义也是应征的对象。福源找到沈中正时,沈中正还在自己的 “悔过室”里看着一张几年前的地图。是副官把福源带进“悔过室”的。 副官端了茶放在桌子上,沈中正使个眼色,副官便出去了。沈中正走近福源, 低声说:“我想了个办法。” 福源一听有办法了,特别高兴。 沈中正说:“逃。” “逃?”福源不明白沈中正的意思。 “对,逃。”沈中正接着说,“逃到平凉城去,从化平到平凉城,虽说同是甘 肃行省,但地界不一,他们很难抓好的,也是不敢抓的。”不一会儿,副官拿了一 袋东西进来,沈中正接了袋子,递到福源手中,沉淀淀地。沈中正说:“兄弟,为 兄不才,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苦,但这也是能让你们活命的一个方法,也是 给胭脂镇的父老乡亲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是我的一点意思,带走吧!”说着,声 音就有些嘶哑了。 “我逃走了,胭脂镇的乡亲们也能活命?”福源把袋子放在桌子上,问道。 “你想想看,没了保长,县府的任务难以顺利完成,没了保长,一切就停了下 来,我想没有人敢当这个保长的,当了也当不长。” “谁当保长我不在乎,只要为乡亲们好就行了。” 沈中正点了点头,拍了拍福源的肩膀,笑了笑。沈中正把胭脂镇八甲的甲长都 召集到了一起,说:“乡亲们多年的厚爱,我兄弟福源才当了这么多年的保长,今 日抓丁,我愧不能保大家安定,惭愧不如呀,乡亲们呐,能被抓走的,逃到外县去 吧,等风声过了,我会叫副官接你们回来的。” 福源说:“几年前选我做保长,今日有愧,要弃乡逃亡,若能再聚,我杨某人 为大家万死不辞。”沈中正拍了拍福源,又对大家说:“乡亲们逃命去吧!”福源 说:“我会在平凉城里开家旅店,就是咱兄弟们的联络点。” 几个甲长边议论边出了保安团大院,福成几个兄弟已收拾好了东西集结了家眷 准备上路。沈中正又让副官牵了两匹马,说:“开店房要有一两匹马才好开些,这 两匹马就送给你了。” “大哥这么关心我,我有些过意不去啊。” “别这样说,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我才有愧。大家兄弟一场,没多想。不过, 你要记着,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和我夫人葬到同一个棺内。” “不会的,大哥。”福源开始哭了。子荣也跟着哭了起来:“干爹,你不和我 们一起走吗?我们一块儿走,我不要和干爹分开!”沈中正抚摸着子荣的头说: “乖儿子,要当保长的还哭么?你当了保长,干爹还要保护你的。”他又说,“干 爹是走不了了,干爹还要保护咱县里的其他乡亲呐。”说完又摸了摸子义、子秀、 子生的头,转了身对着人群,强止住泪水,说:“走!” “大哥!” “走呀,快走,别回头,后面有我挡着!”他抹了抹眼睛,吼道:“福源兄弟, 大哥我还等着你的评书呢!” 福源已经赶着马车走远了。凛冽地吹着北风,把沈中正的这句话扩大了又扩大, 一直回旋在福源的耳边,久久不能消失。 “福源旅店”很快也盖好了,在平凉城里。福清负责马圈,闲时为客人们喂马, 并且开始做些贩卖马料的生意。福成负责酒饭菜肴之类的事情,福成的夫人是主橱, 她能烧一口可口饭菜,味道极为当地人的欢迎。福忠摆了地滩,出售一引起布料等 货物。最高兴是,就是福贵了,当街摆开了一家面粉店,顺带着卖些酥饼麻花的小 食物,一个铜板十个饼子十五个馒头地卖着。钱赚得快,人倒更高兴。 福源张罗住店的客人。子荣帮着福源也招徕生意,顺便照看福成的餐饮。子秀、 子义还小,一天就跟着给客人端菜倒茶,一日里下来,忙得心里乐滋滋的。 闲时店里也来明庄的乡亲,杨庄的乡亲也来,大都打听一些胭脂镇的消息。这 时候,福成福源兄弟会请他们吃一顿饭,顺便把打听来的消息传达给他们。他们有 时也不白来,山里的兔子等野生的多,他们就会提一两只来,大家围在一起聚上一 聚。 刚开始,有些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但最终是没有人上来问询。子生的任务这 时候变得艰巨了。他站在二楼的了望口上望来来往往的人,有当地的保长或当地保 安团的人注意旅店的情况,他都会拔动小腿向福源报告的。 观察终为观察,来了几陌生的人,看了又看,进了店,要了几个小菜,边喝茶 边观察店内的动静。喝完茶吃完饭,和其他人一样,还是付钱走人。他们大概也是 知道的,在混乱年代能在平凉城里开住旅店的,肯定也是不简单的人,权衡之下, 也没个敢捣乱的。 见了这些人生事,福源勉强地说上几句官话,甚至算不上官话,就把几个保安 团的吃客吓得浑身颤抖,受了惊吓,他们便一边跑一边向后看,总害怕身后有人拿 枪射击他们。其实,比他们更害怕的,是福源兄弟。 他们从化平逃到平凉城,光明正大地做起了生意,整天地提心吊胆,总害怕化 平县和平凉城的保安团通了气,把他们兄弟逼到战场上去送死。 害怕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成了多余。 这几日保安团的人多了起来,而且外地人也多了,他们大多住在福源旅店里。 沈中正的副官也来了。 刚看见沈副官,福源先是一愣,他跑过去正要和沈副官打招呼,没想到沈副官 装做不认识一样的吆喝了一句: “店家,我的马跑的路多,过来牵去好好喂!” 福源觉得有些意外。沈副官拉了马,把缰绳递给福源,贴着福源的耳朵轻声说 :“别让人看出来,在房子里谈。” 福清过来拉了沈副官的马朝马圈去了。福源带了沈副官进了旅店。福源故意大 声说:“军爷,住店?” “住店,可有上房?” “上房是有,军爷先吃点东西?” “我先去房里,是单间么?” “单间是没有了!” “我有个毛病,要住个单间的!” “这……” “没单间我就住你的房!” “你住我的房,那我住哪儿呀?” “我才不管呢,走,快些走!”沈副官拉了福源就往后橱的方向走。绕过了后 橱,就到的福源的住处。子荣见了沈副官也是高兴地跑过来,正要和沈副官打招呼, 却被福源捂了嘴,拉进了房里。子荣受了气,挣扎了开来。福源说:“还不去店里 照看,我和沈副官有事商量。”子荣有些不情愿,福源说:“去,把着风,有人强 要进来,让子生告一声。”子荣冲着沈副官笑了笑,白了福源一眼,跑到了店里。 福源忙问沈副官有关沈中正的事。沈副官说:“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县长知道 是团长出的主意,但是他也没办法,只能在其他乡镇多抓了些去,最后又实在没的 抓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我们能回去么了?” “虽然说现在不抓壮丁了,但是风声还未过,其他地方还是在抓,团座让我告 诉你们,先不要回来,看情况再告知你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