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河南大学预科 “快去看,听说学校又挂牌开除人啦!”“是谁呀?”“不知道。”………… 1931 年暑假的一天上午,在开封的河南大学法学院预科的学生们你一言,我 一语,在宿舍这样议论着。 窗外,骄阳似火,暑热蒸人,知了在不停地鸣叫…… 一个瘦弱的青年闻讯后,便匆匆地跑上看告示。只见布告上最后写着: ……查该生思想错误,言行荒谬,酌情开除学籍。 “果真不出所料,是自己。”这位青年看后自言自语地说。他就是姚雪垠。 “跟我来,”正在看布告的姚雪垠,突然被一个靠拢共产党的学生捅了一下后, 拉着离开人群。 “听说是要将你先开除,然后再逮捕,你赶快跑吧!”“往哪儿逃?”“往北 平!”“我没有钱。”“你先回宿舍收拾一下,我给你借钱去。”火车徐徐驶出开 封以后,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风驰电掣般地飞跑,沿路的房屋、土地、河流、树木、 庄稼……都迅速地被抛在后面……姚雪垠在火车有节奏的前进声中,陷入了沉思, 他一生中带有关键性的河南大学预科两年的学习情景,又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 … 1929 年春天。19 岁的姚雪垠不甘心在家长期失学,不甘心命运对他的捉弄, 抱着青年人的向往和希冀,离开了他早已厌恶的充满了悲剧和没落气氛的家庭,来 到当时河南省的省会开封寻找出路。 一天,姚雪垠在开封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条繁华街道的墙上,忽然看见 了河南水利学院招生的一张广告。在当时毫无出路的情况下,他便决定报考。当他 看完刚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偶然遇到了邓县老家的一个老同学。 “你来干什么?”这位老同学问姚雪垠。 “考学校。”“考什么学校?”“河南水利学院。你看这里贴着招生广告。” “唉,你这么聪明有天才的人,考水利学校干什么?!我劝你还是考河南大学预科 吧!”“考河大预科,要交验初中毕业文凭。可我不仅没有文凭,而且连初中都没 有毕业。”姚雪垠为难地说。 “没有文凭没关系。我可以找人替你伪造一张。保证让你报名应考。”“那太 好了,谢谢你。”姚雪垠喜出望外地说。 从此,姚雪垠便在开封西中街找了一个地方住下来,准备考试的功课。 但这时离考试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这位只上过三年小学、不到一学期初 中的长期失学的青年,要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自修包括英文、代数、几何等所有 考试的科目,是多么的紧张和困难! 在这段紧张的日子里,姚雪垠不仅要夜以继日地拼命复习功课,而且因为当时 军阀混战,交通中断,在经济上得不到家里的接济,竟使他的生活成了问题。他不 得不经常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复习功课;不得不在温课之余,信步开封街头,去寻 找充饥的食品。 当时的开封街道很窄,马路不平,电灯不明。沿街有许多挑担卖绿豆面丸子的, 专供穷人充饥。姚雪垠每当吃饭时,总是沿街观看,哪个挑子能多给几个丸子、个 子又大一点,他就在那里吃,而且每顿只敢买一碗,根本吃不饱。有时为着省钱, 他便不去蹲在街边吃丸子,而是买一个甜瓜回来,连皮吃下去充饥:还有时,实在 无钱买东西吃,于黄昏时分,他一人独自坐在开封街上,幻想有人丢个钱包,让他 拾到维持几天生活……这样时间长了,由于营养不良,他的身体便逐渐垮了:常常 蹲下了就头晕,睡下起不来。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姚雪垠仍没有向困难低头,向 命运屈服。终于,在这年秋天,由同乡提供他一张假文凭,经过考试,他考上了学 制三年的河南大学法学院预科(相当于高中)。 本来,姚雪垠上河大法学院预科,是幻想将来做一个政治家。当他上学以后, 才发现自己的特长和才华是在写小说方面。1929 年9 月份,他在《河南日报》副 刊上发表了署名“雪痕”的短篇小说《两个孤坟》。 这是姚雪垠的处女作! 这篇作品描述的是姚营寨的寨主对他的两个佣人进行无理残酷的打骂,以致使 两人身亡的故事。现在研究姚雪垠早期作品的一位大学教授指出,这篇小说具有三 个特点:一是走的现实主义道路;二是相当重视艺术,结构具有艺术匠心;三是很 有感情。当时,姚雪垠还不满19 岁,可见他一开始写小说就出手不凡,显示了才 华。 除此之外,姚雪垠在河大法学院预科上学期间,还写过一篇描写青年人单恋心 理的小说。因为这篇小说写的男主人公就是他自己,女主人公则是他喜欢的一位姓 梁的同班女同学。经老师看过后,虽然认为这篇小说写得很好,在心理刻划方面很 细致,是一次成功的尝试;但因为写的是真人真事,所以作品一直未发表,只保存 作了资料。 在河大法学院预科的短短两年中,姚雪垠还如饥似渴地读了一些介绍马列主义 的书籍,使他初步了解了一些关于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 政治经济学的常识,对他以后的学习起了启蒙和引路的作用;同时,他对新文学也 发生了特别浓厚的兴趣,在史学方面,他以清代朴学家、《古史辩》派和以历史唯 物主义为指导的新史学运动三个不同方面受到综合影响。 当时有两本书,给姚雪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本是为中国新史学奠定了基础 的郭沫若的《古代社会研究》,姚雪垠读后,在这本书的封面上写了“心爱的书” 四个大字,一本是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姚雪垠读后,不仅初步知道了从顾 炎武以来清代学者们值得后人认真继承的治学态度和治学方法,而且他在以后治学 的道路上,也学习和运用了前人的经验。姚雪垠曾说:“前代学者们的那种实事求 是的严肃态度和勤于收集资料,以众多经过推敲辨析的资料为基础,以老老实实的 态度论证问题,然后得出结论的治学方法,使我非常佩服。”在河大法学院预科的 两年期间,姚雪垠一直是一个不安分的学生。他总是一边努力阅读介绍马列主义理 论的书籍,一边积极参加共产党开封地下市委领导的学生运动,他经常在“飞行集 会”上,向工人和市民宣传革命道理,散发传单,结果在上学一年后的那个暑假里, 他就遭到了当局的逮捕和监禁,差点使他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那是1930 年暑假的一天晚上。姚雪垠正生病熟睡在河南大学法学院预科的学 生宿舍。 “起来!起来!”几个身穿军服的军人,在一间学生宿舍,一边大声喊叫,一 边用手电照着睡在床上的一个学生,同时还用手枪和大刀比划着。 睡在床上的学生被喊醒起来后,下地点着了灯。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军人问。 “姚冠三!”姚雪垠用他的乳名回答说。 “就是他。”站在他面前的连长说。 接着,这些来抓人的兵,就在姚雪垠的房间开始了搜查,结果除过课本和作文 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然后,连长用绳子将姚雪垠的一条胳膊绑上,拉到了在河 大隔壁的国民党省党部大院年的广场上,当被抓的7 个学生都到齐后,连长让他的 士兵带着他们离开大院。 “我有病,走不动了,前边就是空地,要干你们就在这里干吧!”姚雪垠从童 年少年时起,在他的家乡邓县,不知看到过多少次杀人,他以为这一次要轮到自己 被杀了,便沉着地对押送他们的连长这样说。“不是枪毙你们,是奉命要带你们到 警备司令部去!”这时,姚雪垠才知道他自己不会马上被杀掉。于是,他只好拖着 沉重的身子,跟着连氏走。因为他在前几年曾经有过出生入死的一百天的土匪生活, 所以他对死并不害怕。他边走边想:如果一两天内要枪毙我,临死前我要喊什么口 号;如果不枪毙,以后我要写一篇题为《被捕前后》的小说。小说就从“一群犯人 被士兵押着从东往西走,走着走着,天已大亮,一片晨曦出现在东方……”开头。 这充分显示了青年时代的姚雪垠,对小说艺术的敏感,和英雄浪漫主义的气质! 当他们被带到警备司令部时,被抓来的许多人正在过堂,鞭打声、训斥声、哭 叫声混杂成了一片。姚雪垠由于实在太累了,根本顾不得看这一切,靠在一个地方 便睡着了。但没过一会儿,他就被带到大堂上接受审讯。只见大堂上蜡烛高照,台 阶下有个杠子,放着皮鞭,还点着一对香火。姚雪垠向前跨了一步,被指定站到杠 子内。一个刚刚受过刑的学生,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从他面前拖了出去。 姚雪垠明白,这是审讯者在向他示威: 如不从实招来,将与此人同样下场! 审讯开始了。 “你叫什么名字?”“姚冠三!”“犯了什么罪?”姚雪垠想,不能说没有罪, 如果没有罪,当场就会被打得死去活来。但究竟犯了什么罪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审讯人见他不吭声,气势汹汹地进一步大声追问: “你怎么不回答?有人告了你!”“我想这是可能的,因为我在班上学习好, 老师说我有才华,有些女同学又对我好,这很可能会招来嫉妒,被人告发。但别人 告什么,我却不明白。”说到这里,姚雪垠向审讯者的桌子上瞟了一眼,看见他们 的本子上在报告人一栏中,记得很空。于是接着说: “请你们把报告人报告的情况告诉我,如果是事实,我一定承认。”“好,你 不说,那就让我们来告诉你。”坐在堂上的审讯者一边说,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本 子看。但这位审讯者在翻完本子后,并没有说出什么事实,只是大声喝斥道: “将姚冠三押下去!”这样,姚雪垠根本没有受刑,就过堂完毕。等到天大亮, 所有被抓的50多名学生都过了堂以后,大家就被押到路东的一个作临时监狱的旅社 关了起来。 开封的国民党当局,本来是以“共党嫌疑”逮捕的这些学生,但经过搜查、审 讯,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很快,他们就让学生找保回去。一下子便走了许多。 “你呢?”看监的人问姚雪垠。 “我没有熟人,只有一个同乡。”“有同乡也行!只要你写个条子,我们拿去 让你的同乡盖个章,就可以放你回学校。”看监的对姚雪垠解释说。 于是,姚雪垠就照看监者说的办法,写了一张条子,让他们拿着去找他的同乡 王庚先盖章。当看监的拿回盖了章的条子,在逮捕他的第四天后,便把姚雪垠释放 回校。 被释放以后,姚雪垠一如既往,仍然继续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学生运动,所以在 一年以后,又发生了被学校当局以“思想情误,言行荒谬”为理由,挂牌开除的事 件。 对此,姚雪垠并不后悔,他曾回忆说: “当时由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奔腾前进的时代潮流,宏伟的历史运动,鼓动着、 教育着我们那个时代的知识青年前进,无数人为着崇高的理想而战斗,而献出生命。 我是这一时代潮流中比较蹩脚的学生,我永远感激那是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历史运 动对我的启蒙、教育和熏陶。”姚雪垠孑然一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黑夜里, 在风雨交加的茫茫世界中,走进了北平城,结束了他一生中短暂的学生时期的学习 生活。 他这位开封被追捕的青年,在古都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 泉石书库