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远航 1934年夏秋之际杨宪益和朗曼夫妇从上海搭乘加拿大的一艘客轮起程了。同行 者还有杨宪益的同班同学李亚福和李的未婚妻张美如。李亚福也去英国留学,张美 如则去美国留学。航程是从上海出发穿越太平洋,经日本、夏威夷到加拿大的温哥 华,然后再穿过美国大陆,从东海岸搭乘另一艘轮船穿越大西洋到英国伦敦。全程 共化了两个多月时间。 从小到大杨宪益连天津都很少离开过,这次一下子就绕了大半个地球,真是大 大开了眼界。夏威夷土著人的土风舞和美丽的亚热带风光,雄奇的科罗拉多大峡谷 和壮丽的尼加拉大瀑布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和自然风光相比,杨宪益似 乎更关心人间社会。他在英文自传中写道: 那次访问尼加拉大瀑布我印象最深的是看见那么多印地安人在兜售纪念品或无 所事事的闲逛。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穷人,显得很冷漠,不快活。在天津我也看见过 许多穷人,许多人过着更加悲惨的生活。但是印地安人看起来和白人不一样,特别 是皮肤的颜色不同。我猛然想到他们是二等公民。尽管美国吹嘘她的民主如何如何 好,我却感到仍然存在着对待少数民族的不平等和社会的不公正。在纽约我也有同 感。当我们去访问美国作家Alexander Woolcott时发现他有一个黑人仆人。虽然我 在天津有许多仆人,但我与他们相处很好,他们和我是一样的中国人。我在天津从 来没有感到像这样受刺激。…可能那时我太理想主义了,对美国的民主有过高期望, 把它想的过于完美了。(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30 雷音译) 随着旅程的进展,杨宪益和他的老师朗曼先生之间发生了意见分歧。未到纽约 之前张美如说她的叔叔(中国驻纽约领事)将带他们三人去逛有歌舞表演的酒吧和 夜总会。而朗曼先生则以杨宪益和李亚福的保护人的身份坚决反对他们去这些" 颓 废的地方" ,他认为这一路不仅要负责两个学生的人身安全,还要对他们的道德操 守负责,不能让他们接触" 美国的流氓和妓女" 。两个学生与朗曼争论了多次,朗 曼的态度毫不动摇。最后意见的分歧变成了激烈的争吵。朗曼先生说如果张美如愿 意她可以跟她的叔叔去逛酒吧(因为张不是他的学生),但杨宪益和李亚福必须和 他呆在一块儿,哪儿也不能去。张美如被气哭了。李亚福(张的未婚夫)没说什么, 杨宪益却认为朗曼对张美如态度粗暴无礼,他" 挺身而出" ,当面指责老师朗曼是 " 专制君主" ,并公然宣称以后再也不听朗曼的话。争吵持续了旅美的全程,甚至 发展到了不跟朗曼夫妇说话的地步。到了纽约以后杨宪益和李亚福还是跟着张美如 的叔叔去逛了有歌舞表演的酒吧和夜总会,朗曼先生只是抱以冷漠回避的态度,并 没有干涉他们。到英国后,朗曼先生为杨宪益和李亚福找到了旅馆,还为杨宪益找 到了补习希腊文拉丁文的老师,然后与他们分手了。杨宪益仍然对朗曼先生忿忿不 满。他从未去看望过朗曼夫妇,也未给他们写过一封表示歉意的信。几十年后当杨 宪益自己也是七十多岁老翁时在自传里提起这件事说: 我一定使他们十分伤心,因为他们真的很喜欢我。那时我十分任性,因为在家 里我是少爷,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的欺负。这事也许和中国人的普遍情绪有关,当时 的中国人认为所有的西方帝国主义者都想欺负我们。我当时也有很强烈的反帝情绪。 现在我认为自己对朗曼老先生很不公平。这是一件我回想起来感到懊悔的事。(杨 宪益:《白虎星照命》P27 雷音译) 杨宪益与老师闹翻,除了上述原因以外恐怕还有一个比较隐秘的原因,那就是 所谓" 英雄救美人" 的情结。杨宪益与" 天津小姐" 张美如在船上相处一个多月, 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住了,但她是同学的未婚妻,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当老 师对心目中的" 美人" 粗暴无礼时,深受侠义浪漫精神浸润的杨宪益情不自禁要挺 身而出打抱不平。他对张美如的这份情意流露在与她分别后写的英文扎记 By Land and Sea 中。他把扎记寄给了大妹杨敏如,大妹看完扎记的观感是他" 似乎爱上了 张美如" 。当然,这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爱。事实上,那次与张美如的离别就是永别, 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同台演出过的" 西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