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送完了国军,福源召集了众兄弟,福成、福忠、福清早准好了行李。福贵的面 粉生意做得正火,不想回去。大家也没多劝阻,由他去了。福源变卖了旅店,留了 几间房给了福贵及福贵的长子子林。 子荣早就想回胭脂镇了,他觉得平凉城虽是个发地方,却不是他住的。他也想 去看他的干爹沈中正。 沈中正早就是胭脂镇的明庄口等着福源了。远远地看见一队车马过来,驱赶骏 马赶了上去。福清在前面带路,见了沈中正高兴地打了招呼。沈中正骑在马上,笑 着问:“福源兄弟呢?” “二哥在后面,压阵呢!” 沈中正吆喝着马匹,溜到了车队的后面。福源正赶着一辆车。他见了沈中正, 也是特别高兴。沈中正下了马,说:“可把你给盼来了。没有你啊,我快要闷死了!” 福源笑着说:“多亏大哥帮助,我们才能重返家园啊!”沈中正说:“可把我 给想坏了,我的干儿子子荣呢?子荣在哪儿?” 子荣看了沈中正骑马赶过来,早想和他干爹搭话,见福源和沈中正正在热聊, 没有过来打扰。现在听沈中正在找他,高兴地跳着跑到了沈中正的面前,说:“干 爹,我在这儿呢。” “子荣,”沈中正有些惊讶,“那时还是十二三岁的毛小孩儿,现在有二十几 了吧?” “二十二了。”子荣说。 “你爹没给你说个媳妇么?” “没呢,我还小呢,就不说了。” 沈中正哈哈地笑了说:“干儿子,还记得当时你说要当保长的事么?”子荣有 些羞愧,他笑着说:“那时小,不懂事,胡乱说的。”沈中正对福源说:“回去还 住你的老房子,还当你的保长。” “不行啊,保长换别人吧。” 福源也不想再当什么保长,有几亩地种就可以自给自足,过一些快活轻松的日 子。 兄弟几个从照旧各往各的旧房子,安置好了以后,沈中正说:“好久没有听你 说评书了,说一段吧?” 福源也不推辞,当下摆开了阵势,说起了《三国演义》来。 沈中正听评书的兴趣不减,几日连续下来把《三国演义》听完了。福源又把自 己编的《基督弥撒演义》讲了下来。沈中正起初不知道弥撒是什么人,后来越听越 入迷,有时也会在拜完佛上完香之后,在胸前划个十字,他觉得那样好玩。 县长召集各保长开会,福源当然也去了。县长在开会之前和沈中正谈了很久, 大意就是不让福源再当保长了,沈中正不同意。县长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说服沈中正, 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勉强依旧让福源当了保长。不过县长也是有条件的,派了一个 副保长协助福源工作。沈中正也知道,派个副保长,名义上是协助工作,实际上还 不是为了监督福源。县长说:“福源大字不识几个,派一个会识字的,去协助工作 是全局的考虑。”县长这样说,沈中正也没有拒绝,算是妥协吧。 会上,县长回顾了八年抗战和当前抗共的局势,要求各乡镇将可疑之人举报到 县里。布置完以后,县长站了起来,说道:“胭脂镇工作有些特别,我们决定把马 风仙派到胭脂镇当副保长,协助福源的工作。”县长说这话,会场的人都知道县长 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福源看,并且有几个冷眼折射过来。 县长拉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气宇轩昂。县长说:“这 位就是马风仙,大家别小看他,他可是国民党党员。”大家这才看得明白,原来马 风仙的左胸口上戴着一块青天白日的党徽。在这个年代,能当上国民党已不容易, 又见是个小伙子,大家不觉对马风仙有了几分敬意。 自从县里开完会,保安团开始加紧训练。 沈中正找来福源,说:“福源兄弟,我们还是兄弟么?” “当然是,”福源感到有些异常,反问,“大哥何出此言?” 沈中正走近油灯,把灯挑亮了些,说:“兄弟啊,省里要我们去打GC党,我心 里犯难呀。”福源说:“打GC党是当前的主要任务,可打杖总会死人,听说共党极 为残忍的,要大哥打共党,这不是让你去送死么?” “GC党残忍?这是谁说的?” “别人都这么说,什么剔人肉食人心……” 还没有等福源说完,沈中正摆了摆手,冷笑了几声,说:“兄弟啊,那些都是 些传言,共党的军队能节节胜利,说明是一支正义之师,是一支仁义之师啊。”福 源还想说什么,被沈中正阻止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大哥你说,只要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沈中正低了头想了半天,说:“兄弟,看来国民党气数已尽,共党的天下已经 不远了。我今天夜里要造反,要是成功,以后就有锦绣前程,咱兄弟共享;若不成 功,就要兄弟替我收尸了。还有我的副官,他也是我左右得力的大将啊。” “不成的,造反可是要杀头的,你造反,是千万个不行!” “不要说了,你不要不再参与此事了,造反是极危险的事,兄弟就这么说了, 若是我死了,就替我收尸,等我夫人死了,将我们全棺,让我们永生永世做一对快 乐的夫妻。” 福源还想劝沈中正,沈中正命了两个人把福源送回了家里。福源难眠,他再次 跑到保安团时,保安团已经空无一人。无快亮时,听到县城区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不一会儿就消失了。福源想着,莫非沈中正造反成功了,他们杀了县长么?若真杀 了县长,可就好了。 他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让子荣牵来马,快速地朝县城的方向去了。半道上碰 见的神情慌张衣衫破乱染着血的沈副官。福源忙问:“团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沈副官的身体太疲劳了,吃力地说:“坏了,团长他……” “他到底怎么样?” “县长那狗日的早有准备,在县城里伏了兵,我们刚一进去,就被他们乱枪给 扫了。团长和太太掩护了我,我才逃了出来。” 福源跪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大哥呀,都是你当初不听我的劝,白白葬送了 性命!”福源抓了沈副官衣领,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掩护团长,怎要团 长掩护你?” 沈副官也哭着说:“保长爷啊,我也是情不由己,当时全团就要被扫杀,团长 才保了我的命……” “你的命!你的命比团长值钱么?” 沈副官哭得更加厉害了,他边哭边说:“保长爷,不瞒您啦,我就是团长的亲 儿子,我妈死后,他才遇到现任夫人的……”福源听着,抓住沈副官的双肩:“你 真是团长的儿子?” “我是团长的儿子,我的真名叫沈放,我爹说了让我认你为干爹,说什么也要 为我们沈家留根香火……”沈放哭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福源带回了沈放,安置在家里,自己带了祆民福清子荣去了县城。沈中正的尸 体被扔在县城门口。其他保安团的尸体大多就有亲人认走了,只留下沈中正和沈太 太的。福源把沈中正和沈太太的尸体抬到马车上,在城里选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埋 在了明庄东北的大山林里。 沈放说:“干爹你要小心,我爹死前曾说过,他若死了,县长要对付的就是你 了。”福源说他知道了。 悲痛之余的福源仍旧操旧业,没事的时候大声说几段评书,唱几噪子秦腔。他 把沈放安置在了明庄的一个少有人知的仅有几户人家的村子里,还给沈放改了名, 叫杨子吉。在福源的主持下,杨子吉娶了一个漂亮的明庄姑娘,同一天娶妻的,还 有子荣和福贵的长子子林。 这日,马风仙神色慌张地跑到福源家,高兴地说:“保长大哥,我碰见了两个 土匪!” “碰见两个土匪有这么高兴?”福源觉得马风仙有些小题大作,没有理会。 马风仙说:“土匪有枪!” “土匪都是有枪的。” “可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 福源一听更觉得可疑了。 马风仙接着说:“土匪的枪也是枪来的,咱们这么大的一个乡镇,没有一杆怎 能自保?再说他们的枪也没了子弹,我们去抢过来不是更好?” 在一旁的福成也说:“去抢吧,抢个枪没有子弹我们也威风了!” 几人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福源开始动了心。福成自告奋努,说自己要抢一 杆来发好威风一下,说什么自己也要去。马风仙边带路边讲他是怎么遇见土匪的。 到了胭脂峡口,就看见两个背枪的人上了山。马风仙说:“就那两个土匪,看 见了么,是背枪的。” 福成冲着那两个土匪喊:“背枪的那两个土匪,都给我站住!” 土匪们不走了,冲着他们摇了摇手大声喊:“别追了,我们两个没抢你们镇什 么东西,见了一个小伙子和一个老妇人,吃了他们两个馒头,没拿其他的东西,回 去吧!” 马风仙说:“听见了么?他们害怕我们追过去,故意说的,这说明他们的枪里 的确没有子弹。” 福成一听马风仙分析得有理,高兴地追了上去,边跑边喊:“你们这两个土匪 龟孙子,抢了我们的东西还说大话,老子今天要了你们的命!” “老子就是土匪,从来要别人的命,今天你敢要老子的命,老子先要了你的命!” 说着,一个瘦一点的土匪从肩上取下枪,瞄中福成的大腿就是一枪。福成立声倒地。 福源被吓呆了。马风仙听到枪声,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瘦土匪收了枪,举着大刀从山冲了下来。福源连忙过去扶福成。福成的腿流血 不止,痛得厉害,更不能快行。眼看两个土匪就要过来了,福成说道:“福源你别 管我了,看来这两个土匪今天不会放过我们的,能活一个是一个,你快逃吧,我的 两个女儿全托你照看了。” 说话间两个土匪已经到了福成身边,瘦土匪抡起大刀砍了过来,福源扔下福成 去和瘦土匪周漩。另一个个子较高的土匪也抡了大刀,向福成猛砍几刀。福成血肉 模糊,当时就没了性命。高个土匪砍完福成,和瘦土匪一齐来攻福源。 福源一人难敌两名土匪。只好逃命。两个土匪紧追不放。福源被追到了石崖边。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后面是两个残忍的土匪,前面是近百米高的石崖。福源看着两 个得意的土匪,转向了石崖,“啊——”地大叫一声跳了下去。 两个土匪伸了头探了探,说:“这么高,肯定会被摔死的。”另外一个说: “听说这个人是个保长,这下闯大祸了。” “不要向寨主报告不就行了。” 两个土匪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在福成的身上把刀擦了擦,特别得意地 向山上走去。 马风仙远远地看见土匪走远了,这才敢大声地出了几口气,用手舒展了着胸口, 把压抑了许久的闷气才呼了出来。他跑到福成的身旁,福成已被血染成了红色,衣 服被刀砍破,有几外刀口上露着白色的吓人的骨头。马风仙被吓倒了,他坐在地上 看着福成的身体,半响才哇哇呜呜地压抑着哭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吞吞地起来,用怯怯的目光盯着福成的尸体。他突然 发现福成的眼睛仇视地盯着他看,似一把利剑向他刺过来。他爬起来,哇哇呜呜地 边哭边跑。他喊着福源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他心里更害怕了。 福源不知睡了多久才醒过来。醒来的他躺在一棵松树上。他的双腿也痛的厉害。 他咬了咬牙关,用力攀着树枝,下面是石块。他又望了望崖顶,很高很远。他想到 了大哥福成,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要往上爬。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很多人正在寻找他—— “二哥——”这是福清地声音。 “子荣他爹——”这个声音很杂,喊的人也很多。 “爹——”这是子荣的声音。 “福源大哥——”福源终于辨不清这是谁的声音。 他想回应,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