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家境败落 自杨宪益1934年出国以来,六年中家里源源不断地给他寄钱,除学费和日常的 生活费以外每逢圣诞节和过年(春节)母亲还另寄过节的费用。因此,杨宪益在国 外除自己过着较高水准的生活外,还时时接济别的留学生(如翻译家曹未风从英伦 回国时就是杨宪益借给他路费),抗战后他为办报还自己出钱买油印机,并向驻巴 黎的共产党办的抗日报纸捐过钱。每逢假期杨宪益都有足够的钱到欧洲各地去旅游 (除到过西欧大部分国家外,1939年暑假他还决定去苏联旅游,后因局势紧张而放 弃)。可是这样的日子到1940年就结束了。那一年杨宪益收到母亲的一封信,信中 告诉他家里的经济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后家中无法再寄钱给他了。杨宪益花 钱一向大手大脚,他早已经花完了存在银行里的几百镑英镑,正等着家里给他寄回 国的路费呢!可现在他却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其实,自从杨宪益五岁那年他父亲 去世时起他们家就处在" 坐吃山空" 的境地中。尽管父亲杨毓璋留下了上百万的家 产和好几处不动产,但是杨毓璋的遗孀们(大太太和杨宪益的生母)都不懂得银行 业务,却继续过着高水准的生活,家中还养着一大堆仆人。而杨家的财产托管人、 杨宪益的七叔竟然背地里偷偷地拿他家的钱作投机生意,赔掉了二十多万。杨宪益 出国六年用掉了家中十多万块钱(由于国币不断贬值,兑换英镑的比率不断上涨, 最后涨到20多元国币换一英镑,连" 娘" 也抱怨杨宪益花掉了家里太多的钱,她说 杨宪益留学花的钱" 打个金人都够了" )。他的大姐" 公主" 的两次婚姻也用掉家 里十多万块钱。最后的打击来自日本人。1937年日本占领天津后,所有银行的存款 都得兑换成伪币,每兑换一元钱都要贬值二三成甚至更多,而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 时这些伪币几乎全部成了一堆废纸!这样一来,杨宪益的家彻底败落了。 但是在1940年杨宪益回国时" 娘" 在天津银行还存有相当数量的存款,如果杨 宪益不是直接从英国到了重庆(他原来是想到更偏远的云南昆明的)而是回到天津 老家的话,他还能得到一笔属于他的遗产和家中的其他财物。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要实行这一方案。他要回到的是仍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国土,尽管那是他根本没有去 过的贫穷落后的内地;他坚决不回已经沦陷的天津,尽管那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老 家。 1940年的最后几个月杨宪益是靠卖书过日子的。英国书店有一个很好的传统: 卖出去的书如果顾客不需要了,还可以半价甚至三分之二的价钱收回来。杨宪益就 把很多书都卖了。他靠卖书的钱居然能维持最后这半年的生活,回国时还带回来七 八箱子的书,可见他买书数量之大。 回国的路费是向格莱迪丝的母亲借的。采访中杨宪益说: 以前我帮助过好几个同学,那个时候别人比我穷的多的多,都是我借钱给别人, 后来我自己落到借钱的日子了。我回来的路费都没有了,结果她(格莱迪丝)妈妈 很不错,借给我们路费。到了重庆以后还是我妈妈把借的路费还给她妈妈了。(1994 年4 月23日采访) 杨宪益在英文自传中说起当时自己的处境: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陷入了经济窘 困之中,年青的纨绔子一夜之间变成了贫民。(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90,雷音 译) 尽管格莱迪丝的妈妈借给他们钱,解决了回国的路费问题,但是从此杨宪益再 也不能象过去那样挥霍浪费过日子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从此,他真的过起了 穷教书匠的日子(在内地最穷的时候他只能靠酱油拌面条过日子)。他是怎么跨过 这一巨大变化的呢?家庭经济的巨变固然使他的日常生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这 种变化对他的心理状态有什么影响?他是否感到个人命运的剧变呢(他这个杨家的 唯一继承人从没有拿到过家里一分钱的家产,反倒是他的几个妹妹由于他父亲的第 三任太太和" 娘" 打官司每人得到过一万块大洋的嫁妆)?当笔者问起他这些问题 时,杨宪益居然回答说" 没有,没什么" 。有人说杨宪益生来就是大少爷,他当然 从不知道钱财的来之不易,所以失去钱财也不会感到痛苦。这种说法固然有一定道 理,但是纵观杨宪益的一生,他在许多重要关头对个人的得失所抱的态度却是一般 人所不能及的(关于这一点笔者以后还会论及)。当然,从1940年的国内外大形势 来看,欧战已经爆发,全世界都处在"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的动荡之中。在中国,抗 日战争的爆发改变了国家的一切。国土沦丧,千百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在这个 巨大的变化面前,个人和家庭经济生活的变化就显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