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新认识的左派朋友 到了北京,杨宪益认识了一批中外新朋友。这批朋友与他在解放前交往的朋友 大有不同。他们都是" 左派" ,相当多数是老共产党员(中国共产党或者西方各国 的共产党)。他们大都经过千锤百炼的考验,有的人打过仗,还坐过牢。他们是一 些" 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与杨宪益过去交往的" 自由主义派" 知识分子完全不同。 杨宪益对这些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除了身经百" 战" 以 外,都是各自专业的内行知识分子。以下就是几个典型人物:刘尊棋,前文已述, 略下不表。 冯雪峰(1903-1976 ),诗人,文学翻译家和文艺理论家。他是1927年入党的 老党员,曾担任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党团书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候 补委员,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参加者。解放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和党组成员,人 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杨宪益在自传中是这样描写冯雪峰的: 冯是个共产主义老战士,解放前在国民党的集中营里被关了好多年。我非常喜 欢他。他性格和善,内心情感丰富,道德高尚。他在许多方面很像他的朋友、1980 年代担任中国共产党总书记的胡耀邦。1954年夏天我们在北戴河时,冯雪峰介绍我 跟胡认识了。(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187, 雷音译) 1954年间,肃反运动还没开始,杨宪益即受到南京统战部来人的反复盘查。这 是自解放以来他第一次被他全心全意拥护的" 党组织" 所怀疑,生性豁达的杨宪益 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精神折磨和痛苦,可他无法对家人倾诉,孩子还小,乃迭又是" 外国人" ,无法理解这里的" 奥妙" 。在一次作协的谈心会上,杨宪益谈到了他的 苦恼,当时身为作协领导的冯雪峰给与了他极宝贵的同情和温暖。他回忆说: 那个时候对我的历史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总要问我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有一 次人民文学出版社召集一些老同志在一块儿聊天,我就在会上发了一下牢骚。我说 党对知识分子那么样不信任,那么样怀疑。结果冯雪峰非常之同情我。那天还特别 安慰我,派了一个汽车送我回来。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冯雪峰这位老党员跟许多党 员不一样,我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可是后来把他划了右派,那是毛泽东的意见。( 杨宪益访谈,1994年5 月30日) 杨宪益确实想不到,那次作协会议不久以后冯雪峰自己即遭" 整肃" ,历经" 批判文艺报的资产阶级方向事件" ," 肃反" 、" 反右" 、" 文化大革命" 。毛泽 东一定要把他当年在"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 遭贬黜时期一块儿喝酒发牢骚的老战友 冯雪峰打入十八层地狱。冯雪峰遭遇到二十多年的折磨和迫害。他没有刘尊棋幸运, 没有看到四人帮倒台,更没有看到自己" 平反" 的那一天。他逝世于1976年1 月, 终年73岁。 与中国朋友相比,那一段时期,杨宪益交的朋友更多是些外国人。他在自传中 说: 在五十年代初,由于朝鲜战争,中国受到西方国家的孤立。结果导致我们和外 国使馆失去了联系,我们过去的朋友几乎都离开了中国。但是这个时期我们结识了 一批新朋友,他们是西方共产党派来的或者是中国政府雇用的外国" 专家" 。他们 中有些人是战争时期就来中国的医生和记者,但绝大多数是解放后来的。他们中许 多人没有受过专门的学术训练,但是也有例外。有的人人品又好,又聪明。渐渐地, 我十分尊敬他们,喜欢起他们了。(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194, 雷音译) 在这些人中,杨宪益提到了英国共产党老党员阿兰.魏灵顿(AlanWillington)、 南.格林(NanGreen)、泰德.布雷克(TedBrake)、史珍妮(JannetSpringhall)和 托尼.德瑞尔(TonyDurrell) 这些名字,以及奥地利来的记者哈里.斯科洛夫斯基 (HarrySikrovky )和东德来的哈里.德克(HarryThurk)。在五十年代初,杨宪 益和这些外国友人一起渡过很多美好的夜晚。他在自传中说: 我们晚上经常在一起见面,北京东城的几个咖啡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在 那儿喝啤酒和白酒,在一块儿高唱西班牙内战时国际支队的《四个将军之歌》。尽 管那时我还没有入党,但我感到,我对我的这些共产党员朋友们怀有十分强烈的同 志之情。我至今都怀念那个年代和这些朋友们。(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195, 雷音译) 自1949年后,中国实行" 一面倒" 的外交政策,基本上与西方国家失去了来往。 老百姓们也纷纷断绝了与海外亲人的联系,以免" 海外关系" 惹来的麻烦。中国真 正成了一个" 国门紧闭、舆论一律" 的铁幕国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杨宪益与这 些国内仅有的西方国家左派朋友的来往就非常重要,这使他的视野比一般大陆的知 识分子要开阔的多(由于戴乃迭是" 外籍" ,他们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国外报 纸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苏共二十大召开后,这批英共老党员们支持赫鲁晓夫揭 露斯大林、为" 肃反扩大化" 中受冤屈而死的几百万人" 平反昭雪" 的路线。后来 当中苏分裂,中共开始批判" 赫鲁晓夫修正主义" 以后,这些在朝鲜战争中曾经支 持过中国的英共老党员却站在了苏联一边。为了维护自己观点的纯洁,他们不惜与 中共决裂," 砸掉了自己的饭碗" (当时中共给他们很高的生活待遇),纷纷辞职 回国。 这些英国人是杨宪益心目中真正的共产党员,他们的光明磊落、不屑隐瞒自己 观点的胸襟和大无畏的战士风范,与杨宪益内心深处的英雄主义情愫不谋而合,他 把他们引为知己。杨宪益在自传中以景仰而感伤的笔调写道: 这些朋友们大都已经去世。他们中的多数人后来对苏联入侵匈牙利和捷克感到 幻灭,但是他们坚持自己的共产主义理想。(杨宪益:《白虎星照命》,P195, 雷 音译) 杨宪益与他们站在一起,并为此付出了代价。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