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京时期(下)(1972-1988) 101 .回到了残破的家 1972年" 五一" 前夕,杨宪益坐着外文局《中国文学》党支部书记派来接他的 汽车离开了半步桥看守所回到了他位于机关大院里的宿舍。这个" 家" 已经" 人去 房空" 整整四年,杨宪益重新与它见面时,它显得满目疮痍。在英文自传中,杨宪 益描写了" 回家" 的所见所感:他(支部书记)打开了我的房门--这房门仍被两条 白色纸条封着。房间被封了四年,一切都是原样。唯一的不同是,他们把所有的家 俱和书籍都堆放在一间屋子里,简直是一团糟。我一进屋,几只受惊的耗子从衣柜 和书橱里窜了出来。很久以来,牠们就把棉衣和地毯咬成小碎片,做成了舒服的窝。 我突然回来使牠们很愤怒。在监狱时,我已经两年没有收到家里送的换洗衣服,看 起来就像个稻草人一样,衣衫褴褛, 破败不堪。怪不得这些老鼠被我吓的四处乱窜。 我留在家里的大部分衣服都被蛀虫和老鼠咬破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件勉强可以见 得了人的夹克衫换上。壁炉架上,那瓶在我被捕之夜喝剩三分之一的白酒依然伫立 着。旁边,那个顶部种着仙人掌的死人头盖骨也还在,仙人掌已经死了。我记得, 在我进监狱之前,我在机关院子里拣到了这个头盖骨。为了消遣,我在里面种了一 棵小仙人掌。仙人掌已经长到一英尺高了,因为长期缺水而死。它一定是为了寻找 阳光和水苦苦挣扎了很久。它依然挺立着,当我用手触摸它时,它立刻化为了灰烬。 (杨宪益:《白虎星照命》,249-250 页,雷音译) 接着,杨宪益写到他在阔别四年之后第一次" 自由外出" 的观感: 我试着把屋子略微搞干净一点,天已渐渐黑下来,我决定出去吃晚饭。党支部 书记给我留了点钱,所以我决定先上饭馆吃饭,然后去买些新衣服,使自己看起来 像样一些。我拿起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以遮住我的光头,出门找饭馆。我记得苏联展 览馆离的不远,那儿有个饭馆,供应便宜的半西式的饭菜,我去了那儿。我点了一 份菜,有一小片牛肉,外加土豆片。只花了一块五角钱,还不到半美元。我还要了 一瓶啤酒。在监狱时,我总是想望吃高级的美味佳肴,现在出了监狱,我反倒突然 失去了胃口,没有食欲了。我正在吃饭时,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坐在我的桌旁。 他是一个维吾尔族人,来自中国的中亚省份新疆。他开始给我讲述他亲眼目睹的在 内地的暴行,并诅咒中国共产党。我感到他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实在是太鲁莽了, 我制止了他,给了他一些善意的建议,警告他公开讲话不要太随便。我还脱下帽子, 给他看我的光头,告诉他我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然后我向他告别,回了家。(杨宪 益:《白虎星照命》P250, 雷音译) 上述文字非常重要。它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民情,还清楚表达了杨宪 益内心的变化。他再也不是那个" 放言无忌" 的杨宪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