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诗人梁宗岱 杨宪益和戴乃迭到北培以后,复旦大学校长章益先生邀请他们到复旦作兼职教 授,由此杨宪益认识了正在复旦教书的梁宗岱(1903- 1983)教授。杨宪 益在中学时代就看到过当时年仅24岁的梁宗岱翻译的《水仙辞》,非常欣赏它。 这是法国后期象征派诗歌大师保罗·瓦雷里(PaulValery)的代表作,这首长诗以 希腊神话那希瑟斯(Narcissus,希腊美少年,因爱恋自己水中的影子憔悴而死,死 后化为水仙)的故事为题材。由于与瓦雷里的亲密友谊,梁宗岱得以亲聆瓦雷里对 《水仙辞》的讲解,对这首诗有特殊深刻的理解。他的译诗深刻准确,文采斐然, 一时轰动文坛。梁宗岱是杨宪益心仪已久的学者和诗人,他们二人一见如故,大有 相见恨晚之感。梁宗岱长杨宪益十一岁,但他的经历却与杨宪益相似。他在21岁 至28岁(1924- 1931)留学法国和德国达七年之久。他是学文学的。与 那些只为学位而奋斗的留学生相反,梁宗岱专注于理解和吸取法德文学的精髓,并 不在乎有没有学位(这一点与史学大师陈寅恪相似)。不少正钻牛角尖的中国留学 生惊讶的发现,什么学位也没有的梁宗岱居然在法国的一流文学刊物《欧洲》、《 欧洲评论》中发表了不少法文诗!无独有偶,梁宗岱也把陶渊明介绍给了法国人, 他译成法文的《陶潜诗选》得到大文豪罗曼·罗兰的高度赞赏。( 甘少苏:《宗岱 和我》,重庆出版社).共同的留学经历,共同的文学爱好,更重要的是二人精神深 处的相契使杨宪益和梁宗岱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杨宪益在自传中说: 平时,他每隔一天晚饭后总是到我们的宿舍来,我们谈起在牛津和巴黎留学的 日子,一边喝着烈性白酒,一边谈论法国诗歌和文学。(杨宪益:《白虎星照命》, P133,雷音译) 杨宪益在自传和口述回忆中都提到过他错把煤油当成白酒给梁宗岱喝的故事。 壮年时期的梁宗岱(1943年他刚好40岁)在喝了一大土碗煤油以后,居然安 然无恙,真是个奇迹!其实梁宗岱在喝第一口" 酒" 时就感到味道不对,可朋友的 盛情难却(杨宪益说特地给他喝自酿的" 桂元酒" ),他毫不犹豫一口气地喝完了 它。从这件小事看出梁宗岱为人的可爱及对朋友的真诚。杨宪益饶有兴趣地回忆起 他的一些轶事,使生龙活虎的梁宗岱跃然纸上: 梁宗岱这位朋友是个非常好玩的一个人。他身体很好,很做了一些别人不做的 事情。大概有点诗人性格。跟同事也是,有的人他看的起的,就很要好,有的人就 打架,甚至于动手。他养了一只山羊,自己挤羊奶。有一天他跟人打架,打完架以 后那只山羊不知跑哪儿去了。他爬过了一座山,把山羊背到肩膀上抬回来了。几十 斤的山羊,活的,就抬回来了。一个教授做这种事大家都觉得很奇怪的。 他还有许多浪漫蒂克的故事。他跟他那个教务主任--复旦当时的一位教务主任, 也是一个教授,他跟那个教授的夫人发生恋爱了,结果就跟教务主任打起来了。就 像京戏《狮子楼》那样,从桌子上头打到桌子底下,把那个教务主任狠揍了一顿。 因为他的学问的确是好,很多人也很喜欢他,所以虽然他有这些事儿,结果复旦也 没有对他怎么样……(1994年5月6日口述) 杨宪益看人有个不成文的法则,只要他说这个人" 好玩" ,就说明他喜欢这个 人。他不喜欢古板不苟言笑的" 君子" ,宁愿与鲁莽而天真的" 流氓" 交朋友。在 自传的另一处杨宪益曾总结性的评论曹操说:" 我喜欢他的个性,因为他爱好诗歌、 女人和酒。" 这句话可看作他知人论世的又一个" 标竿" 。因此,他特别喜欢梁宗 岱就毫不奇怪了。 梁宗岱在后半生遭遇坎坷,受尽苦难。刚解放时他被人诬告成恶霸地主,判了 无期徒刑,关进监狱近三年。文化大革命中他曾屡遭毒打,一次头部被打穿一个大 洞,浑身成了血人;另一次批斗他的人手段更加毒辣。他们把装满石头的抽屉用铁 丝吊在他的头颈上,让他双手反举,腰弯成九十度,然后用脚踢那个沉重的装满了 石头的抽屉。铁丝深深地坎进了梁宗岱的脖颈,割破了他的颈部主动脉,血流不止。 批斗后他足足躺了两天两夜,鼻孔里只有一丝微弱的呼吸。用这样残酷手段迫害批 斗他的居然是他的" 同事" 、英文系的一些青年教师。( 甘少苏:《宗岱和我》, 重庆出版社) 1979年外国文学学会在广州开会,经过劫难的杨宪益和梁宗岱在 会上重逢。梁宗岱已经变了一个人。再也看不见那个浑身豪气身强体壮的梁宗岱了! 朋友相见时他第一次听见吴宓去世的消息(吴辞世于1978年),这个硬汉子哭 了。他一个人走到墙边,大声地呜呜哭起来,声音很响,哭的很厉害,所有的人都 听的见。哭完了以后,他重新回到朋友们谈话的圈子中。这是杨宪益最后一次见到 他。( 杨宪益访谈,1994年5 月6 日,北京百万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