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甲骨事件 " 甲骨事件" 发生在1951年1 、2 月份,是由当时的加拿大大使馆临时代办切 斯特.朗宁(ChesterRonning)引起的。事件本身并不复杂:朗宁先生在奉命回国 之前,将已故加拿大传教士明义士收藏的满满一箱价值连城的商朝甲骨片通过杨宪 益转交给了南京市博物馆,使这批稀世珍宝失而复得。这明明是一件大好事,可杨 宪益和朗宁先生却为做了这件好事而受到了牵连。杨宪益在自传中说: 我和朗宁很熟,他常请我吃饭,一起鉴赏他的中国古玩。这些古玩是从当地古 董商那儿买来的,多数是赝品。由于中国政府不承认仍然留在南京的加拿大大使馆, 所以切斯特.朗宁只被当作普通外国公民。一天晚上,朗宁邀请乃迭和我去吃晚饭。 饭后他说,由于加拿大政府决定跟美国站在一起,他很快就要离开中国了。在清点 使馆财产和打包储藏时,他发现一个旧柜子里有许多骨头碎片,是一个叫明义士( Menzies )的传教士留下的。明义士早已去世。因为物主已经不在了,他可以随意 处置这些东西。他觉得这些东西像是商朝的用作占卜的甲骨碎片,上面有甲骨文。 他请我鉴别这些古董,看看古董商们是否愿意收购。我经过仔细鉴别后,告诉他这 些无疑是商朝甲骨,至于它们是真是假,我不敢肯定。我说,如果是真的,它们应 该送往博物馆。让古董商得到它们则太可惜了。他说他非常愿意把它们送往南京博 物馆,但是他与地方政府没有联系。他提议如果我真认为这些东西有价值,他想把 这些东西给我,让我来处置。我答应了。第二天,这些东西连同那个柜子一块儿送 到了我家,是一个年轻人力车夫送来的。一共有四千多块甲骨。我立刻给南京博物 馆打电话。博物馆的女馆长曾昭燏(雷注:曾昭燏,字子雍,湖南湘乡人,曾国藩 的曾孙女)是我的老朋友,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她在伦敦大学主修埃及学。她 立即把甲骨运到博物馆。经过鉴定,她打电话给我,激动地说这些就是著名的" 明 义士商朝甲骨收藏" 。外界以为这批甲骨早已被运往国外了。这批甲骨大部分是真 品,只有少数赝品。这批收藏的发现对于古代商朝历史和语言的研究是个重大贡献。 她马上报告北京,中央政府一定会为这一贡献而感谢我。(杨宪益:《白虎星照命 》P177-178, 雷音译) 那一次,向来孤傲矜持的曾昭燏一反常态,兴奋地在电话中说" 这是了不起的 一笔宝贝。我们以为明义士的东西早就丢了,你居然又给他收回来了。" 她还说要 让中央给杨宪益发" 奖状"(杨宪益访谈,1994年5 月14日,北京百万庄) 。当然, 杨宪益没有得到中央的" 奖状" ,相反,他还挨了一顿批。一位听到电话的同事当 即批评杨宪益对这事" 处理不当" 。杨宪益在回忆中说: 南京统战部的同志跑来跟我说:" 副委员长,你这样做不妥当。我们跟外国现 在没有联系,你手头的这批东西不应该通过你私下收授交给博物馆,应该通过官方, 说加拿大使馆里有这么一批东西,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判罪,说他们私藏了我们的东 西。" 我说人家明明是愿意把这个东西交出来,没法子交,托给我,让我转给博物 馆的。我就是转一下手。他说那也不对。原则上不对。我们跟外国使馆没有这个关 系。(杨宪益访问谈话,1994年5 月5 月14日) 对人对事从来不设防的杨宪益是公开在统战部的办公室给曾昭燏打电话的。尽 管郎宁曾叮嘱过他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大大列列的杨宪益仍然把郎宁全盘托出。 听到电话的那个同事立刻向统战部领导汇报了这件事,领导当即批评杨宪益" 不懂 政治" ,让" 外国帝国主义间谍钻了空子" ," 离间了共产党政府和民主党派的关 系" 。在以后的历次运动中," 甲骨事件" 和" 紫石英号事件" 一起,成了杨宪益 " 丧失阶级立场" 和" 丧失民族立场" 的两个典型事例。 而此事的另一位" 肇事者" 朗宁先生的遭遇更险。为这事,他受到了南京市公 安局的反复盘查。离境时他又受到种种非难。非但他的行李受到彻底检查,还在深 圳罗湖桥被边防警察搜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搜了个遍。作为外交官,他受到了不 应有的侮辱。他的所有私人照片的底片都被没收,还差一点不让他出境( 刘广太: 《郎宁传》,河北教育出版社) 。 需要说明的是,郎宁先生之所以要把这箱珍贵文物委托杨宪益转交给中国南京 博物馆而不是由他自己出面,有他的苦衷。当时,毛泽东宣布在外交上" 重起炉灶 " ,一律不承认原有的外国使馆。郎宁和南京其他国家的外交人员的地位都很尴尬 (他们之所以留在南京而没有跟国民党政府迁往广州,就是有意承认共产党新政府)。 中国在解放初期实行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对西方集团持敌对态度。特别在朝鲜战争 爆发后,社会上弥漫着强烈的反美英及其西方盟国的空气。在这种时候归还一个西 方传教士收藏的国家特级文物无异于" 引火烧身" 。如何处理这一箱烫手的宝物-- 这个棘手的难题使郎宁彻夜难眠。当时一些尚滞留在南京的西方国家的外交人员甚 至建议他干脆毁掉这箱" 老古董" ,以免惹祸。郎宁经反复思考才决定求助于时任 南京市政协副秘书长的老朋友杨宪益。结果,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挪威裔加拿大人郎宁的父母是美国籍来华传教士。他本人于1894年出生在中国 樊城,能说一口地道的襄樊方言。郎宁13岁(1907年)才离开中国,他的母亲在中 国去世,安葬在樊城。他的早期经历和中国底层背景使他较深地了解中国的穷苦人, 对中国人民和中国革命一直抱同情的态度。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郎宁曾 积极敦促本国政府早日承认共产党新政府,他向加拿大外交部发回的《每月报告》 往往大量反映新中国的各项成就,以至当时加拿大的外交部长怀疑他报告的" 真实 性"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郎宁甚至以" 诗一般的语言" 描绘敢于向美国挑战的 " 中国人民志愿军"(刘广太:《郎宁传》,河北教育出版社) 。1954年他作为加拿 大出席日内瓦会议代表团的主要代表兼代理团长对周总理和中国代表团持友好态度, 成了周恩来的朋友。1970年10月中加建交后,郎宁作为周恩来亲自邀请的客人于1971 年5 月访问了中国。周恩来的邀请算是给郎宁" 平了反" 。从此,朗宁由一个" 帝 国主义间谍" 变成了" 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此后,郎宁于1973、1975和1983年三 次回樊城" 探亲扫墓" 并到各地参观访问,分别受到周恩来、黄华和王炳南的接待 和礼遇。郎宁最后一次来华(1983)时已89岁。次年冬(1984年),90高龄的郎宁 在加拿大去世。 而曾昭燏,那位深知这批" 明义士甲骨收藏" 文化价值的南京博物馆馆长却于 1964年12月22日自杀身亡。她从南京靈谷寺塔顶上一跃而下,结束了年仅55岁的生 命。曾昭燏终身未婚,友人程千帆说她" 位高心寂,鲜友朋之乐,无室家之好,幽 憂憔悴" ,终至自戕。而据杨宪益说,她是被斗而死。在64年城市四清运动中," 上面" 把49年国民党运送故宫文物到台湾去的账算在她头上,她选择了死( 杨宪益 访谈,1994年5 月14日,北京百万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