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初译《离骚》 杨宪益这个" 译匠" 的翻译生涯是从牛津开始的(中学期间他试译过古希腊女 诗人萨福的诗和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诗,但都是英译中而不是中译英)。这个 24岁的" 初生牛犊" 的胆子真是大,他的处女译作竟然是难度极高的楚辞名作《离 骚》! 南朝人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中说: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诗人之后,奋飞词 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序》中说: 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 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 正如上述两位大学者所述,楚辞《离骚》是中国古典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作品 之一。这首诗长达三百七十四行,其雄奇瑰丽的意象和沉郁愤激的思绪完美地结合 在一起。在遭到小人陷害被楚王疏远报国之志无法实现之后,诗人屈原的悲愤竟爆 发出那么大的能量,化为了这首千古流传的" 奇文" 。诗中的"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和" 虽九死其犹未悔" 的句子成了当代中国老幼皆知的名言。 杨宪益在少年时代就接触了这首诗。12岁时他的老师魏汝舟先生带他去天津大 罗天(" 大罗天" 是天津的游园地,清朝逊帝溥仪被冯玉祥从故宫赶出来后曾住在 天津大罗天)买了一些线装旧书,其中有一本《楚辞》。回家后杨宪益就捧着这本 书不放,很快他就熟读并背下了书中最重要的长诗- 《离骚》。随着年龄的增长, 杨宪益对《离骚》的理解和喜爱也越来越深。上中学后他买到了一本由福建人林文 庆翻译的中英文对照本《离骚》,仔细念完这个英译本后他发现诗译的比较死板, 还有许多错译的地方,从那时起他就动过自己也来翻译《离骚》的念头。( 杨宪益 访谈,2001年6 月26日,北京小金丝胡同).2001年6 月下旬笔者专门为《离骚》的 翻译访问了杨宪益,杨宪益说他在牛津翻译《离骚》纯粹是为了" 好玩" (又是一 个" 好玩" !),是出于兴趣所至。当时他读了很多英国十八世纪诗人的诗,特别 是Dryden和Pope的诗,他感到屈原的《离骚》和英国十八世纪的这种英雄偶句体诗 的形式有相像之处,于是他就模仿Dryden和Pope的风格一口气把《离骚》翻译出来 了。访谈中杨宪益说他之所以翻译《离骚》是为了向牛津的老师、诗人布伦顿表示 中国也有悠久的文学传统,还说他当时年纪轻,想向老师" 显摆" 一下自己。 尽管杨宪益谈起这个问题时显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处女译作是很在 乎的。24岁的杨宪益第一次翻译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就选择了这首连本国人都难于 理解的古诗巨著《离骚》,显示了他的起点之高和胆略之大。他成功了!他的译作 大气磅礴而又流畅,略带夸张和嘲弄的口气。这是因为他同意胡适的意见,认为这 首诗不是战国末期屈原的作品,而是数世纪后西汉淮南王刘安借屈原之名写的伪作。 他在自传中说: 这首诗据说是由中国的第一位著名诗人、公元前四世纪战国时期的传奇人物屈 原写的,我却一直认为它是一首伪作。它的真正作者是几世纪后汉代的淮南王刘安。 这种情形就象莪相的诗,按照推测是一位古代盖尔人诗人所写,实际上却是18世纪 的诗人麦克佛荪冒充的。我用英文的英雄偶句体来翻译《离骚》,为了好玩我模仿 了Dryden的风格,对此我很得意。……后来,在解放后的50年代初我把这首译诗交 给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了。当著名的汉学家大卫·霍克斯(DavidHawkes )看到这 首诗时大吃一惊,他发表了如下幽默的评论:这首《离骚》的诗体翻译与原作在精 神上的相似程度就象一个巧克力的复活节彩蛋和一个煎蛋饼的相似程度一样。大卫 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俩都认为他的评论很有趣。但不管怎么说我至今仍认为著名 诗歌《离骚》是一首伪作,我用略带嘲弄地模仿英雄风格的文体来翻译它是恰当的。 (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77,雷音译)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尽管这个观点和主流的学术观点有很大的分歧,尽管大 多数欧洲汉学家对他用英国十八世纪的诗体来翻译中国战国时期(杨宪益认为是西 汉时期)的古典诗歌感到不以为然。问题不在于你同不同意他的观点,也不在于这 种观点的对与错,而在于观点背后自由的学术空气以及一个" 初生牛犊" 敢于表达 自己独特观点的虎虎生气。 正如杨宪益所说,《离骚》的翻译是他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翻译的" 第一次" 尝 试和努力,这次尝试证明了他的实力。不仅如此,他感到自己大有潜力可挖。因为 翻译这首难度极高的古诗他虽然用了一些心力,但并没有吃力之感。相反,他甚至 是在一种胜任愉快的心情中完成这一在别人看来是" 非常艰巨" 的工作的。如今, 这首译诗作为他青春时代的一个永久的纪念品屹立在欧洲各大学的图书馆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