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都乐公司 蔚蓝的天空,无边无际,显得那样辽阔,那样神秘,当你把目光投向远方的远 方,立刻会产生许多遐想。几朵蓬松的白云迎面飞来,轻轻地从机翼下滑过,在阳 光的映照下,它像晶莹的雪那样美,那样迷人…… 今天是一九八五年七月三十日,黄宗英乘坐3524 航班机由上海飞往广州。 此刻,她左手托着面颊,靠在舷窗上,显得有些疲惫。也许是由于消瘦了,她 好像老了许多,不过,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明亮,那样热情,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一个多月前,黄宗英离开了深圳特区蛇口工业区,离开了她的都乐文化娱乐公 司,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成员,参加在西柏林举行的地平线国际艺术节。 结束了在联邦德国的访问后,她又应许多法国朋友的邀请,第二次访问了巴黎。 回国后,她没有心思在北京休息,也没有心思在上海仔细地检查一下身体,匆匆忙 忙去医院要了点治胆结石和治胃病的药,就登上了这班飞机。 因为她十分惦念她的都乐公司。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她清楚地知道: 一个多月不在,有许多工作,许多矛盾,正等待她解决。 黄宗英没有兴趣欣赏舷窗外的蓝天、白云,也没有心情回忆西柏林盛开的郁金 香和巴黎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她只想快点飞到广州,快点回蛇口工业区。 蛇口,是深圳的一片小小的海湾。由于它的工业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发展,已 有一百多种产品打进了国际市场,初步形成了外向型的经济结构,引起了国内外的 瞩目。黄宗英的都乐文化娱乐公司,就像这个工业区里的一朵扶桑花,迎着海风默 默地开放了。 都乐文化娱乐公司,是蛇口工业区和香港天下有限公司的合资企业。深圳市政 府于一九八四年八月七日批准开业的。黄宗英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公司,爱着这个陌 生而又有诱惑力的岗位。她在一篇文章的题记中这样写道: 都说我是属云的。闯天涯,游海角,连个永久通讯处也没个准儿。 只是,云也有脚。此刻,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广东省深圳特区南端一个小小 的半岛,把我拴住了。 云是接受地上的水气蒸腾而成。至于它将化为春雨?冬雪?雹霰?还是雾散云 消?云,自己又怎能做得了主?走着瞧吧。 做为一个作家和一个电影艺术家,黄宗英是很清醒的,面对数不清的来访者、 采访记者,以及从全国各地飞来的约稿信、约稿电报,她感到为难了。 因为黄宗英已经意识到,作家飞笔驰翔的小白帆,暂时离她远去了。她说: 我已踏上群帆满升、八面来风的商船。我是一名新水手…… 是的,踏上商船的新水手是很不容易的,首先要过“晕船关”,否则她怎么能 乘着商船远航呢?黄宗英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当这名新水手呢?社会上许多人不理 解,因而产生了许多猜测。可是猜测毕竟是猜测啊,黄宗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 九八四年十二月七日,她给国务院一位领导同志的信中是这样写的: 我是有着四十四年艺龄的知识分子,如我不干企业,可能是全国数得上的富有 的知识分子,干上企业,我却是全国最穷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了。我携笔从商的目的, 在以身试政,借特区一角,创造一个“有志者伸其志,有才者展其才”的小小气候, 来证明我国艺术家、科学家的智慧是有经济价值的。 如今,我在创业之始,起步艰难,望扶植我迎八面来风,只要在企业上站住了 脚,我将十倍、百倍地报效国家,为党争光…… 都说作家和艺术家是天真的,黄宗英在生活中常常会充分地表达这种天真。她 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可是她的性格,她的活跃的思路以及对文学艺术事业的热恋 和追求,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想干的事,就一定要干到底,而且不管遇到多 大的困难,她也不会回头。 黄宗英是一九八三年十月来到蛇口的。那时,她是作为国家体制改革委员会政 策研究室的研究员,来蛇口作考察的。当考察结束后,她竟然决定不回北京了,也 不回上海了,要留在蛇口工业区工作。 她的决定是那么突然,那么令人感到意外,政策研究室的领导和同志们都惊愕 了。其实,对这样一个决定,后来她回忆起来也感到惊愕,因为由于她的天真和勇 敢,有许多具体问题还没有仔细考虑。留在蛇口工业区干什么? 能干什么?她还相当朦胧。 不久,应劳动服务公司之聘,她义务担任宝耀公司副经理。宝耀公司是生产包 装纸箱的企业,在这个公司里,她开始学习有关企业方面的知识,初步尝到了当经 理的繁忙和苦衷。后来,由于蛇口工业区的信息反馈,又使她逐渐想尝试以企业方 式办文化事业。她深深感到长期以来,我们的“大锅饭”淤积艺术人才、桎梏艺术 青春,限制艺术繁荣。另外,她清楚地看到经济起飞的特区,虽然知识分子、技术 人员密集,而文化艺术事业却还是一片沙漠。 于是,这种形势像一股雄风,把她推向了另一个舞台。 正在这时,一位法国华侨朋友很欣赏黄宗英的志愿,决意出资,以借贷方式支 持她创业。于是黄宗英便先后在香港筹建天下公司,在蛇口筹建都乐公司。 一九八四年三月,黄宗英开始筹建都乐文化娱乐有限公司,很快便草签了意向 书。可是,深圳市政府还没有批准开业,工商管理局还没有发给营业执照时,她公 司的影视部竟开始联系业务,签定了一部影片合同。要在合同上盖章时,她才意识 到公司的章还不合法。这时,黄宗英着急了,连忙给蛇口工业区的领导写信,在信 笺的左上角写着:S ·O ·S !!十万火急;信笺的右上角画了三根鸡毛,而且是 斜飞的鸡毛。看来,这是一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鸡毛信了。 ××同志: 董事长啊,董事长! 感谢你屡屡热情关怀,尤其是经济论证,将对我未来的小小公司,给以最大的保 障和维护。使我真的不会跳楼,跳到地产公司的水门汀地上。(跳海不行,我会游 泳)我无论如何不相信以企业方式办文化,以商养文这条路走不通。 已抬起的脚,不能往后倒,只能往前闯。这里十万火急的是: 我已效蛇口效率,接受一批合同,而我公司尚未注册。摄制组即应开机,演出 部要接团……一切行动我公司都得与别的厂、团签合同,而我公司的章尚不合法, 不能使用,用了也不能以之办各种所需手续…… 董事长,你得出面给我担保,万一注册不成,我公司现有活动是合法的。 你若不能做出书面的担保,我就不能履行已签合同,那么,本公司没起步,即 将因违法而流产。 我明日赴京,请无论如何给我一个书面担保。 黄宗英稽首黄宗英的这封信是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写的,而到八月七日, 深圳市政府批准她的公司开业,九月五日发给了营业执照。 当黄宗英回到蛇口时,她已在北京完成了电视报告文学片《小木屋》的制作。 都乐文化娱乐公司将假座蛇口的游乐船——海上世界举行晚会,对外宣告成立,并 同时在漂亮的碧涛中心剧场试办三场演出。 作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黄宗英,正式“当朝理政”了。 都乐公司的办公室还设在活动的小铁皮房里,小铁皮房临时搭在太子路边的小 树林里。他们十几个人没有条件办食堂,也没有地方搭伙,常常靠吃方便面充饥。 一天两天可以过,日子一长,看见方便面就腻,甚至一想到方便面的小纸包就恶心。 这种创业的生活,也算得上艰苦和浪漫了。 如今,都乐公司的办公室设在碧涛中心大厦的三楼上,房间虽不大,却整洁、 明亮,有空调设备。小巧的办公桌,紫红的电话机,草绿色的腈纶沙发,给人一种 现代化企业的气息。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黄宗英却没有忘记那几间小铁皮房,也 没有忘记那一片青青的小树林。每当朋友们来蛇口时,她都要带着他们去小树林里 转转,回顾那些不能忘却的生活情景。 黄宗英回到蛇口的时候,荔园的荔枝早已采收过了,她本来想吃点荔园的鲜荔 枝,却没有吃到,只见几棵龙眼树上还挂着一串串土黄色的龙眼。她感叹地在心中 念叨着:“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就是一年……”是的,一年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过 去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黄宗英和她的都乐文化娱乐公司究竟干了些什么呢?他 们拍摄了电视片《3215》(原名《蛇口人》),该片是由蒋小松导演的,它通过一 个中国姑娘——程琳和一个日本企业家的旅游,生动地介绍了蛇口的建设和发展。 另一部电视片《大漠风情》,是由国务院林业部委托摄制的,导演是翁路明。它描 写的是大西北靠近毛乌苏沙漠的人民和风沙进行顽强斗争的故事。《朝霞与晚霞的 对话》,是广州暨南大学委托拍摄的,这部报告文学片的导演是黄宗英的小儿子— —赵劲。黄宗英不仅是该片的策划,她还走上屏幕,以访问者的身份,自然而又巧 妙地介绍了这家在海外华侨中颇有影响的大学。艺术性纪录片《深圳风情录》(原 名《深圳之谜》)是由薛靖导演的。这部影片以它清新、真实的艺术风格,反映了 深圳特区的建设风貌和多采的生活。由滕文骥编导的歌舞片《大明星》,想以它特 有的艺术魅力,给人们留下美好的记忆。影片《无情的情人》,是由都乐公司和香 港南方影业公司、珠江电影制片厂,三家共同投资拍摄的。导演是晨逢,刘晓庆担 任监制并主演这部影片。它讲的是一个农奴主的女儿和她的农奴相爱终又相恨的故 事。受国务院旅游局委托摄制的风光短片《桂林》也已摄制完成。公司自己筹拍的 电视系列片《中国一绝》,已经开始试拍。此外,还有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报告文 学片在筹备拍摄……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三日,香港《文汇报》刊载的文章说: “有人说,都乐的能量差不多已等于内地一家中型电影制片厂,虽然都乐只有 十来个人。此说其实并不夸张。”…… 尽管都乐公司有了这样一些业绩,但它却没有电影、电视片的发行权,这对黄 宗英来说是十分苦恼的。为此,她给有关的领导同志写过信,向有关的部门写过申 请报告,不止一次地去北京奔波、求援,可是仍然得不到解决。 有时她伤心地说:“唉,没有发行权,只好给自己出嫁的‘女儿’临时找个‘ 爸爸’了。而且还要把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眼睁睁地分给人家……”至于这些影片、 电视片的艺术质量如何?黄宗英相信,观众是会做出公正的评论的。 都乐公司的都乐书屋,设在碧涛中心大厦的一间临街的铺面房里,它的生意并 不十分兴隆,却是蛇口专营图书的书店,对于知识分子密集的工业区来说,仿佛是 一块文化艺术的绿洲,具有特殊的魅力。 都乐公司的录音、录像部设在碧涛中心大厦的四楼。黄宗英用几十万元美金的 贷款,进口了先进的设备,又从北京、上海、武汉等地聘来了技术人员。黄宗英在 录音、录像部的投资上是大胆的,也是相当有魄力的。因为她确信这个部门投产以 后,会为公司创造财富的。 一九八五年八月二日,日本著名的电影评论家水上靖先生到蛇口参观。 他在中国影协老陈和深圳电视台台长祝希娟的陪同下,来到都乐文化娱乐公司 时,特别有兴趣地参观了录音、录像设备,并观看了技术人员的操作,听了录音效 果。参观结束后,满头银发的水上靖先生,带着亲切的微笑向工作人员告别。 当时,黄宗英也被这位电影评论家的真情感动了,她诚挚地对水上靖先生说: “我的公司还是个新生儿……”“不,它已经长大了,而且很有希望!”水上靖先 生热情地鼓励道。 黄宗英在都乐书屋买了一本精装的《赵丹书画集》,赠送给水上靖先生。 并请他将华国璋的摄影画《猴子观海》,转送给日本著名的导演松山善三和享 有盛名的电影演员高峰秀子夫妇。 黄宗英这次从联邦德国和法国访问归来,没想到都乐公司竟出了一系列让她伤 脑筋的事:蛇口公安局赶走了都乐公司没有办理暂住手续的五名临时工;影片《深 圳之谜》(改名《深圳风情录》)送审,在北京、在深圳都没有批准发行;都乐公 司成立后,没有按时交管理税,被税务局罚款几千元;公司的面包车压死了人,肇 事者和司机都被拘留了;有人给工业区党委写信,反映都乐公司缺少严格的企业管 理,经济帐目混乱…… 面对这些问题,黄宗英怎么能不着急呢? 这是她携笔从商以来,受到的一次沉重的打击。此时此刻,她显得非常镇静, 镇静得像一位突围的指挥员。她的敏感,她的洞察力以及她从少女时代就形成的坚 毅性格,竟然使她特别清醒、特别冷静。这种清醒和冷静是何等重要啊!也许这就 是她有可能冲出“重围”的起点。 我有时糊涂,非常糊涂。可现在我心里清楚得很,像明镜儿似的清楚。 我不相信我管理不好企业,只要我学,什么都能学会。我始终这样自信…… 也许是当过演员的关系,我随时都知道别人怎样看我,而我也知道该怎样做… … 是的,在这样一个困难的处境中,黄宗英的镇静和清醒,是令人敬佩的。 她彻夜不眠,在灯下给蛇口工业区党委写信,阐明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和意 见,决心立即改变公司的混乱状况,集中精力将生产搞上去。紧接着她在公司召开 了生产会议,把要抓的事作了明确分工。没几天都乐公司就开始呈现出一片浓浓的 生产气氛。 望着黄宗英有些疲惫的面容,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段话:“办企业有风 险。风险是企业舞台上魅人的追光,我和公司的伙伴喜欢在风险的追光照射下,乐 而舞之。”但是,这种“乐而舞之”,是多么不容易啊!舞台毕竟是舞台,办企业 毕竟是办企业,在“企业舞台”上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起舞的。 一九八五年七月十五日深夜,黄宗英在上海家中,曾给蛇口工业区的领导写过 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段: 在北京、在上海,关于都乐公司的传闻之乡,令我惊奇、生气。有人幸灾乐祸, 有人拉我易地为良,有人劝我退下阵来,我一笑置之,反倒觉得“奇趣妙在奇险” 了。 我草草回顾,在蛇口工业区党委的支持下,都乐公司的工作还是成绩为主的, 我们的以商养文、以文养文的宗旨没有错。至于我们把精力扑在文上,疏忽了企业 管理,有些事不合手续,有些事有失误,我看也只是“小伤风”、“重感冒”之类。 是可以纠正的,可以恢复健康的。 我愿干干净净、辛辛苦苦撞死在可能突不破的文化改革上,而决不愿、也决不 会走歪门邪道去发财。 这次出国前,上海华东医院就要留我住院检查,我知道“渐进性消瘦”引起医 生的“?”是什么意思,即使“?”的答案是不吉利的,我也无所谓。 老实说,我才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的什么毛病哩!…… 黄宗英有时是很清醒的,清醒得令人吃惊和敬佩,有时却是糊涂的,糊涂得教 人哭笑不得。特别是她一坐到书桌前提笔写作时,许多事情在她面前都会变成天书, 她也就变得更糊涂了。 两年前,她有个银行存款单找不到了,只好到银行去挂失。银行的工作人员问 她:“你把存款单放在哪里啦?”她摇摇头说:“不知道,知道放在哪里就不来挂 失了。”几个月以后,她生病躺在床上,随手翻阅一本书时,发现那个存款单夹在 书里当书签了。 一九八四年六月,黄宗英第二次进藏,拍摄电视报告文学片《小木屋》时,《 文汇月刊》愿给她出路费,并希望她为刊物写一篇新的报告文学。可是黄宗英从西 藏回来后,就去蛇口忙都乐公司的事了。等她想起要向《文汇月刊》报帐时,却一 张车票、一张单据也找不到了。 我让她好好想一想,究竟把单据放在哪儿啦?她认真地想了半天,对我说: “我好像记得放在一个信封里,这信封在哪儿?在北京,在上海,在蛇口……实在 不知道在哪儿。”只好交给我四百元钱,让我去《文汇月刊》找梅朵同志结帐。 黄宗英的好朋友美籍华商朱先生,介绍美国一家巨商的代理人,到蛇口来找黄 宗英,他要买六万只集装箱。黄宗英得知中国国际海运集装箱厂一年的产量也达不 到六万只,就道歉送客了。 事后,好多人笑她这个书呆子办傻事。六万只集装箱的出口,有利于国家,有 利于蛇口,也有利于都乐公司。这一笔可观的佣金,可供都乐公司“以商养文”养 一阵子。可惜失去了这样一个赚钱的机会。可黄宗英耸耸肩扬着手说:“唉,我怎 么懂得集装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要买那么多集装箱,哈哈……”春天,林学 家、园艺专家秦官属来找黄宗英,她近年来在秦岭、巴山搞细胞培养、无土培植的 科研取得了成就。这次来蛇口就是要和黄宗英商量,希望都乐公司投点资,西安方 面也投点资,在蛇口搞个园艺公司。 黄宗英说:“投资问题不大,可土地、房屋我没有,你要找蛇口工业区有关方 面一一落实。”那几天黄宗英正忙着全国第五届金鸡奖评奖的事,一时脱不开身, 只能让秦官属自己去跑了。 两天后,秦官属交给黄宗英一叠手稿,说:“蛇口工业区的领导热情支持,你 签字吧!”“我签字?”黄宗英问。 “对,签吧。”黄宗英匆匆翻看了这一大叠文稿,说不清是学术论文,还是可 行性研究;也说不清是意向书,还是协议。反正两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在末页上签了 字。 真是一对可爱的、天真的马大哈姐妹。 过了两个月,秦官属竟派人带着种子、花苗到蛇口来了。这时黄宗英才“醒” 过来:天啊!地在哪儿?房子在哪儿?花苗来了,算不算园艺公司成立?可园艺公 司还没有申报注册呀!…… 只好紧急求援,把那些花苗栽到蛇口的山坡上,至于这些花苗活了多少? 长得怎么样?是否开过花?黄宗英不知道,秦官属也不知道。 黄宗英干的这些糊涂事,已经成了她的趣闻。每当别人问起时,她从来不回避, 自己也觉得可笑。 有时办点糊涂事,人家还肯原谅,如果日子长了,糊涂事办多了,我自己也不 能原谅了…… “五光十色的传闻,跟了我大半辈子。这对女演员来说毫不希奇……”黄宗英 的话是有道理的,几十年来,在她的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传闻跟踪着她。有时使 她吃惊,有时使她生气,有时使她烦恼,有时却又使她哭笑不得。自从她到蛇口后, 有传闻说黄宗英发了大财,于是,有人写信要她投资几千万人民币,也有人要她引 进外资一亿美元,对这样的要求她只好笑笑。 还有传闻说黄宗英赔了钱,她的都乐公司就要破产了,于是,有人说:“是啊, 她哪会做生意,这不是演戏,更不是写文章。”也有人说:“她在上海当她的作家 多好,有好日子不过,是个神经病!”…… 听到有关“破产”传闻,国内的亲友为她担心,国外的亲友也为她担心,都纷 纷表示关怀和慰问,有的打长途电话来询问,有的还急忙跑到蛇口来看望她。这使 黄宗英感到欣慰,她觉得她不是孤独的。 一年来,都乐公司没有发大财,黄宗英更没有发大财。她还是每月拿她的内地 工资,加上在特区工作应领的生活补助费。她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却没有拿 过职务工资。她说,等公司赚了钱,真富起来的时候,再拿总经理的工资。 眼下都乐公司没有赚钱,也没有破产,所有的员工都在尽心尽力地工作,希望 公司能冲出困境,一天天地兴旺起来。 黄宗英对都乐公司仍充满了信心! 赔赚乃商家常事,何足挂齿。只要我公司不宣告破产,就不能给我下“赔了” 的定论。我就还不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这个小小的公司,已经让我国百余名影视工作者多得到 一次艺术实践的机会,艺术青春也就多闪光一次——我们大大的赚了!而且无论都 乐公司将来经济效益高低损益如何,在此项——培植、保护、发挥、伸延艺术青春 的帐目上,是注定了永远也不会出现赤字的! 黄宗英开始动手修改影片《深圳风情录》了。 一连几天她都是从黄昏工作到凌晨,过度的疲劳促使她的胃病和胆石症又发作 了。疾病的痛苦迫使她卧床休息,可她的心还在《深圳风情录》的一组组镜头中。 经过几天治疗,黄宗英的病情好转了,她立刻又投入了《深圳风情录》的修改 工作。她办公室的灯光,总是从夜里一直亮到黎明。 正在这时,她的女儿赵橘从美国回来探亲了。女儿离开妈妈五年多了,漫长的 日子,漫长的思念,有多少次她们母女只能在梦中相逢。 八月十七日赵橘来到蛇口,来到妈妈的身边,可是妈妈没有时间陪她玩玩,也 没有时间畅谈别情。黄宗英白天忙,夜里也忙,当早晨回到宿舍时,女儿不敢和她 多说话,只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 “妈妈,累了吧?”“不累。就是头有点疼……”“吃点东西,睡吧。”“脑 子还在兴奋……”黄宗英吃了安眠药,躺在床上睡着了。这时赵橘脱了鞋,悄悄睡 在母亲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尽情享受着母爱的温暖。 第二天,在北京餐厅吃早餐时,赵橘望着妈妈心疼地说:“妈妈太疲劳了,您 显得老多了……”黄宗英朝女儿笑了笑,转身对我说:“我现在并不觉得老。也许 有一天我会突然老了,也许突然一个小时后就老了。…… 赵橘在蛇口住了两天就飞回上海了。 三天后,黄宗英也离开了蛇口,她带着修改后的影片《深圳风情录》和电视报 告文学片《朝霞与晚霞的对话》,飞往北京送审了。 此刻,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春天的一个黄昏,踏着涛声,我们在蛇口海滨花 园听黄宗英背诵她的诗的情景: 几番踌躇,几多担心,我来到众说纷坛的蛇口半岛,猜不着等待我的是什么。 怎敢轻易以心相许,岂能草率以笔相与,像初恋的少女,晓色朦胧中,赴约来 会陌生的情人。 啊,黄宗英,这不是你一年来在蛇口,在都乐公司的写照吗?你的心是火热的, 你的爱是纯真的,你永不衰老的青春是美丽的。但愿你所会的陌生的情人,不是无 情的情人…… 祝你成功!祝你成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