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新学书院 杨宪益十二岁了,妹妹们和堂兄弟都上了小学和中学,他却一个人关在家里读 书,非常寂寞和孤独。杨宪益的生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儿子的大事都是由" 娘" 作主,她这个母亲反而无权置喙。终于,她想了一个办法,让宪益的堂兄们来做工 作,说服嫡母。大家都说学校的好处,并保证会" 保护" 好宪益不受他人欺负,嫡 母终于同意杨宪益走出家门。1927年夏季,杨宪益进了天津新学书院。 当时天津有两所专收男生的教会中学,一所是美国传教士办的汇文中学,一所 是英国伦敦基督教公理会传教士办的新学书院。另有一所专收女生的教会中学叫中 西女校,杨宪益的妹妹们就读那所学校。 新学书院位于天津法租界,英文名字是Tianjin Anglo-Chinese College.这所 中学和杨宪益真是有" 缘" ,因为他未来的岳父约翰·伯纳德·泰勒先生(John .Bernard. Tayler)大学毕业后初来中国时就曾经在这所中学教过书,还代理过校长。当然杨 宪益入学时泰勒先生已经到北京燕京大学教书了,二人当年并没见面。 新学书院有英籍和中国籍两部分教师,校长是出身英国剑桥大学的哈特博士。 该校师资实力强,人才会萃。中国教师主要教中国语文和中国历史地理。英籍教师 都是真诚虔信的基督徒,都获得过大学学位。他们除了教英文外还教物理、化学、 数学、世界地理和历史。用的是英文课本,直接用英语讲授,对学生英文水平要求 很高。杨宪益的嫡母怕他一开始英语跟不上,特地让他上了一年预备班,所以他共 读了七年中学。 中学大大开阔了杨宪益的眼界和知识领域。他的求知欲强,兴趣广泛,对各门 功课都感到兴趣。他在自传中写道: 我对大多数课程都非常喜欢。我爱学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和历史。我喜欢 证明几何原理并在做完题后加上拉丁文" 证讫" (缩写为Q.E.D )的字样,因为做 几何题对逻辑思维是很好的练习。我同样喜欢在化学课上做实验,在硫酸中加入钾 磷酸盐和其他化学成份。在十五、六岁以前我对物理相当感兴趣,想成为一个发明 家。我曾试图制作一个永动机,那是一种金属球体,可以永远不停地转动。当然这 违反了简单的" 磨擦" 原理,在浪费了许多时间后我终于放弃了这个发明。上高中 之前我对物理的兴趣减退了,又重新回到英国文学和中国文学及古代史上。(摘自 杨宪益英文自传《白虎星照命》雷音译) 在教学方针上新学书院重视传统文化。中国语文课基本上以文言为主,很少选 白话文。学生的古文底子比较扎实。由于杨宪益在家跟魏汝舟先生学过四书五经, 所以觉得《醉翁亭记》一类的课文很容易对付,他的中文和英文水平远远超出同班 同学,其他功课也名列前茅。杨宪益说他是个" 不用功的高材生" 。全班四、五十 个学生,他" 不是考第一就是考第二,大部分时间是考第二" ,而另一个" 死抠书 本" 的李姓同学总是考第一。杨宪益的特点是他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全班高分。但也 有走麦城的时候。有一次考三角,他一点准备也没有,结果考了个二十多分( 杨宪 益访谈,1994年4 月19日,北京百万庄) 。杨宪益对分数不太在乎,这一特点从中 学时代起就表现的很突出。初到学校,班上的几个大个子同学看杨宪益样子很文弱, 又不会打球,就想给他来个" 下马威" 。杨宪益回忆说: 一次,一个大个子上来就把我拽住--小孩打架和大人打架不一样,不是动拳头, 而是拽着彼此摔交。结果我摔了一大交,但我抱住那个人不放,把他也摔了一大交。 他们看我还是很厉害,以后也不敢欺负我了。后来我总帮他们搞' 夹带' ,借给他 们书看,给他们糖吃,他们对我都很好了。也很尊重我。(1994年4月19日 口述) 何为" 夹带" ?就是考试时用各种方法把答案告诉同学。这当然是一种作弊, 但是少年杨宪益十分乐意这样做,把它当成仗义豪侠之举。他说: 我最得意的就是一次代数考试。同学们都不会做。我就抄了二十七份,有的贴 在老师背后,老师走过去他们看了就可以抄;有的我就弄成纸条扔给大家。结果二 十多份答卷都跟我完全一样。老师说这一次考试结果那么好,大部分都及格了,后 来他看出不对了,答案都一样。有一份答卷里还有句中文评语说这个题对不对我没 有把握--这个同学很笨,他把我的评语也抄上去了。老师就找我谈话--这个老师叫 Long man, 是学校中地位很高的一个老师--他要我说实话,怎么三十来份答卷都一 样,包括错的地方也一样?我就说了实话,说都是我帮助同学们搞的。结果他--因 为我们家有钱,我是个少爷,虽然要按规矩办事,但对有钱人家的孩子大概总是有 点照顾吧--他没罚我,还夸奖了我一通。说" 你能明白的告诉我很好。从前美国有 一个人叫华盛顿,后来做了总统。他小时候把院子里的苹果树砍了。他爸爸问是谁 砍的?他就承认是自己砍的。这样的诚实是很好的美德。希望你将来长大了也可以 当总统。" 结果只是把别人的分数减掉了一些,没有罚我。(1994年4月19 日口述) 有一次中文老师出了一个题目要大家写篇郊游游记,杨宪益说他" 懒的写" , 就写了一首诗交差。老师看了这首诗觉得比他作的还好。居然给杨宪益打了一百分。 还在初中一年级,杨宪益在作文课上写了一篇作文《论驳〈文字改良刍议〉》, 洋洋洒洒好几百字,批驳胡适的主张。他认为文言文比白话文简捷,优美,层次高 的多,白话文绝对替代不了文言文,并把胡适大骂了一顿。语文老师很欣赏这篇作 文,给了他一百分。 作为诗人,杨宪益从来不写新诗,只写旧体诗。直到今天他仍然欣赏简洁、要 言不烦的文字,不喜罗嗦冗长的文章。 由于是教会学校,每天上午十时都要举行半小时宗教仪式,用英文读圣经,唱 赞美诗。杨宪益说尽管课堂上教的是《新约》,但他更" 喜欢读《旧约》中乱伦和 谋杀的有趣故事,以及它优美的诗篇" 。他把《圣经》当文学书读,把唱赞美诗当 作练习肺活量的好机会。一旦老师上台布道,他就在台下偷偷看《以赛亚》和其他 的书。七年的教会学校并没有使他成为基督徒(同学中也极少有人信教),相反, 他终生都对基督教没有好感。他对一切宗教都持疏远的态度。但是新学书院使他全 面系统地接受了高质量的中学基础教育,还使他切身了解了西方基督教文化传统。 新学书院培养了不少人才, 也荟萃了一些精英。杨宪益至今还记得一位叫刘茂 毅的数学老师,称他为" 数学天才" 。他有一种" 绝活" ,能随意在黑板上写出几 个五位数数字相乘,数字刚写完,答案就出来了。刘老师课教的很棒,杨宪益非常 喜欢他。 有几位文化名人与新学书院有关,一位是著名的中国旅美物理学家吴健雄的丈 夫袁家骝博士(旅美资深科学家),他是新学书院1928年的毕业生。另一位是 已故中国著名话剧导演黄佐临。他在三十年代初继哈特博士任过新学书院(已改称 新学中学)一年多校长,当时已是高中生的杨宪益做过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