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初春的日子 轰隆隆,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一声比一声响,一阵比一阵激烈。这响声,像在天边奔驰,又像在田野上激荡。 它那样具有威力,那样势不可挡,震撼着黄浦江,震撼着大上海,震撼着江南辽阔 的大地,也震撼着黑夜中盼望黎明的心…… 这是春雷吗? 是的,这是响彻中国大地的春雷,这是震惊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春雷——中国 人民解放军的炮声! 在解放区人民的支援下,百万雄师横渡长江,乘胜追歼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 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日夜奋战,迅速解放了南京、无锡、苏州……如今又在上海郊 区激战。妄图死守上海的敌人,不管怎样顽抗,他们的末日毕竟到了。 听了一夜的炮声,黄宗英和赵丹又激动又兴奋,天刚蒙蒙亮,他们就拥在窗前, 辨别着炮响的方向。 “阿丹,你听,是不是在松江?”“不,没那么远……”“也许在七宝?” “不,不是……”“那在哪儿啊?”“对,好像是七宝方向。”赵丹侧耳倾听着, 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七宝……”黄宗英又半信半疑地说,“没那么近吧?”“反正也不远了!” 赵丹自信地笑了。 黄宗英一边听着隆隆的炮声,一边在想:国民党反动派就要完蛋了,上海人民 所盼望的解放时刻,就要来了! 炮声,再猛烈些吧! 美丽的朝霞,就要在炮声中升起了…… 我没有上过战场,不知在枪林弹雨下是什么滋味。 那时,我听着激烈的炮声,一点也不怕,只感到喜悦和兴奋。望着绯红的天边, 我在遐想,那一定是解放军的炮火映红的!于是,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支刚刚学会 的歌: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上海解放了! 早晨,枪声刚刚停息,马路上的硝烟还未散尽,解放军的队伍不断地在行进, 只见风尘仆仆的战士,背着背包扛着枪,急速地走着。街上的行人很少,有时可见 到一些人民保安队员和工厂的护厂队员,有时走过运送伤员的担架队。远处,还在 响着激烈的炮声,听说吴淞口的残敌仍在继续顽抗。有几个解放军的女战士,在路 边的墙上写标语: “热烈庆祝上海解放!”“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赵丹和黄宗英 正急急地走着,他们要去昆仑影业公司的摄影棚排练节目,欢庆解放。望着眼前的 景象,他们仿佛也成了一名战士,正斗志昂扬地奔赴前沿阵地。 迎面驶来一辆卡车,车上有许多化了妆的男女文工团员,他们都那样年轻、英 俊,军帽上的八一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高声唱着一支歌,那歌声是那样深 情、奔放,拨动着人们的心弦: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他一心为人民, 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出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黄宗英和赵丹听着他们的歌声,激动地站在路边向他们挥手致意,车上有个女 文工团员忙解下挎包上的白毛巾,频频挥动。 卡车远去了,远去了,歌声还在回荡,那挥动的白毛巾还看得清清楚楚,像一 朵白云那样亮眼。 天亮了,解放了。 在地下党领导的抗敌演剧宣传九队吕复和刘厚生等同志的预先组织下,我们上 海文艺界千百名经历过漫漫长夜的演员、艺人,在解放军进入上海的第二天就分乘 几十辆敞篷卡车,一路高歌,奔赴工厂、港口、公园、街头为群众演出:欢迎人民 解放军,宣传共产党的政策、法令,控诉蒋介石政权的滔天罪恶。 我们演出了粗粗改编过的《放下你的鞭子》。阿丹饰父亲,上官云珠饰姐姐, 我饰妹妹,一家人流浪街头卖艺。姐姐唱罢凤阳花鼓,妹妹演武艺,因饥饿摔倒, 父亲鞭打着小女儿,姐姐扑在妹妹身上……这时,解放军战士过来了,制止了扬着 鞭子打女儿的父亲,扶起了泪流满面的一对姐妹…… 上官和我曾同台多年,在经济萧条的旧上海滩,为了维持住剧团,我们曾像循 环放映电影似地,一天演三四场戏。演戏是要动感情的,但如果场场都倾肺腑倒衷 肠,我们恐怕早就死在台上了。可是此一番啊,插着红旗的卡车载着我们跑遍上海 ;为欢腾的群众,我们一天演出四场、五场、六场、七场……我们忘了是在演戏, 剧中人就像我们自己,上官俯身搀起我,姐妹双双的热泪悲伤地、欢快地流在解放 了的国土、自由的大地上!…… 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马路上有点薄雾,房屋、商店、树木……都像被一 层轻纱罩着。黄宗英他们乘着卡车,要去港口演出。 路过南京东路时,他们看到人行道上有解放军在露营。一个个战士抱着枪,睡 得那么香甜,那么坦然,有几个哨兵背着枪,在露营区来回巡视。 望着这些战士,黄宗英在想:他们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还是在这儿待命准 备奔赴前线?天还有点凉,夜里风又大,怎么能睡在人行道上呢?随便叫开哪一家 的门,老百姓都会热情地接待呀…… 那时的黄宗英,还不能理解人民军队的严明纪律,也不能理解人民战士热爱人 民的一颗心,她只感到这些战士质朴、可爱、可敬,为了不打扰老百姓,宁愿沐着 夜风晨露宿在人行道上。这样的军队,怎能不受到人民的爱戴呢?! 这时,黄宗英希望卡车的马达响得轻一点,再轻一点,千万不要惊醒露宿在人 行道上的战士。而且还在心里埋怨,卡车不该走南京路…… 晚上回到家里,她在日记中特别记下了南京路上解放军露营的情景和自己的心 情。她深情地写道: 那些战士,仿佛不是睡在高楼下的人行道上,而是睡在祖国母亲的怀抱中…… 几十年以后,我在回忆解放初期的生活感受时,曾这样写着:结束了,真的结 束了!旧社会的苦难,是也包括啊,包括艺人的心酸。盼来了,真的盼来了!新社 会的阳光,是也照耀啊,照耀在艺人的残损过的心田。我们站起来了,在隆隆的祝 捷的建国的礼炮声中,在毛主席的洪亮的宣告声中,我们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全 中国人民一起,站起来了!我们迈出了新的步伐,跟着红旗,跟着党! 上海解放几个月了,郑君里、沈浮、赵丹等人,正在积极筹划《乌鸦与麻雀》 继续拍摄的事。被敌人抄去的已拍好的底片要找回来,资金要尽快筹划,机器设备 要修整……有许多问题急待解决,可一时又解决不了,这使他们非常着急。 有一天,黄宗英给赵丹出主意,说:“阿丹,别发愁,实在有困难,就去找陈 毅市长吧!”赵丹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陈毅市长,去找他……”“那有 什么,该找就找,又不是为私事儿。”“话虽这么说,可是上海解放不久,陈毅市 长一定很忙,我们为一部电影去找他,合适吗?”赵丹犹豫着。 “怎么不合适?”黄宗英反问道,接着又爽快地说:“你们不去找,我去找!” 赵丹点着头笑了。 看到赵丹笑了,黄宗英的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应该尽 快地去找陈毅市长,我相信,他会关心新中国的电影事业的。”…… 桂花飘香的时候,停拍了五个多月的《乌鸦与麻雀》,终于又开始拍摄了。整 个摄制组的人员,以极大的政治热情投入了艺术创造。 在工作中,黄宗英深深感受到解放后一个演员的自由和欢乐,天是明朗的,生 活是明朗的,事业的前程也是明朗的。为了尽快地拍完这部影片,他们夜以继日地 在摄影棚或外景地工作着,再苦,再累,心里却像灌满了蜜糖,总是甜甜的。 《乌鸦与麻雀》中,有这样一场戏:赵丹饰的肖老板在家中盘算轧金子,顶房 子,大做黄金梦的情景。可是在摄影棚里,赵丹总进不了戏。 导演郑君里要赵丹在房子里设计一点典型的动作,自我陶醉地做黄金梦,赵丹 试了试,似乎感到有点出戏了,可是还不自然,显得一般化。于是,他建议导演停 拍。 回到家里,赵丹仍然沉默着,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就坐在躺椅上了。 黄宗英知道他在苦思那场戏,什么也不说,脚步轻轻地给赵丹端来一杯茶。 天气有些闷热,再加上创造角色的苦恼,赵丹的心里像坠着铅块沉重得很。突 然,他倒了一杯老酒,躺在躺椅上喝起来了。老酒一下肚,解放前弄堂里那个“保 甲长”的音容笑貌立刻出现在眼前,赵丹进入了角色的自我境界。他高兴地喊道: “宗英,找到了,找到那场戏了……”黄宗英也为他高兴:“找到了就好,该睡觉 了吧?”为了这场戏,赵丹用了不少心血,他一步步向“保甲长”的内心深处走去, 走去……就这样,赵丹折腾了一个晚上,黄宗英陪了他一个晚上。 第二天,到了摄影棚,这场戏还是赵丹躺在躺椅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老酒才 拍成功的。 赵丹说:“看来,这场戏不宜宣泄情感,而应该积蓄角色的情感,达到自我境 界,这样才能深入到人物的精神生活中去。”黄宗英笑着说:“幸好你一个晚上就 找到了这场戏,不然,你苦恼,我也跟着你遭罪。弄不好,三天三夜都吃不好,睡 不好……”《乌鸦与麻雀》顺利地拍完了。一九五○年一月,在全国各大城市公映, 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 一九五五年这部影片参加了解放后在首都举行的优秀影片的评选并获奖。主要 创作人员都获得了一枚铸有工农兵形象浮雕的银质奖章——二等奖。 我们第一次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的奖章,欣慰感奋之至。没想到,这件 事引起了周恩来总理的注意,他在为大会做报告时,出乎我们意外的说道:“为什 么《乌鸦与麻雀》不能获得一等奖呢?为什么不看到国统区的电影工作者是在什么 条件下工作的呢?国统区的电影工作者们,在反动派白色恐怖的高压下,拍摄出了 揭露蒋家王朝末日的影片,我们认为是应该授予一等奖的。”…… 周总理说到这里,全场热烈鼓掌,我含着泪花把手都拍红了。我们国家的领导 人,我们的党,对我们的劳动给予如此的尊重,欣慰喜悦的泪水怎能不激动地流淌 呢。我们的银质奖章被大会收回了,重新授予光彩熠熠的金质奖章。 后来,毛主席接见电影工作者时,曾亲切地问我们:“听说,本来不肯给你们 一等奖啊?”我们正不知怎样回答,周总理说:“我打了个抱不平,向政治局打了 个报告。”毛主席笑着说:“这个抱不平打得好!应该打!”我们的工作,得到了 党和领袖的关心和称赞,感到无比的温暖、激动,心里充满了阳光。如今,我们演 员,是革命集体中的一员,是共同战斗、呼吸与共的浩浩荡荡的党的文艺队伍的有 机组成部分。我门在党和人民热切关怀下,焕发着艺术的青春。 静静的春夜。 黄宗英在灯下看书,桌子上那盆仙客来开出了一朵紫红色的花,艳丽极了。 赵丹喜欢这盆仙客来,赞美着说:“这花开得多美呀!仙客来,仙客来,也许 要来贵客了……”黄宗英甜甜地笑着说:“这么晚了,谁来呀?”黄宗英话音还没 落,竟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年轻的保姆雪珍孃孃忙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位穿着军装的女战士。 “小妹,不认识我啦?”女战士摘下了军帽,亲热地叫着黄宗英。 黄宗英仔细一看,啊,这不是修勤姐吗? “修勤姐!修勤姐!……”她激动地扑了过去,“修勤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早来看我……”朱修勤紧紧握着黄宗英的手说:“小妹,我这不是来了吗?” 黄宗英回身向赵丹介绍说:“阿丹,这就是我常常想念的修勤姐!”“欢迎,欢迎。 刚才我还说要来贵客哪!”赵丹说着忙去拿糖果和苹果。 朱修勤和黄宗英亲亲热热地坐在沙发上。 “修勤姐,您变了,变得……”“变得老了,是不是?”“不,您变得年轻了, 我都不敢认了。修勤姐,您还记得我们告别时的那个小河边吗?”“当然记得。” 朱修勤爽朗地答道,“有时我做梦还梦到那儿,咱们俩手挽着手在河边走着……” 她一边说,一边眯起了眼睛,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修勤姐,我真想您!有一次我到河边去,还幻想着要在那儿等您回来哪。可 是,您走了以后一点音讯都没有……”黄宗英说着,说着,眼泪叭达叭达地掉下来 了。 “小妹!真还像个孩子……”朱修勤忙用手帕给黄宗英擦眼泪,可自己的眼泪 也抑制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心情平静了些,她们吃着赵丹削了皮的苹果,谈起了别后 的生活。 夜深了,黄宗英要留朱修勤住下,可是朱修勤不肯住,黄宗英只好恋恋不舍地 送她。穿过一条马路,又穿过一条马路,一直送得很远、很远…… 我看了修勤姐他们演出的歌剧《白毛女》,这是一部十分感人的歌剧,我为剧 中的喜儿流了不少眼泪,有痛苦的眼泪,也有幸福的眼泪…… 这是我看到的第一个解放区的歌剧,它是那样真实地、生动地反映了现实生活, 又那样质朴、动情,富有强大的艺术魅力。在舞台上,每个演员都演得那么认真, 那么自然,那么全身心地投入,使人物形象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深深感到解 放区的文艺工作者,是我学习的榜样,我渴望在银幕上和舞台上,为解放了的人民 创造出新的艺术形象…… 火车轰轰轰轰向前行,全国各地的和平代表聚集在北京,你来自辽远的南部的 广东,我来自东部海口的上海,他来自西北高高的山岗上…… 这是黄宗英当年参加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时,写的一首诗《和平列车向前行》 开头的诗句。 一九五○年十月底,她作为世界和平大会的代表,来到首都北京。 啊,北京!在黄宗英的生活里,北京给她留下了什么呢?天真的童年,母亲的 愁苦,青春的恶梦……当然,也有第一次上银幕的欣喜和不安。 啊,北京!在黄宗英的眼睛里,它完全变了!变得熟悉而又陌生,变得古老而 又年轻,变得亲切而又庄严…… 天,那么高,那么蓝,一缕云絮都没有。一群鸽子,从她头顶上飞过,飞得那 样自由,那样轻盈,渐渐地飞向遥远的天边。黄宗英望着飞翔的鸽群,却想起了炮 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想起了与朝鲜人民并肩战斗的志愿军战士,想起了在上海“抗 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宣传演出,想起了在灯下给志愿军战士写信和做慰问袋的情 景。 秋天的北京,菊花怒放,枫叶艳红,空气清新而又凉爽,可是黄宗英却闻到了 鸭绿江边硝烟的气息…… 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中国代表团团长是郭沫若同志。他率领着代表团于一九 五○年十月三十一日离开北京,乘火车去莫斯科,然后,和苏联、朝鲜代表团一起, 由莫斯科去波兰华沙。 十一月十二日晨,我们中国代表团和苏联、朝鲜代表团一起,自莫斯科出发去 华沙。到了苏波边境的Brest 站,波兰的专车过境迎接,扎着松枝,贴着用各国文 字写成的和平标语。火车到了波兰境内的第一个车站,便停了下来。我们都下车去 了,车站上挂着波、苏、中、朝四国领袖的肖像,西蒙诺夫、马寅初和朝鲜的朴正 爱同志都发表了演说。那个地方,大概全城的居民都来了,老人、小孩,最热情的 就是那些青年男女,一直唱歌,喊口号,和我们招手。 快开车时,我看他们忙着写小纸条从车窗扔给我们,我们也不懂纸上写的什么。 车开后,找人翻译,原来都是“爱你们,爱中国!”、“爱你们,爱中国!”,就 这样沿路受着人民热烈的欢迎,不管车停不停,每一个车站都有人等着我们。有时 候车在走着,我们偶然向车外张望,铁路旁的工人和行路者,以至路旁小屋星的孩 子们,都跟我们招手。一站又一站,我们的车厢就渐渐变成了个大花房了。 到华沙站已经是晚上,下着小雨,水银灯照耀着,好像天上洒下小珠子一样。 多少的红旗,多少的白鸽,一面很大的旗帜上用中文写着“英勇的中国人民领袖毛 泽东万岁!”。波兰和平大会分会负责人,以热烈的演说欢迎我们。苏联代表诗人 苏尔科夫上去致答词,每一句都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在和平大会期间,有一天黄宗英遵照大会的决定,乘飞机去波兰的重工业城市 ——克城访问,他们一行七个人,在一个工厂参加集会,宾主共同表达了热爱和平 反对战争的心愿。会后演出了许多歌舞和杂技,当台上出现一群穿着白衣服的孩子, 用稚嫩的童声唱着赞颂和平的歌,翩翩起舞的时候,黄宗英被这群天真的孩子感动 了,她觉得台上不是一群孩子,是一群小天使,是一群和平鸽。他们热爱和平的心, 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比侵略者的枪炮更有力量! 演出结束前,会议主持人宣布由中国电影演员黄宗英小姐致谢词。 他们以最热烈的鼓掌欢迎我,我微笑着走上台讲了话。事先没有发言稿,所以 没有人能为我翻译。我热情地说着,他们就热情地听着连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于 是我们大家都笑了,是的,热爱和平的心愿是不需要翻译的,反对战争的决心是不 需要翻译的,为全世界和平事业而斗争的誓言是不需要翻译的!在他们的掌声中, 最后我用刚学会的波兰话喊出了:“谢谢!和平万岁!和平万岁!”…… 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的召开,是全世界人民面对帝国主义的一次伟大的斗争。 黄宗英能参加这次大会,深深地感到光荣和自豪,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年轻的战 士,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参加了一次伟大的战役。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从北京起 飞的鸽子,在异国的土地上得到了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喜爱和欢迎。 和平大会胜利闭幕后,黄宗英从华沙回到了莫斯科。可是她的心,还沉浸在八 十个国家,两千多位代表们中间,还沉浸在爱好和平人民崇高的愿望和纯洁的感情 中。在莫斯科参观访问了十天之后,她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路过贝加尔湖时,黄宗英还想看看那蓝莹莹的、平静的湖水,可是湖面已被皑 皑白雪覆盖了,它那样辽阔,那样耀眼,让人产生许多回忆和遐想。 她想起童年时父亲带领她和两个弟弟打雪仗的情景,想起上海的雪夜在马路上 拍外景的情景,想起过春节时赵丹带着儿子和女儿在雪地里放鞭炮的情景…… 这些回忆,像电影镜头似的一闪过去了,眼前还是茫茫雪野,茫茫旅途。 突然,她仿佛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腾起了滚滚硝烟,那硝烟漫卷的地方,就是 朝鲜的土地吗?于是,她又想起了浴血奋战的志愿军,想起了战火中的朝鲜人民… … 想到这些,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支战歌: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在国外的那些日子里,我时刻被一种感情激动着,这种感情的内涵是那样丰富, 它像大海那样深沉,它像群山那样庄重,它像母亲的泪那样纯净,它像孩子的笑那 样甜蜜。 我爱这种感情,我要获得这种感情! 朋友们,我相信人类纯洁和崇高的品质是可以培养的。过去多年来狭窄散漫的 生活,蒙蔽了我的眼和心,看不到也不知道人间有这样的感情,我希望我将能通过 我的艺术作品,去表现这种至高无上的感情——国际主义的爱。我相信,我会在全 世界人民团结起来为争取和平的火热斗争中找到它! 我愿在抗美援朝的运动中,将我的生命与朝鲜青年的生命连在一起。当朝鲜人 民胜利的第一天,如果我能和这个国家的一个女孩子拥抱,我会哭起来。 做一个演员是我的终生事业,演剧艺术就是要传达人间至高至美的感情,我的 一生将为此而努力奋斗。坐了九天九夜的火车,黄宗英回到了北京。 啊,祖国!多么晴朗的天空,多么温暖的阳光,多么清新的空气! 啊,祖国!多么亲切的土地,多么熟悉的笑语,多么沸腾的生活! 黄宗英累了,实在是累了。一到北京饭店,她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多少日子没在祖国母亲的怀抱里睡觉了,她应该幸福地、甜甜地睡一觉啊! 一天下午,代表团正在开会总结工作,秘书组一位同志通知黄宗英说: “有一位领导同志要见你。”“好。是在我屋里还是在……”“车来接您了, 快穿上大衣去吧!”“那我把人家送给我的礼物也带上。”在国外参观访问的时候, 整个代表团除了团长郭沫若之外,就属黄宗英的礼物多。 汽车在马路上飞快地行驶着,她没有心思看车窗外的街景,也不知汽车往什么 方向开去,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猜测:领导同志,领导同志……哪位领导同志呢?我 不认识领导同志啊,他怎么会知道我呢? 黄宗英有些激动,激动中又有些不安,她本想问一问来接她的人,是哪位领导 同志要见她?可是又觉得不妥当,话到嘴边只好吞了回去。 汽车开进一个有哨兵站岗的大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路,在一幢古老的房子门前 停下了。黄宗英下了车,被送进了一间宽大的客厅里。 客厅的陈设很简单,沙发、茶几、小橱柜……似乎没有别的东西了。紫红色的 地毯虽然有些旧了,但是很清洁,没有一点污痕。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技盛开 的腊梅花。 “黄宗英同志,您先休息一下。”接她的人很热情地说,并递给她一杯茶水。 “谢谢!”黄宗英微笑着答道。 当接她的人走出去以后,静静的客厅里只有黄宗英一个人了。阳光透过玻璃窗, 像瀑布一样洒在地毯上,温暖的客厅显得更加明亮。黄宗英坐在沙发上,望着那枝 腊梅花感到十分亲切、舒畅。此刻,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她拢了拢乌黑发亮的头发,靠在沙发上想养养神,那双美 丽的大眼睛轻轻地闭着,不一会儿,她竟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竟忘了我在什么地方。 只见面前站着两个人亲切地向我微笑。他们是谁呢?我仔细地辨认着,天啊! 我见过他……不,应该说我见过他的照片,是周恩来总理!我立刻站了起来,一时 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总理笑着说:“你太累了,是该好好地睡一觉。”“总理,我……我真想不 到是您叫我来,刚才,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真的,现在……我觉得您好像是从画片上走下来的……”周总理听着,爽朗地 笑了起来。 “宗英同志,这是邓颖超同志,我的老伴儿。”“就叫我邓大姐吧。”邓颖超 同志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们没见过面,可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你今年多大 了?”周总理亲切地问我。 “二十五啦。”“你还这么年轻。”周总理十分高兴,“多么值得羡慕的年龄 啊!”“不,总理,我已经老了。”“二十五岁,怎么能说老了呢?”我心头一热, 眼里立刻含满了泪水:“在旧社会,一个女演员到了二十五岁,就老了……”“现 在解放了,二十五岁正是你发挥艺术才华、在事业上走向成熟的年龄。”周总理说 着在沙发上坐下来,邓大姐拉我坐到了总理的身边。 “昨天,我请来了你们代表团里年纪最大的代表张澜先生来聊天,今天,请年 纪最小的代表——你来聊聊。谈谈你们一路见闻,随随便便讲点故事。 想说什么说什么。”啊,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演员,竟能得到周总理的关 心,成为他和邓大姐的客人,这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坐在周总理的身边,我想 把心底的话儿都说出来,可是我零零乱乱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我感到心里暖洋洋的, 好像有一条溶着阳光的泉水在奔流。尽管窗外冬日的寒风还在呼啸,可春天已来到 我的心中! 啊,这个春天,是给我的艺术生命带来蓬勃生机的春天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